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持家(1 / 1)
阿良的遇险不过小小插曲,若非是客人的奴仆,东方家可能都不会大深夜的去找一个理应死了的人。可阿良活下来了,冷管家加油添醋跟别人说当晚的情形,听者无不称奇。这事越传越奇,倒把东方家主也惊动了。
东方穹把阿良招了过来,上下打量这个大个子。又伸手捏捏他的筋骨,不断点头:“小兄弟可曾学武?这身子骨可是上佳的材料,日后成就那是无可限量。”
云儿在一旁笑道:“阿良不过是我姨父以前府中的奴仆,跟我时日久了,便让他跟了我。我姨父是朝廷命官,哪里曾教过他什么武艺?”
东方穹道:“虽说如此,可他毕竟在曲老兄身边待过,难道你爹爹就没想过教他个一招半式?”
云儿答说:“爹爹并不轻传武艺,哪怕是我也不过学得个花拳绣腿,仅仅聊以自保而已。阿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多,爹爹也瞧不上眼,所以没有传授。”
东方昊在一旁微微冷笑:“聊以自保…这你可是过谦了。”
云儿自是知道东方昊恼她无礼。事情过后她自己也是懊悔,这几日好几次好言想要讨这未来夫婿欢喜,可东方昊一味的阴阳怪气,她也不耐烦跟他纠缠。此刻听得他如此说话,到底自己理亏,只好不做搭理。
东方穹颇有兴趣地盯着阿良:“小兄弟,可有兴趣学武?”阿良摇摇头。东方穹奇道:“那又是为何?眼下你不过一奴仆,拜入我辟尘山庄门下,学了武功大可横行天下不止,也好摆脱这低贱之身。”
云儿只觉得好笑——认识阿良以来,包括自己在内都已经有多少人想让阿良学武了。当年她还是小小的时候,只觉得会武功是世上最棒的事情了!阿良若是会武功那就更好了!可到了今时今日,她早就改变了初衷。她陪笑着说:“他笨手笨脚的,留在身边当个仆从也有使唤不周到的时候,让他拜师学武,莫要辱没了辟尘山庄的名声。”
东方穹何等人物?一听她这样说,自是明白她对这个从小陪伴身侧的仆人不愿意放手。虽说这曲云儿是他未过门的儿媳妇,他的意愿她想来也不敢违背;可此时她还依旧是客人,无谓为了一个仆人闹得不愉快。他有点可惜地又拍拍阿良的肩膀。他听说二弟东方谷把稚儿所赠的短剑交给了这年轻人,初时候还颇不以为然,但今天他也觉得这年轻人莫名的合自己眼缘。如此人物,却跟在一个女孩子家身后为奴为仆,确实是有点可惜了。他心下暗暗下定主意,等得云儿过了门,他再把阿良留在身边慢慢调教,假以时日,定可叫他出人头地,独当一面。
当日就让云儿过去见过大夫人。趁着大夫人还清醒,好好行过礼。大夫人对这云儿满意得不得了,只让人赶快挑个日子把婚事办妥了。可接下来几天大夫人迷迷糊糊地,不见得清醒,大多时候昏睡,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东方谷还是想先让云儿和东方昊成亲了冲喜,东方昊却是不愿,说是怎么也得等大夫人醒来,接过儿媳的敬茶才行。本来说好是这个月的婚事,就如此拖延了下来。如此过了两个月多,大夫人在睡梦中咽了气。后来东方穹把那老神仙的方子给相熟的大夫看过,说是不过提神醒脑,勉强延长病人寿命,既不治标也不治本,不过硬是让病人多受了些苦。所谓“老神仙”,不过终究是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而起死回生的方子到底不过天荒夜谈,并不存在于世上。东方穹暗自生气,可又无奈。天命如此,大夫人短命之相,不是人力可以挽回。只是为了这荒唐方子,东方家上下被骗了个遍,几乎连阿良一条命也搭了上去。这话传出去,辟尘山庄脸面可不大好看了。
大夫人殁了,辟尘山庄大办丧事。雅洲、雅商、雅牧、雅渔、三山等诸多郡县多有商贾、名士上门吊丧,江湖中人更是络绎不绝。东方穹、东方谷和东方昊等招呼外客,忙得不可开交,家里头诸多事务却是乱得一团。这些内务本来都是大小姐东方欣欣办理的,碰巧东方欣欣跟着三爷东方韵去香洲探亲去了还没回来,东方家的其他女人也早就不在了,庄子里头就没个管事的。
如此时候,东方谷说:“不如,让云儿那丫头搭把手?”
东方穹道:“云儿还年轻,她能管事么?”
东方谷摸摸胡子:“今年醉仙楼中,高谈阔论的不少,却没有一个有她的见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只有动动嘴皮子的功夫。放手让她打理庄中事务,也算是个小测试。”
东方穹向来知道这个二弟对于醉仙楼的选拔最为严格。通常他跟三弟都能从醉仙楼中选出四五个人来详加考察,东方谷不过带回一两人而已。今年据说醉仙楼会无人有突出表现,偏偏只有这么一个曲云儿艳惊四座,却是自己儿媳妇。既然东方谷对她大为赞赏,也不妨让她试试。
云儿听了,推却再三。东方谷道:“姑娘所学渊博,胸中有鲸吞天下的本事,难道连小小一个辟尘山庄也打理不了么?俗话说修身、持家、治国,然后平天下。任何事情都得从小做起,还望姑娘不要小看了这个持家的机会。”云儿受不得激,一口就答应下来。她寄居在袁大人府中甚久,平日见多了自己姨母管家的功夫,故而她虽说不上熟手,倒也不是一无所知。果然她一上任就雷厉风行,手腕了得,把下人治理得服服帖帖,一切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隆重体面的一场丧事,茶水招呼,服务周到,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这一天,把大夫人送走了,白灯笼等诸多白喜物事都一一拆了下来,宾客也大多辞别下了山,众人都松了口气。只是云儿却懈怠不得,带着阿良和冷管家四处巡查。今时可不比当晚,她早把这辟尘山庄上下了解个透彻,可不会再迷路了。
到了原来宾客留宿的东苑,却见得本应扫地的四个小厮聚在一起嬉笑,远远地就听得呼喝赌博的声音。云儿皱起眉头,挥手让冷管家把这四人带了过来。她问:“这东苑客人刚走,可都收拾干净了?”
那四人惭愧不敢言语。他们本来是想说紧张了这么些时日,东苑又大多时候是空着的,整理也不急在一时,所以才赌两手透透气。房子里头倒是都收拾好了,庭院却是一塌糊涂,还没动手。谁知道这就被云儿姑娘给撞个正着。
云儿叹了一口气:“令行不止。如今让你们收拾这庭院,你们却开起赌局来,违了命令,可别怪我饶不得你们。”她回头对冷管家说:“捆了,每人打四十棍,扔柴房里头饿他们两天。”
那四人一听,忙不迭跪下磕头求饶。
云儿拧过头去不看他们:“若不立威,你们倒以为我好欺负了。我既然领了管家令,就容不得半分慈悲。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冷管家,还不把人带下去?”
冷管家强笑道:“姑娘明鉴。这四个小子都是无法无天的东西!可他们都服侍各位爷们的时日已久,念在初犯,就饶了他们这次罢。”
云儿哂道:“冷管家好糊涂!正是他们在辟尘山庄日久了,居然还没我这个才来几个月的小丫头懂事!这大丧期间,诸多娱乐皆是不宜。家主、二爷和大公子连酒水都不进。这四个做奴才的倒好,居然赌起钱来,眼里头哪里还有大夫人,哪里还有几位主人家!”
冷管家听得如此说,也不好再帮着说话了。想来这四人确实不应该,碰巧又撞到了急于竖立威信的未来少奶奶手头上,也活该他们倒霉。这四人都随着庄里的武师学过武艺,皮糙肉厚的,料来这四十棍倒也熬得住,少吃几顿饭也就当做减去一点膘了。
那领头坐庄的却是不服,站了起来指着云儿鼻子骂道:“好个小刁妇!我们在东方家这么久,也没有哪位爷把咱们当做奴仆!你一个外头来的,见识浅短,原本就没什么本事,也就家主瞧得起你,给你打理大丧期间事务。现在大夫人走了,就没你什么事,哪里还有你说话的地方!大公子戴孝期间冷落了你,又不是我的过错,凭什么就让你把气都撒到咱们头上来了?”冷管家见这人说话都不像话了,连忙扯住他。那人却依旧大骂不止。
云儿脸都气红了,衣袖一闪,结结实实地赏了那人一耳光。
那人哪里料到云儿身手如此之快,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脸颊一片吃痛。他一爷们可受不得如此侮辱,哇哇大叫把冷管家甩开一边,卷起衣袖就要打云儿。可他拳头才举到一半,就被阿良钳制住,半点动弹不得。
云儿怒喝一声:“跪下!”
阿良伸出右手抓住那人肩膀,只稍稍用力,那人就觉得琵琶骨上有千斤力气压了下来,不由自主双膝跪地,瑟瑟不敢反抗。
云儿瞟了冷管家一眼:“这四人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罢。”冷管家如何还敢多嘴,连忙招来几个人把那四人都绑了下去。云儿又把冷管家叫住,“刚才骂我那家伙,无需特别对待。也无谓让家主知道此事,下去吧。”说完,只带着阿良就走了。
那人说的,其实也是实情。东方昊重孝在身,她自己又在内里忙活,两人见面少之又少,哪怕是迎面碰着,大多也不过是点头致意罢了,难得说上两句话。东方昊确实是冷落她了。而且东方昊为人又至孝,三年内这婚事是不用提了。她曲云儿现在已经不算是小了,又那里有多少年青春可以给他蹉跎?
云儿不禁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肩膀上一阵温暖,却是阿良双手按在她肩上,无言地安慰。她嫣然一笑,拍拍阿良的手背:“没事的。”她的志向从不只屈在一个深山大宅院里头。虽然觉得委屈,但她不会因此而沮丧。
这事后来还是让东方穹知道了。东方家主大发雷霆,训斥了那人一顿,把他赶出辟尘山庄,永不使用。他跟云儿说:“我那女儿离开庄子时间长了,这庄子里头疏于管理,多有刁奴,真是惭愧。那些人平日我也不把他们当下人,谁知道给他们三分脸面,居然就瞧不起主子来。我那夫人平日对他们也不算差,怎想到人才刚送走,他们就开始无法无天了!”
云儿说:“我这个家管理得不好,失了人心,才是惭愧。”她把库房钥匙拿出来,“还请东方伯伯把这个收起来,等欣欣姐姐回来以后再给交给她就是了。”
东方穹笑道:“哪里话!你这个家当得正好!冷管家和你二叔都对你赞不绝口,这钥匙还是你留着。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管了!”
云儿连忙道:“这如何使得?若姐姐从香洲回来,该如何想我了?”
东方穹摆摆手:“欣欣那丫头虽然管家还算有一套,可她也大了,过几年也是要嫁人的了。难道她还能待在这庄子一头一辈子不成?”他把云儿拉过来,“以后在这庄子里的,也只有你了。那些糊涂人乱说一气,你也不要在意。这几年还需要委屈你一下,可这辟尘山庄少奶奶的位置,只能是你的。”言下之意,他也知道当日那人拿东方昊冷落曲云儿的事情说嘴了。眼下这曲云儿虽然手段强横,未免有失和谐,但当家之人正该如此,他是满意的,又如何肯让这儿媳妇从指间溜走?
云儿听明白了,郝然道:“那就谢过东方伯伯了。”
东方穹哈哈大笑:“都快是一家人了,还谢什么!”他眨眨眼,“我还期待你换个称呼呢!”
东方谷在一旁笑着:“大哥急了!这不还没到时候么。”
“是急了!急了喽!”东方穹自嘲一笑。自己夫人殁了,就想到人生无常,也不知道哪日会轮到自己,只盼早日能有孙子孙女抱抱。只可惜这事却是急不得。就不说东方昊和云儿还得多有磨合,于礼如此仓促地结合也有所不妥。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这些年轻人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