9 喝醉(1 / 1)
夜色黯淡,我们就像回到了当年简陋的寝室里,心事如水流淌。
“有什么喝的没有?”我发现从进门到现在,王纯居然连水都没有给我倒上一杯。
“冰箱里,自己找。”王纯从来不是热情的人,窝在沙发里不动。
我只能自己招待自己,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抽屉里有一箱没开封的饮料,我打开包装,捡出几个易拉罐,回到客厅:“嘿,你那冰箱也太浪费了,什么都没有,这就只有这个。”
王纯正在接电话,好像是王睿打来的。
“你不回家吃饭自己跟妈说,你多久没回家了还好意思说……哼!你怕她念叨你,那我不怕呀……你不回家,我还被念叨双份呢……”
王纯听我说话抬抬头看了我一眼:“谁在我这?你管得着吗?反正我跟你说,你最好乖乖回家吃饭,我可不给你当传话筒!。”
挂了电话王纯说:“我爸妈每个礼拜非得让我们回去吃顿饭,然后就跟审犯人似的,什么都要问个遍。”
“你别不知足了,我们这种自生自灭的苦你是不知道呀。”
“你那是没被我爸妈那样的人管过,实在是恐怖,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烦不烦啊?”王纯直撇嘴,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想起妈妈做的红烧肉、炖排骨,想起爸爸早上给我带回来的豆浆油条,这两年每一次接到父母的电话都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忍住流泪,人总是这么矛盾,我那份无法触及的向往,不过是王纯眼里的羁绊。
“哦,你拿的可不是饮料,是啤酒!这是上次我们出去野餐买多了带回来的。”王纯看到了我手里的易拉罐。
我已经打开了一罐,还真没注意看包装,索性也不管了:“啤酒就啤酒呗,咱俩又不是没有喝过!”
还是毕业聚餐的时候,到最后全班同学倒的倒、走的走,王纯和我因为平时自成一派,与别的同学交往得不多也不深,没有遭受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和劝酒,还清醒着。在回寝室的路上,我们有些不尽兴,王纯提议:“要不,咱俩接着喝?”
结果两人抬着半箱啤酒,在女生寝室顶楼的露台上,迎着夏夜的轻风,借着星月的清辉,彻彻底底地醉了一场,最后我们在露台上唱歌,想到什么唱什么,唱《我爱北京□□》,唱《红豆》,唱到田震的《干杯,朋友》:“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冰凉的液体化成了眼里的热泪,两人互相倚着唱着,任由酒精燃烧身体里挥不去的离愁。
回想起那情景,我俩不禁感触良多,王纯也伸手拿起一罐打开:“好,今天咱们就再醉一回。”
口干舌燥的我猛地往下灌了一口,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和难以入口,反而有一种浓烈的麦芽香味,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清凉。
“唉——”王纯歪在沙发上长叹:“是啊,想好好谈场恋爱怎么就那么难呢?”
“谈恋爱只要两个人你情我愿就好,有什么难的呢?”
“哪有这么简单?你找个有钱的,人家说你唯利是图攀高枝;你找个没钱的,人家又说你瞎了眼。你说我到底该找谁呀?”
我想了想:“是不是那天骑摩托那个?那个应该是没钱的吧?”
“唉,不说了,不说了,想起来心里就别扭。”王纯不耐烦地摆摆手。
“没钱就没钱呗,又怎么了?”我不解:“你有钱不就得了。”
“那我是女的呀!眼下这社会女的没钱还好些,傍个大款还不算难听,男的没钱那叫吃软饭,那可简直就是被人打下十八层地狱!”
“钱就是人们评价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这个社会是怎么了?”王纯冷冷地说,又狠狠地往嘴里灌了大半罐啤酒。
不知不觉中,茶几上已经多了几个空罐子,我的酒量浅,从脑门到下巴、从脖子到胸口都开始发红发热。
正回忆着大学里那些或无趣或有趣的往事,门铃响了。
王纯去开门,步子有点踉跄,打开门我听见她惊异地问:“哇,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领导视察。”竟然是王睿换了拖鞋走进来。他穿着米色的风衣,手里还拎着公文包,是下了班还来不及回家吧,不过他的模样在我眼里有点模糊,我揉揉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眼花了还是醉了。
坐在沙发上本想起身打招呼的,可因为是他不知怎么的一时也说不出话,手里拿着啤酒,脸上刚刚说到兴奋处的笑容还来不及褪去,我只好继续冲着他笑。
酒精的热度正升腾着,不胜酒力的我已经有点软了,听王纯好像在念叨些什么,我只 “呵呵”地乐。
王纯比我稍好些,但也有些醉意:“王睿,你在电话里听到莫小蕾在这,是不是?” 尽管王纯比哥哥小着七八岁,可总是直呼其名。
不待王睿说话她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肩上一推:“我,我警告你,王睿,这——是我的好姐妹,你,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她说话间舌头已经有点打结了。
王睿有点尴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哪儿跟哪儿呀,我就不能来看看你?茶在哪儿呢?你这儿连热水都没有?我去烧点水。”他钻进厨房里烧水。
等王睿端了热茶出来,我眼角的余光瞟见他悄悄在客厅的另一角坐下,王纯这一会儿已经忘了他的存在,继续指手划脚地教育我:“莫小蕾,你看看你这条裤子,还是进校那年我陪你在永晖路买的吧?现在的女孩谁还穿这个款式呀?”
“那也没穿破,总不能扔了吧?”我低声说。
“废话,扔,肯定得扔!跟不上潮流的就是破烂,就得扔!你跟你们那个黄雨欣好好学学,看人家穿得就比你好看。”王纯跟黄雨欣见过两回。
“王纯,我跟你说,衣服不是越贵越好看,我看你那些贵得离谱的衣服不见得就好看到哪儿去!”
“谁说的?我才要跟你说,”王纯把手里的啤酒罐往茶几上狠狠地一杵,手指着我,“一分价钱一分货,别以为廉价的包装能彰显出多么高贵的气质。”
“哼,我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什么高贵的气质!”我一把拍下她就快要指到我脸上来的手,幽幽地说:“我这辈子觉得最好看的一件衣服,也就二十块钱。”
“哈哈哈……”王纯想起来什么似的狂笑:“噢,就是那件……呵呵,想起来就想笑,山寨版的hello kitty,粉红色那件,胸前印着老大的蝴蝶结,只有你觉得好看。呵呵……就是那谁,姓文的那个王八蛋,他给你买的,我看他的审美实在有问题!”
酒精的作用让我对这个名字竟然没有讳莫如深,反倒笑呵呵地顺着王纯的话:“审美有问题?他能看上我说明审美水平很高呀。”
“哈哈,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作多情了!”王纯笑得直喘气,“莫小蕾,我今天跟你说实话,你当初穿那件T恤实在是太难看了,我是不忍心打击你,亏你当宝贝似的洗了穿同、穿了洗,真傻!”
我也伸出手来指着王纯:“你打击我我也不怕,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觉得好看,觉得穿上自己就像个公主,碍着你什么事了?”
“怎么不碍着我,每天在我眼前晃着那么俗气的粉红蝴蝶结,简直是污染我的视觉卫生!”
“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朝王纯身边靠了靠,腆着脸拉她的胳膊:“所以,呵呵……你收衣服的时候故意把它扔到楼下去,是不是?”
“怎么可能?你宝贝成那样,我怎么敢故意扔掉?”王纯大喊冤枉,拼命把自己的胳膊拽回来:“就你那件破T恤掉下去,害得我到楼下找了三遍你不知道啊?谁知道它飞哪儿去了。”
“哼,哼,就是你,就是你,我不管,反正就是在你的手上不见了,我回来你跟我说掉楼下了,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扔的。”我把头靠在王纯的肩上,耍赖似的蹭了蹭,我已经越来越晕了。
“嘿,嘿,你现在来跟我翻这旧帐?当年我弄掉衣服的时候,你也没跟我说这些话呀,不过那天你那嘴翘得老高,像要挂油瓶似的。”王纯又气又笑,把我往外推,“唉,说实在的,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怪我呀?”
“我怪你干什么?王纯,你看,你自己懒成那样,还记得帮我收衣服,我怎么能怪你呢?除了我妈,只有你给我收过衣服……”我的声音渐渐小了。
王纯的眼睛有点湿热,正在推攘的手停下了,搭在我的肩上:“傻瓜,我只是给你收收衣服,你呢?我800米考不过,补考的时候你明明痛经痛得脸都白了,还去帮我代考;停电怕我看不见路,给我送手电筒来,在值班室门口摔了一大跤,把膝盖全磕破了;开学你在校门口等着帮我拿行李,结果我临时耽搁了,害你傻傻地在大太阳底下等了三个钟头……”
我打断她:“可是你记得不,那次我生病住院,你在病房里陪了我三天天夜晚……”尽管嘴角还带着笑意,可我怎么会突然有想流眼泪的冲动。
在絮絮叨叨的回忆中,我终于撑不住了,像脚踩着棉花,软软地往卫生间走去,来不及关门,往马桶一俯身,胃里的热流便喷涌而出,从肠胃到喉咙,火烧火燎的灼热感让我窒息,在我还没有倒下之前,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托住了我。
“你的酒量也太差了,就这样还敢喝。”王睿半扶半抱地把我从卫生间里弄出来,一只手揽在我的腰上,看沙发上的王纯比我强,虽然没吐,可此时也已经横倒在那儿睡着了。好在沙发是L型的,一边长些一边短些,王睿把我安顿在短一点的那头。
头好重,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感觉王睿找来枕头塞在我和王纯的头下,又给我们盖上毛毯,我终于舒服点了,绒绒的毯子触在下巴底下好软好暖,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裹紧。
意识模糊之前感觉有一只手触上我的额头,指尖微凉,似乎是在拔开我额前的头发,可是那手指却滑下脸颊有短暂的停留,我不悦,可又苦于无法表达,头沉重得无法挪动半分,嘴也像粘了胶水一样张不开。来不及再多想,眼皮一沉,我坠入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