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偶见(1 / 1)
我星期一到学校后匆匆安排了一下,就往王睿的办公室赶,我现在想的是要尽快弄一台电脑。
我们学校地处市中心,王睿的公司离我们学校真的很近,马路对面而已,繁华商业区里的一栋写字楼。“星辉大厦9楼B座。”我心里默默地念着,边走边四处张望。
从读大学算起,我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6年,可是我对这个城市竟然是这样陌生,其实学校附近有影院、商场、饭店……可我竟鲜有涉足。我在这个城市的主要活动半径竟超不出这几百米的马路,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学校对面的高楼,可是近距离地站在它面前还是头一次。站在这鳞次栉比的建筑丛里,我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森林里的一只蚂蚁。
当我走进电梯按下9楼的时候,内心是局促的,尽管刚和王睿联系过,可还是有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心虚。
“天锐科技”的牌子在电梯间左边,右边是另一家公司。我走进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有大小不一的办公室,大的是十来人的格子间,门上钉着“技术部”的牌子,小的几间有“项目部”“网建部”“研发部”,我有小小的心虚,庆幸的是并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并不起眼的来客。
最往里的一间便是王睿的“总经理办公室”,王睿正在电脑前忙活:“哦,你来了,进来坐一下。”他起身招呼:“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腾不出时间给你送过去。”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拿了就走。”我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的意思。
“嗨,你总得等我一下,进来、进来,坐几分钟,不影响的。”
我只得走进去,坐在在待客的长沙发上。办公室的环境很简洁,没有多余的摆设,没有很多办公室那用以装点门面的整壁的书柜,只是四壁雪白的墙;L型的电脑桌又长又宽,黑色的漆面光影可鉴,只放着电脑、电话和笔筒。
“你这……怎么一本书也没有啊?”我四下看看,忍不住问。
“计算机技术更新换代太快,哪像你们学中文的,一套《鲁迅全集》可以放几十年。我只订了些电脑杂志,喏——”顺着他指的方向我发现有个杂志架,上面果然是许多花花绿绿的杂志,竟然还有全英文的。
王睿说着话,从抽屉里拎出个电脑包,递给我,“给你,国产品牌联想的,也还挺新的。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不用了,我回去再看吧,我先走了,你忙吧。”我接过王睿递来的包:“哦,这是电脑的钱。”我知道王睿没有收钱的打算,所以匆匆地把钱放下就往外走,那是我所剩不多的所有银行存款,估计付一台二手电脑的钱差不多吧,不过也得看这台电脑的成色。
“啊?我说不用了……”他果然摆手拒绝,可是我走得很快,不等他反应,他的声音已经响在了身后,我顺手关上房门。
等我走到电梯间时,电梯刚下去,还得再等,我只好站在一旁。
电梯的另一头是家广告公司,看那门头做得是相当气派,四个恢宏的大字“蓝宇广告”闪闪发光。电梯一时半会还来不了,我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视线正好落在蓝宇广告的一壁宣传墙面上,就是这无意的一步、无意的一瞥,我整个人像被一道电流劈头击中,顿时打散了大脑里所有的意识。
终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聚集那就要焕散了的意识,一步步朝那面墙走过去,提着一口气,每一步都那样沉重。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张红底的七寸相片,上面是张年轻男子不苟言笑的面容,相片下方有一行小字:“业务部经理文峰远”。
大概是用于鼓励员工的宣传栏,下面还有一小块版面介绍他近期的工作业绩:某校的字幕墙、某店的霓虹灯、某小区的大幅广告,等等,再看这一栏是“本月优秀员工”。
我再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只望向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一千多个日子过去了,我以为会模糊会遗忘,清晰的不是那张照片,而是我的记忆,清晰到这张容颜的每一个细节,他只是略微胖了些,还是那又粗又乱的眉毛和大鼻子,只是头发理成平头,不再是那么乱蓬蓬的,以前经常由着我给他分出发线,再扒拉出一个被我戏谑是“汉奸头”的发式。
可为什么,这根本就是我想象中他的模样,好像我就在昨天才跟他见过面,一点也不感觉陌生,这样的感觉让我的心痛一层层地加深。
总是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可是文峰远的影子就像那结在屋角的蜘蛛网,就那么若隐若现地存在着,偶尔抬头总会出现在视线里,不论你费多大劲把它清理干净,转眼它又那么轻松地就出现了。
我就这样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听见有人喊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走出来的王睿,他带着点不解地地望过来。
“啊?”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可是也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你,还有事吗?”
“没事,我就是说过来送送你。咦,你怎么没按呀?”王睿伸手帮我按下按钮,其实电梯早已往返过了。
“哦……”我找不到话说,心神还没有回复到正常。
电梯来了,我低头进去:“谢谢,再见。”
下班后我打给王纯,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虚弱中带着强硬:“王纯,下班在家等我,哪儿也不准去。”
我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我需要王纯那并不宽厚的肩膀,需要她并不顺耳的安慰,需要她哪怕把我臭骂一顿,也好过我自己把所有的怨愤痛苦地压抑在心里。
王纯住在城市的另一头,离她上班的银行很近,那是她工作不久以后父母给她买的一套小公寓,我去过几次。
眼泪几乎是在王纯打开门的一瞬就迸发了,有时候流泪也是需要观众的,独自缩在被窝里的啜泣并不足以释放所有的委屈。我投进王纯的怀抱开始痛哭,因为王纯比我还矮,头要埋得好深才能支在她的肩上,但那种奔涌而出的情绪还是让我痛快了些。
“好了,好了,坐下来说。”王纯比较尽义务地轻拍我的后背,把我拉到沙发上。我谈恋爱的时候还不时的抹抹眼泪,自从文峰远走后我在男生寝室下那惊天动地的一恸后反倒像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再没在人前哭过,所以王纯接着说了句:“还能哭得出来也是件好事。”
等到那痛哭渐渐变成呜咽,呜咽的声音又渐渐小了,王纯这才开口:“你这是怎么了?”
“王纯,”我觉得那个名字生涩得让我开不了口,毕竟已经四年没有提过了:“我看到文峰远了。”
“啊?在哪儿看到的?”王纯的语气里有仇恨。
“就在我们学校对面,你哥他们公司旁边,蓝宇广告公司。”想来这世界真会跟我们开玩笑,只隔着一条马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竟然从来不曾碰过面;又或许,我们也曾在人群中擦肩而过,却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你没上去扇他?至少你得踹他两脚啊?”王纯义愤填膺的样子。
“没看见活人。”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
“啊?他死了?”王纯从沙发上弹起来。
“什么呀?”我不知是恼自己表达不清,还是恼王纯理解有误,却忍不住失笑,又哭又笑的样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唉呀,我的个祖宗,你要说就把话说清楚嘛,你这样不死不活的,一会儿该换我痛哭一场了。”
“那个,我只是在蓝宇广告看见他的相片,大概是优秀员工什么的,他应该在那工作吧。”
“你看见相片就走了?”王纯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嗯。”
“你傻呀?二百五啊?”果然没少了我预料中的臭骂,王纯继续咆哮:“你没冲进去找他啊?你没把他揪出来?至少你得找他要个理由啊?”
“有这个必要吗?”我淡淡地。
“有,怎么没有?你这人就是好欺负,甩你也白甩!”王纯气头上说话就是这样,尽挑那最伤人的说,完全不顾对面的我正等着她的安慰与疏导。
仿佛觉得自己说重了:“你要不好意思,我去找他,问问清楚,他这几年凭什么就玩消失啊?他又不是远在天边,就在同一个城市里,打个招呼会死?”
“得了,王纯,你跟着起什么哄?你去找他算怎么回事?我跟他四年没联系了,你知道人家现在什么情况?大家同在一个城市,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可是前两年他明明知道我们还在学校的呀,两年时间他没来找过我,这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我何必还去赖着他呢?”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自己也有些灰心丧气。
“可不就是嘛,我都不好说你,一个文峰远,是有什么好呀?你就那么放不下,现在好了,你知道了人家干得好好的,反正就是不来找你,现在你彻底心死了吧?”
“早死心了。”我嘴硬。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根本就是心里放不下他!”
“没有,真的没有。”
“莫小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死活不肯搬出来,宁可上班每天坐一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就是为了在那破学校里睹物思人,是不是?还有那台破电脑,到现在还留着是不是?还是因为那是文峰远的东西。” 王纯说得激动,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还有毕业那天,你把整个寝室都翻遍了,在找文峰远送你的那个本子吧?恨不得把每个人的行李都拆开检查,连脾气那么好的江东萍都不高兴了。最可气的是,你们学校那么多人关心你,给你介绍男朋友,你谁也看不上,你还想等着哪一天遇上文峰远再旧情复燃吧?”
不待我辩解,她再接再厉地说:“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其实谁看不出你傻呀?你以为你不提文峰远我们就真的当你是忘了他,四年来你越是不提越是说明你放不下,你根本没有忘记他!”
“小蕾,咱们俩谁跟谁呀?我一直不说穿,不代表我看不出来,你傻,我可不傻。你就别跟我装了,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呀,不就是个男人嘛,还是那样一个没种的男人!”
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多余的掩饰倒显得虚伪,我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了,我只眼巴巴地看着她:“骂够了?我今天能在这留宿不?”这个晚上,我不想独自面对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