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救危(1 / 1)
众人回到下榻的驿馆,问起东方昊的去处,小厮答道:“庄里的人来报信,说是出大事了,让大公子先回去。”
东方谷听了脸色沉重,挥手让小厮退下。
云儿问道:“可是要紧的事?二叔若忙,不必管我主仆二人,先去了的好。”
东方谷叹息道:“事倒是要紧事,可我回去也不过是添个乱而已。昊儿他娘年前病了,吃过好几剂药也不见得有用,这阵子时好时坏的。碰上这个日子庄子派人来报信,看来也是不中用了。哎,本来这么着急让人到北郡下聘,也是图个冲喜,说不准她身子就好起来,结果看来还是晚了。”他顿了顿,再说:“这也是不巧,姑娘不要紧去凑这霉头。不如在此处安歇几日,待庄子里头忙活过了,我再派人过来接姑娘过去?”
云儿道:“虽说我没过门,到底以后就是东方家的媳妇,需得过去,聊表心意。”
东方谷点点头,对这个未来侄媳妇非常满意。他虽然早年忙于朝廷事务,近年来在江湖上走动,早就少了这么多讲究。礼节什么的他不大在意,倒是这份心意确实难得。他瞧了瞧天色,不巧却是晚了一些,到了辟尘山庄都得午夜时分了。这山上的路到了晚上可不好走,再者想到这毕竟有客人,总不好催人家赶这夜路,就吩咐下去,明日一早起行。
第二日快日上中天了,众人这才到了辟尘山庄。远远瞧去,府上没什么动静。东方谷问开门迎接的老人家:“大奶奶的还好?”
老人家叹息道:“怕是不中用了。昨晚不知哪里来了个老神仙,让太太服了一剂药,吊着一口气,不过也就多熬个三四天罢。”
东方谷皱眉道:“什么老神仙?莫不是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
老人家说:“小的也说不上来,那老神仙给太太服了药就走了,只是留了个方子。说是如果能照着这方子煎两服药,还能再续个一年半载的。这方子上其他药物倒也寻常,只是有一味叫做血雀跃的,庄子里头的却没有人认得。”
东方谷叹气一声,刚想再说,忽然听见后面云儿搭嘴道:“血雀跃…这名儿我倒像是听说过。”
东方谷大喜,连忙说道:“姑娘还请指教。”
云儿摇摇头:“我也记不真切…”她掉过头来,还没说话,阿良就已经从行囊里头抽出一本《神农纲目》,翻了翻,指住其中一节。这书还是路上云儿无聊时候买来的,读了大半到底对医药不大感兴趣就扔在一边。云儿读书的时候阿良就在一边,他又偏得好记性,听过云儿读书,自然知道是这本《神农纲目》记载了“血雀跃”这一段。云儿笑道:“还真难为你连这等微末细节都记得。”她把书递给东方谷,“这血雀跃又名野鸡花,只生在香洲悬崖峭壁之上,寻常人要不没那本事去采,要不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草药,故而鲜为人知。”
东方谷才高兴了一阵,又愁了:“这血雀跃只生在香洲,离这雅洲可是远着呢,如何能够三四日便采得?”
云儿还没搭话,东方昊已从内里迎了出来。大概是一宿没睡,又是伤感,本来好好的一个神采飞扬的俊逸公子,现在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他走过来恭敬对东方谷行礼唤了一句“二叔”,这才发现云儿和阿良也跟着过来了,当下冷笑一声:“这不是醉仙楼的狂生嘛,妄想着在过去杀人还不爽快,还要到我辟尘山庄放肆不成?”
东方谷叱道:“不要胡说!人家是北极山绝情居曲家的大小姐。”
东方昊上下打量了一下曲云儿,他俩并非初次见面,可当时候又如何想到这就是日后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他哼了一声:“虽说来者是客,这阵子咱庄上却没那闲工夫招呼客人了。”
云儿一听,涨红了脸,往日来种种想象瞬时灰飞烟灭。她又怎能料到这人竟然如此无礼?
东方谷也听不下去了,挥挥手让他退开,赔笑道:“我这侄儿本来就傲,又碰上这关头,难免有些情绪,姑娘千万莫怪。”
云儿点点头。她说道:“这时候还是救人要紧。这书上说血雀跃虽在香洲难求,季功草却是产在雅洲。这血雀跃和季功草的药效相近。说不定季功草也能凑合着用。”
旁边听着的老人家摇摇头道:“这草药岂同儿戏?老神仙那方子上明明白白写着血雀跃,又怎能随便找个季功草来替代呢?”
东方谷沉吟片刻,说道:“事急从权,既然血雀跃得不了,也只好试试那季功草。”他让小厮安排云儿和阿良在侧院。自己急匆匆地走入内堂,先拜见兄长禀告季功草的事。
云儿和阿良才刚安顿下,小厮就过来请,说是家主要见见他们。
来到主厅,只见东方谷坐在一旁微微而笑,东方昊垂手站在一个中年人身边。那中年男子目中隐隐有英气,形容甚伟,颇具威严,比之东方谷多一份霸气,比之东方昊却是多一份沉稳。果然东方家雄踞一方,一家之主非寻常人可比。
云儿拜倒:“见过东方伯父。”
东方穹走过去把云儿扶起:“曲老兄的闺女,果然不凡。这天仙一般的人物,也怪不得我四叔叔对你赞口不绝。”
云儿奇怪又是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四叔叔?不过东方穹不说,她也就不多问了。想来东方家基业庞大,要娶长孙媳妇免不得考究一翻。说不定自己来这里之前已经被人里外看个透彻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她暗自警惕:这辟尘山庄卧虎藏龙,到底不能等闲视之。
东方穹道:“你二叔跟我说过用季功草来替血雀跃。难得你有这番渊博见识,也难得有这份决断。我已经找人问过了,我那冷管家来这里之前学过草药,认得这季功草。咱们这里山中就有。等下昊儿带上冷管家去采来就是了。”
东方昊应道:“孩儿这便去了,也好早些治好太太的病。”
东方穹点头道:“去罢,你娘我会看着。”
云儿连忙道:“我初来山庄,家父疏忽,连礼金也忘了。不如让我去采来,也算是礼。”
东方穹道:“你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先做休息不妨。咱江湖中人也不讲就那么多礼节,何必介怀?还是让昊儿取来便是。”云儿却是坚持。东方穹想来这季功草也是易得之物,既然这未过门的儿媳妇如此热枕,也不好冷了她的心,便让东方昊跟着,带着那冷管家就一同出门去了。
冷管家在本地长大,对山路甚是熟悉,说是这主峰山上,便有一丛季功草。想来山下也是有的,但不知道在哪里,可得一顿好找。东方昊道:“这里上山,也不过半日功夫。你既然知道山上有了,那就直接到那里去罢。好过在山下胡乱找一气。”
东方昊跟冷管家都是身负武功的,山路走得飞快。云儿是北极山绝情居的大小姐,跟得上还不奇怪。却不想那高大个子的阿良不过一奴仆,却也是健步如飞,丝毫不落下后头。东方昊有意在武功上压倒云儿,加快脚步走在前头。云儿不动声色,也跟着快了起来。阿良紧紧跟在云儿背后,好好守着,面色依旧。倒是那冷管家到底老了,身子骨不大好,慢慢地有点气喘:“大公子,且慢些!”东方昊又看了云儿一眼,见她面带笑容,显得游刃有余,不禁心中暗暗佩服:这轻身功夫,虽说跟身法有关,但重在内力修为;想不到这女人年纪不大,看来内力却不会在自己之下!他又瞧了瞧阿良。只见那人满头大汗,显是毫无内功根基,就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也能跟住,倒也是奇事。他可不想还没采到季功草就先折了冷管家,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于是慢下脚步来:“冷伯你悠着点。”
冷管家喘着气道:“大公子急着去救大夫人,一份孝心实在难得。只恨老奴功夫低微,跟不上大公子的脚步。”
东方昊刚才却不是急着去救自己娘亲,难得脸上显露一丝惭愧:“天黑之前赶到采到便好,我也是太急了。”
他们脚程实在是快,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到了主峰山顶。冷管家在山上转了个圈,却没发现那季功草。云儿道:“不如把那季功草模样说给咱知道,我们一起寻找不是更快一些?”冷管家说了那季功草是如此如此模样,大家就分头找去。
日已偏西,太阳的余光在天边放射,染得山上一片血色,在这山野之间,竟是有点凄凉恐怖的意思。东方昊在一片草丛中胡乱翻找,一无所获,却是越找越是心急难安。忽然听得云儿欢呼一声:“冷伯伯!是不是这草?”冷管家也是欢笑一声,想来果是季功草了。东方昊抬头看去,只见云儿娇艳的面容在残阳下绽放着美丽的笑,一时间仿佛连无限美好的夕阳也比不过那纯真灿烂的欢笑。
真美。比自己印象中那惊鸿一瞥更加动人。东方昊发觉自己的嘴角也翘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竟也是笑了。
四人往山下走。有道说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陡峭,四人都不由得放慢着脚步,仔细前行。太阳沉了一半,无端端的飘过一朵乌云,伴着晚风,就是一阵大雨。四人毫无防备,片刻就成了四个水人,浑身上下没有干的地方。山风呼呼,气温骤降,众人都感觉到一丝丝寒意。
云儿本来是自己走路的,这时候却是让阿良扶着前行。东方昊瞧见了,老大不高兴,可山雨路滑,到底是该仔细些。他打个手势,众人寻了一处遮雨的地方坐下。冷管家喃喃地说:“这阵雨水倒是来得奇怪,看来不容易停住。”云儿觉得冷,身子习惯性地往阿良靠近过去。阿良的身子最暖和了,一旦运动起来就是一个小火炉似的。哪怕就在如此寒冷的雨天里,他的体温也烘得她舒舒服服的。
东方昊心中不乐意,冷冷地说:“我说曲大小姐,你明明就是北极山绝情居的小姐,当年在京中的时候,你怎么说是住在袁大人府上?”
曲云儿想起当日两人在茶馆中的偶遇,心中还是不觉泛甜。两人不过短短相处,说来不过几句话,可那白衣胜雪的公子是那么的傲气,那么的有才华,让她只是心醉。每每梦中,千奇百怪,倒是这贵公子出现的比较多。有时候,他在高谈阔论;有时候,他在放声高歌;有时候,只有他和她,两人面面相对,似有千般言语,却无需说话;她其实不大记得那贵公子的模样了,只记得梦中两人共有的甜蜜。说起来,还是那贵公子,让自己一个劲地读书学习,才有了今日艳惊四座的自己。再次相见,东方昊的面容跟那贵公子的完美重合,毫无不一样的地方,可她却有些惆怅,若有所失。
东方昊见她不言语,以为她心虚了,又哼道:“难不成当日曲大小姐就知道我东方昊,就想到今日之事?”
云儿笑道:“当时我确实是在我姨父府上寄居没错。当日我还是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哪里便会认得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东方大公子。”
云儿这句话是赞美的多,可东方昊听起来却有些刺耳。他又看着云儿和阿良两人相互依偎的身躯,怒气益增:“当日你可不是也带着这个奴仆嘛!话说回来,你一个大小姐的出门在外,没有丫鬟服侍,倒是老跟着这么一个男人,也不知道你们家是什么规矩?”
云儿听到这里,先是不好意思,但随即也有点恼了:“阿良虽是下人,但一直护着我长大,早就跟我是一家人了。我们情同兄妹,风光霁月的。你也别起那龌蹉想法!”
东方昊被她说中想法,脸上一红,只冷笑道:“好一个情同兄妹!好一个风光霁月!”
云儿赌气,离了阿良的身子,但又是冷,不一会儿就身子抖了起来。
冷管家奇道:“姑娘你有一身上乘内功,按理只需好好运气不应该冷。”
云儿空有深厚内力,却并不很懂运气调息的精妙法门,否则她又如何会冷?她只支支吾吾,推搪过去。
东方昊见得云儿确实是冷,心中那些恼火早就没了,反倒多了几分怜惜。他看这大雨一时半刻也不会停下来,就说:“咱还是赶快回去吧。回到庄上换套衣服,烤个火就不冷了。”
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雨势是越来越大了,远远地响起一声闷雷,下一刹那却在他们顶上又响起了霹雳。紫电撕破乌云从天而降,仿佛要把大地也劈开两半似得。两道闪电过后,又是一阵响雷,山上的树木也不知道是哪一道天雷打中,竟然径自着起火来。还好火苗在暴雨中迅速就被扑灭掉了,否则整座山峰免不了燃烧殆尽。
却在此时,山上也有隆隆声响。众人惊疑不定,四处张望。还是冷管家见多识广,大叫一声:“山崩了!”话音刚落,已经有几块碎石打到众人头上。东方昊喝道:“快走!”
这山陵崩塌却是由不得你走开。一块巨大的阴影不知不觉地罩在了云儿头上。东方昊眼睛凌厉,见得是一块上百斤的大石头,只顾得叫一声:“危险!”一时倒是没记起把云儿拉开。巨石从天而降,眼看着云儿就要被打成肉泥!说时迟那时快,阿良一把撞开了云儿,把自己置身在巨石之下。他双手高高举起,大喝一声竟然把那巨石接住。那大石可得有百斤重,从高处堕下,其威势又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哪怕阿良力大无穷,也不敢硬拼,顺势把那巨石往后推去。哪怕如此,那大石的余威把阿良整个身子也往后带去。阿良站立不住,往后便倒,顺着势头整个人滚出三四丈,控制不住就要掉下悬崖。
“阿良——”云儿心胆俱裂,也顾不得头顶上落石不断,飞身就要跳过去。
东方昊连忙拉住她:“你疯了!”
云儿运起力气一把甩开。东方昊没想到她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连忙施展擒拿手法抓她手腕。云儿正在着急,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一掌应了回去。那一掌似刚还柔,飘忽不定,竟是大有奥妙。东方昊吃了一惊,急急让开。如此一来云儿却是已经走出山路边。此时山崩之势未定,此地依然凶险,阿良已经没了踪影,云儿此时再去无济于事,几乎等于自寻死路。东方昊不甘心,也是飞身出去,再次抓住云儿。这次云儿毫无防备,被他一下子扣住手上穴道,一时间浑身动弹不得。东方昊出指如飞,在云儿身上连点几下。云儿气息一滞,就昏了过去。东方昊不敢多做停留,也顾不得阿良死活了,抱起云儿就走。
等到云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在辟尘山庄之中。东方家安排的小丫鬟芳然就在身边照料。她一时间神智迷糊,浑然不知所在,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阿良…”
芳然一听,喜道:“姑娘到底醒了。”
外头的人听见声音,也挤了进来。东方昊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你没事了。”
“我…”云儿忽然醒悟过来,“阿良呢?”
东方昊淡定地说:“山崩已经停息,我已让人打起火把去寻他。”他心里补了一句:不过可能连他尸首怕亦是难寻了。
云儿急忙爬下床:“我也去!”
东方昊一把拦住:“你急什么!现在都快子夜了,你去也没用!”
云儿哪里肯听,只是要去。两人相对,四眼喷火,就又要动起手来。却听得外头响起笑声:“大喜!大喜!夫人醒了!”
东方昊神色放缓,温颜对云儿道:“这次一行倒不是毫无所获,我娘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之前无礼,还请见谅。”
云儿忍耐不住跟他啰嗦,怒道:“你让开!我要出去了。”
东方昊难得好言跟一个女子说话,却没想到这曲云儿竟是对他不理不睬,只是心心念念记挂着她家的奴仆,不由得又恼怒起来:“你急什么!人都死了,你过去又有何用!”
云儿大声尖叫:“你胡说!你胡说!阿良怎么会死!他肯定不会死的!”说完一掌拍出,劲风把一旁的灯烛打灭了几支,逼得东方昊连退两步。云儿趁他退开,闪身窜出门外。她对这辟尘山庄陌生得紧,现在又是晚上,什么都瞧不真切,胡乱钻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大门出口。才走到门边,却见得大队人打着火把回来。迎头一人,正是那冷管家。
冷管家见得云儿,笑眯眯地快步走了过去,说道:“姑娘你怎自己出来了?”
云儿只是问:“阿良呢?”
冷管家笑道:“那大个子没事!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双手抓住了悬崖,竟然就这么挂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绳子吊了他上来,他像个没事的人似的,第一句话就问‘小姐呢?’。呵呵,要不是他问话,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话还没说完,阿良已经从人群中走出。云儿见到他,蝴蝶一般飘到他身旁,紧紧抱住,把自个儿埋在他的胸前,泪珠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有多久小姐没有如此了?有多久两人没有如此亲近了?阿良依稀想起那个只恼自己不搭理她就委委屈屈哭个不停的小姑娘…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收紧怀抱。小姑娘吓坏了。她需要安慰,而他,愿意做一切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