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门阀（1 / 1）
日已偏西，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黑了。
曲云儿早早就把庄子里头的事打理好，又把芳然带上几个庄丁下山去买酒。芳然最爱热闹了，偏偏辟尘山庄十年如一日，平日总没有让她去疯的机会，难得今日云儿姑娘派她下山，她可趁机逛了个够，恐怕没到睡觉的时候她还不会回来。
若是东方欣欣还在的时候，对下人虽然没有曲云儿那么严厉，可又怎会允许她一个小姑娘如此胡闹？但曲云儿对谁都严格，偏偏对身边亲近的丫头出奇地放任。例如今日，她巴不得芳然午夜才回来呢。
她悄悄地换上了一身男子劲装，把还在忙着花园杂活的阿良招了进来：“有人找我，都说我受了风寒，在里头歇着，谁都不见。半个时辰以后让厨房照旧把饭菜送进来。”
阿良知道，她要去再探后山。她这副模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男子的装扮比女装贴身多了，把云儿的好身材表露无遗。这一身装扮的云儿既是英气勃发，又是娇媚诱人。果然还是这身衣服更适合自家小姐呀。阿良没有多说什么。小姐的装扮不是他一届奴仆该多嘴的。而且…小姐上两次都把他带过去站哨的，这次却没有让自己同去的意思。敢情小姐也觉得该疏远他了罢？
云儿心中却是惴惴。她偷偷抬起眼皮等着阿良开口问要不要一起去。可等了一阵子，阿良只是默默点头，并没有要同去的意思。他难道真的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了吗？云儿一赌气：哼！不跟就不跟！也不再啰嗦，一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这阵子老祖宗都在庄内起居，稍稍指点一下东方昊的武功。东方昊接连几次吃亏，东方智实在看不过眼，没想到自己这才智筋骨都属上乘的孙儿居然把家传武功练成这个样子。再过三个月就是新一年虎山演武，东方智把东方昊关在武堂里，怎么着也得在虎山演武前把这孙儿调教好了，免得丢了自家面子。
如此，后山别院就没了主人，只有俩老仆住着，免得失了人气，也好保持这别院干净。以前东方欣欣陪着老祖宗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有几个丫头陪着服侍。大小姐长大开始管事了，依旧把丫鬟留在这里，因为她每天都要过来陪老祖宗几个时辰。等到东方欣欣离去，这些丫鬟才回到山庄中来。
所以曲云儿正好有机会探探这后山别院！她悄悄地潜了进去，闻得有饭菜的香味。这里离主庄比较远，倆老人家向来都是在这别院做饭。趁着倆老人家都在忙着饭菜的事，曲云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东方智的书房。
主卧室和厅堂她都已经寻过探过了，就差这书房她还没有机会翻寻。白天她总是在忙，黑夜里头若是带着灯火，在这别院又太过显眼，只有在现在这个时候，有那么半个时辰能让她好好找找。还好她已经找机会把东方欣欣赶走了，东方智也不在，否则她想要混进这个别院，那是困难之极。
东方智藏书甚多，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各样书籍齐全。有几本野史藏书甚是珍贵，曲云儿见了心动难耐，若不是志在东方家秘藏武功精要，她会忍不住摸回家去慢慢阅读。她知道这东方家的武功并不轻传。从跟那大嘴巴芳然的谈话中就知道，只有上代家主东方智才习得那东方家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就连现任家主东方穹，都未得传授。如此武功，定当是集天地造化于一体，有颠倒乾坤的本事。否则，又岂能得她爹爹曲阜一叹：其武功不似凡人！这样的武功，哪怕她嫁入东方家，想必也是不得一见，更别说是得以传授了。但这样的武功，她又怎么忍得住不去看不去找？
半个时辰过去了，所有书本几乎都被曲云儿翻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秘籍的踪迹。再细查下去，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机关，里头藏有一个官印，几锭金子，还有一本薄薄的书册。曲云儿大喜，连忙翻开书本，借着太阳即将下山的余光阅读。“东方兴生东方望，望居赤洋宫尉，年五十四而卒；望生不移、不兴，不移十三而夭，不兴居中书令，年四十三而卒…”上有东方家列祖列宗生卒年岁，还有所葬山头，竟是一本族谱。她心念一动，翻到最后，看见了东方智的名字。“智生穹、谷、迟，有女稚…穹生昊，稚生良…”东方欣欣到底没有被记在族谱里面。原来在东方智的名字旁边有写着“东方欣欣”四个字，却新近被笔墨划去。看来东方欣欣从了东方迟，只能是东方家的媳妇，不能载入族谱了。而那闻名已久的东方稚，却是好好的在族谱里头，生卒子嗣都有记载。这在东方家可是史无前例。百年以来，也就只有这东方稚能以女儿身载入东方家族谱。东方稚嫁入香洲武家，她底下子嗣却是“东方良”三个字。敢情老祖宗恼了武家，连外孙子都不让跟武家姓了。东方良…东方良，这个现在还不知所踪的外孙少爷，也叫做阿良呢。
太阳已经下山，书房里暗成一片。她已经来了太久了，再呆下去，一来瞧不清楚，二来也容易暴露。曲云儿好好把所有物事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把机关还原，再跟来时一样，偷偷地潜回了辟尘山庄。忙活了一场，竟然什么都没有找到，曲云儿不免有些沮丧。她的院子里，安静的一片。芳然还没回来，只有阿良在，守住那点点烛火。她换回了普通的衣裳再坐回外间，桌面上摆了三碟菜，还是温热的。
“我刚拿去热了。”阿良不大自然地开口，“饿了？”
她知道阿良也还没吃饭，一直都在房里头等着她回来。既是关心她，又为何离得远远的？云儿表情复杂地看了阿良一眼，轻叹了一声。“饿了。”
他俩一举一动，却逃不过窗外那老祖宗明亮的眼睛。东方家的武功秘籍，又怎么会放在这辟尘山庄里头让人轻易得了去？这曲云儿原来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却到底是小看了他东方智了。看来曲云儿除此以外，倒是对东方家没有歹心，却不是来跟东方家作对的。东方智悄悄地离去，就如他悄悄地来，纵是阿良耳聪目明，曲云儿内功高深，都没能察觉到他的行迹。这孙媳妇还算入得了他的眼，就不去戳穿她了。
又是十几个日夜过去了。曲云儿再三探勘那后山别院，还是一无所获，到此她也死心了。想来这东方家的武功秘籍也非寻常物事，今生无缘得见，怕也是无可奈何。她在这辟尘山庄中倒是如鱼得水，颇为自有，跟上下相处也算和睦，比起在北极山绝情居那是好上太多了。既然如此，就算得不到那武功秘籍，嫁入东方家也不算是坏事。
这一天东方穹把东方谷、东方昊招来议事。
“三山起乱，郡守被杀，贼人拥兵四万，号称十五万，自立汉江王。三山离咱们雅洲已经不是远了，那汉江王对咱雅水之地虎视眈眈，其心不在小。他若效法光武皇帝，攻陷雅洲，横渡老水河，兵临轩阳，夺得蓝地，再图北上，如狄云故事，则天下之十有其三四矣。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东方谷道：“吾兄莫忧。三山不过一地之乱而已，尚未及燕地代王之雄，亦未有江西龙家之强，更不比大周土地之广阔。料来这汉江王亦无当日雅水女主之雄才；他手下也绝无狄云、孟德之武略，张大牛之勇悍，朱非子等等之智计。虽是同起三山，未必便能如雅水女主故事。”
东方昊说道：“哪怕他们真的打到雅洲，我们东方家跟他们无冤无仇，难道他们还会跟我们为难。就算是他们真的要跟我们动武，我们东方家还怕了他们不成？我东方世家在雅洲多年，深得民心，若那贼寇要为祸雅洲，还得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这实力。”
东方谷道：“昊儿说得不错。此事虽大，怕也只是惊险而已，总会化险为夷。”
东方穹摆摆手：“你可记得早几个月，你跟我说云儿那一片论述？”
东方谷稍稍回忆，便点点头：“当是记得。此论甚优，当为本年最佳。”
东方穹站起来度了两步：“云儿之才，那汉江王不一定能及。但若是他手下另有能人异士呢？云儿既然能有此见识，那汉江王手下未必就无人能建此言。三山之乱，血流成河，死人不计其数。此汉江王暴虐之徒，嗜杀无道，难说会不会因缺了钱粮，就拿我们东方家开刀。我东方家久居此处，空有民心，面对如此暴徒，又有何用？今日让你叔侄二人到此，便是要商议此事。我们虽有探子在三山，但那汉江王新近崛起，还没有安排下人才投到他帐下，若要自保，恐怕未能从长计议。”
东方谷、东方昊两人默然良久，没能想出什么建议。东方昊说道：“老祖宗他可有什么建言？”
东方穹叱道：“老祖宗年岁已高，你怎敢用此等凡俗之事去问他？”他顿了顿，还是长叹了一声，“只是若果还没什么好想法，也不得不去滋扰他老人家了。子孙不肖，亦是无奈。”
东方谷此时忽然道：“云儿见识，更盛须眉。何不请教于她？”
东方昊马上反对：“她一个女人家的，懂得什么？就凭着她那点小聪明，还能商议家国之事？”
东方穹道：“若是你有何良策，我也不必去请她。云儿还没过门呢就得劳烦她打理山庄事务了，若你稍稍出力，何须我拉下这张老脸去求她？”他转身对东方谷道：“你去教她过来罢，听听她如何说也好。”
不多时，曲云儿就过来了。她不知道今日所为何事，把阿良也带在身边，东方穹也不把阿良当外人，就没让他出去。东方谷把之前所说之事一一说明。曲云儿听了便笑：“这事本来是难。可辟尘山庄处在山地之间，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方，那汉江王就算想要胡作非为，怕也不是轻易得手。不过想来这人也不是什么智谋之士，难说会不会强攻此处。要让我说，倒不如咱辟尘山庄先发散钱财，广招门客徒弟。咱东方家乃是武林世家，多收徒弟并不为过。若能招得一两千人对外称门徒庄客实为乡勇兵丁，每日教授武功，先不说能纵横江湖，便是能练到江湖上三四流的程度，对付一般兵卒就已是无妨了。这么一来，咱东方家在武林中声名更盛，在这南方亦算雄霸一方，诸侯莫不敢轻动。进则能占据一方争霸天下，退亦可保土安民福荫子孙。如此，大事安矣。”
东方穹、东方谷面面相觑，东方昊满面通红。这本是极为简单的事，但他们总觉得东方家不过一武林世家，手下有点商号基业而已，如此固步自封，从未想到招兵买马自为一方诸侯。或许招两千人是过了，但若是招得一千门徒，他辟尘山庄就已是非常强大的一股势力。他们武林中人飞檐走壁，取敌首于无形，本来就是那些王侯极为忌惮的角色。现在他们如果手头上有千来人这样的好手，那些诸侯又有谁敢轻犯？当年张大牛得东方家先祖东方兴、东方望，招得江湖名士千人，收编练得铁卫营，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今日他们大事当前，竟然忘了祖先就已经做过这种事。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东方穹喜得站立起来：“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去禀告老爷子，让他定夺。”说完急忙走了出去。
东方谷捻须笑道：“这岂不就是当日醉仙楼之论在我辟尘山庄重现？云儿姑娘艳惊四座，一如当日。今天我那大哥算是见识到了。”
东方昊在一边默然不语，他下意识想反对，可又明明知道如此方是自保上策。曲云儿走过去要跟他小声聊两句熟络一些。他看着曲云儿的面容还是早几日一般妩媚动人，可刚才她侃侃而谈，那自信干练的气质压倒了一切。她是如此的强悍，又怎么会…又怎么会是好妻子好女人？他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对曲云儿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忌惮。曲云儿愣了一下，见得他如此模样，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过去讨个没趣。
那厢东方穹跟东方智说了曲云儿的建议。他本是不想去叨扰老爷子的，可这事情实在是大，若真的实行，乃是影响着子孙后代的，老爷子不首肯，他还真不敢自己做主。
东方智听了，微微一笑：“这就是曲阜的女儿？有点意思嘛。”他还翻着书，一边说道：“就按她说的去办。她可能还更愿意你多招点人回来，他日有机会争霸天下，她也好一展所长。可我们又不想当皇帝，招那么多人干什么？东方家也养不了那么多人。你去招个八百来人，把咱们家的家传武艺量才施教。有好苗子的，就把咱们家的那些玩意儿都教给他；若只是资质平庸的，就教些最基本的拳脚使剑的功夫。本来咱们就不该招平庸的人回来，可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天生奇才？时间紧迫，将就些，别把那些下三滥的烂木头招进来也就罢了。”等东方穹走了，东方智才轻叹一声：“可惜身为女儿身呀！”要在百年前，这女娃子起码是个翻云覆雨的角色，但现在，又有谁能用这么一个女人家？
果然之后东方家招兵买马，成为一方门阀，汉江王以及后来一统天下的龙家也不敢轻易去动他们。各大门派帮会见状纷纷仿效，有些得乡绅支应，有些自设商号买卖，大门派的手下一千几号人，那陇山天门派更是开山立寨，建得十三连环寨，手下拥兵过万，实为一方诸侯。小的门派帮会要不依附大门派，要不偏安一隅不闻不问，但求苟活于乱世。江湖格局大变，逐渐变成由八大派、四大世家、五大庄领头的各大门阀，朝廷虽是忌惮，亦是无可奈何。而这些，都始于曲云儿一言。一直到了百年以后，在一代名相张德生的操作下，武林中人自相残杀，各大门派损失惨重，整个江湖萧条惨淡，门阀势力方才烟消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