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九十三章（1 / 1）
“一百七十三年。”拄着拐杖的长者坐了下来，目光直视前方，威严异常，甚至懒得多看凌华一眼。只是这句感慨，却是带了多少辛酸。
凌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若说是心中没有半点愧疚那是假的，只是依他脾气却也死也不会表现出来罢了。在这一百七十三年间，莫说是其他族长，这位长老都再无踏足过夜城半步。正如邱子恒总说的那样，他不是个合格的夜城之主，他的失职毁了很多东西。好在这些年来他并不是不问世事，只是对于这样的会面始终不愿正视，很多事都只能通过文书处理，因此虽然有些糟糕但也不至混乱不堪。
土一的话语把凌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上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老糊涂，我都快忘了。”
一旁的清羽眯着眼仔细看着这只老狐狸，今天特别管的住嘴，至今还未开口说话，满满看戏的意味。
寻思着，他是在戳凌华的脊梁，还是知道了什么？
清羽一双动人的眼紧紧盯着土一的一举一动，仿佛可以从中挖掘出心中疑问的答案，一点一滴都不肯放过。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土一绝不是老糊涂，真的忘了或是瞎说没用的话。在清羽的印象中，眼前的人向来是个人物，而且还特别喜欢扮猪吃老虎。
“朝华的成人礼。”凌华坦然地回答。自那之后，便是是非的开始了。
土一微微一笑，“凌主好记性，我都快记不得朝君的模样了，不知凌主是否还记得？”
凌华依旧冷着脸，不失尊敬地看着土一。
此时，却是清羽发话了。
“土一长老，”他横坐着，两条腿挂在扶手外一晃一晃，勾引般地看着土一，提高了声音道，“人和妖都一样，无论到了什么地位，但终究该记着自己的身份。”
他有必要提醒土一，他们是妖，有再多权利再被尊敬，终究是归夜城与白城管束的。无论凌华在他眼中是怎样的人，但他是夜城的王，这点已经无法改变了。
“哈哈，”土一干笑，像是在笑清羽“你总算忍不住了”般看着他，板起那张老脸冷声道，“这话从凤主嘴里说出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个从来最不守规矩的家伙，要跟他谈教条？谈本分？
土一实在觉得破天荒，若是另一个该在场却来不了的人见了，会是怎样的感受？
会因为这样的改变而感动，还是依然用严厉又无奈的目光注视清羽，土一真的是非常好奇。
只可惜，人已不在了，思及此也终难毫无波澜。
这么多年，众人的心中其实都有根刺，也有太多情绪难以宣泄。正是因为一起经历了太多，彼此太过了解，才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即便不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了。
清羽并未被他的话激怒，只是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相当不以为然。转头看了眼今日格外有涵养的凌华，“这老头需要一个解释来让他满意，否则你休想让兽族掺和进来。”
“哼。”土一冷哼，带着不满，对清羽慢悠悠地冷言冷语道，“龙族尽灭，如今鳞主生死不明，鳞族真正成了群龙无首。再看你凤族，若不是你凤主以涅槃相救怕是也要完了吧。你这是不看我们遭殃，心里过不去吧？”
“土一！你这老猫，嘴巴给我干净点！”清羽突然跳了起来，随便他如何说自己，可他不能把鳞族的事掺上！
义愤填膺地指着鼻子骂，“我们一个个遭殃，你真当自己能自保？！即便在老主上面前，我们三个也是发过誓的，有难同当！你这畜生，我们落难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来找你要过公道吗？！现在还舔着脸在我面前说风凉话，都是狗屁！”
土一向来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可清羽从不知道自己竟是看错了人，这家伙竟不只是深沉更是个不仗义的家伙。他不曾怪过他的袖手旁观，但竟能这样恬不知耻地撇清关系真让他恶心！龙族被灭的事在他心中就是个不能揭开的疤，一点都触不得。
要不是那人不在，他何苦现在压着性子在这里和他们耗！
“呵，我真不知现在是谁嘴巴干净。”土一不紧不慢地回道，看不出丝毫怒气。虽对清羽不满，倒也知道鳞主是他清羽逆鳞，没必要和他对上。
更何况，熟悉清羽的人都清楚，还会因为他说出几句不合身份的脏话就动气，也真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了。
土一不屑，一副懒得和清羽争论的模样，径自向凌华一板一眼说道，“凌主的意思土一懂得，只是我年纪大了，下头的人也不见得那么听话了。您不给个交代，我实在难服众。”
事实上，他已经退步了。即便凭他猜测也未曾不想过其中有隐情，只是这些年的糊涂账让他心里不爽快，来了可没打算放过。被清羽一闹，他清楚了清羽的立场。在场只有三人，他们两人一条心，他本就也不是不明事理，还含糊纠缠倒显得他看不清状况还矫情了。
“我知道早晚逃不过，”沉默了许久的凌华开口，仰着头，依旧那样不可一世，“长老想要一个解释，我自会给。只若我真是弑父弑弟的狠绝之人……”凌华嘴角露出自嘲的轻笑，“长老手下的兽族，如今真还能奈我何吗？”
土一沉下了脸，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正眼对凌华的目光，正视之中带着微微的一丝欣赏以及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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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楚枫白醒来已是第二日了，去前殿之前凌华来看过他。只是那时他还没醒，见邱子恒整夜陪着，既是放心却也是吃味。
正巧他醒来时，那三人在前殿吵得不可开交，这里两人倒显温存。
“子恒……”楚枫白迷茫地看着坐在身边的人，像是想不起为什么会是他般愣神。
邱子恒点了点头，像是在告诉他自己知道他醒了。可却不像凌华那样心急，耐心地等着楚枫白醒过神来。
“你什么都没告诉他？” 邱子恒方才知道他这样隐瞒，对他的举动似并不太赞同。
可还是小心翼翼地让人舒服地靠坐起来，得以面对面地平视。
大概是由于哭着昏睡过去的缘故，此时楚枫白依然觉得眼睛酸疼得很。萎靡地半低着头，无精打采地，看来格外没有生气。
“告诉他什么？”楚枫白将头微微抬起了些，可其实依然低垂着眼，让邱子恒看不到他的眼神。
邱子恒心惊，明白楚枫白已是的身心俱疲。
他一直以为楚枫白还撑得住，却原来只是在旁人面前的伪装。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他只觉得宛如看着疲累到要死的马儿，已累得抬不起本该高昂的脖子了。这个模样的他让邱子恒难得心软，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这种感情，以为自己可以铁石心肠了。
只听得楚枫白又无奈而痛苦地道，“告诉他我终究会留不下，还是告诉他我不愿那些不堪的东西与朝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与其这样，他情愿不给他希望。
邱子恒想把这人揉进怀里，他太累了，他知道……
于是动作先于了他的踌躇，他已真的这样做了。只觉得这人需要一个依靠，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搂过楚枫白的脑袋，让他埋首将额头抵在了自己胸口。其实是不敢看此时楚枫白的表情，他可以想见那里尽是绝望与辛苦。
怀里的人什么都没说过，可他却可以从他的身体了解到太多，更能从他如今的状况知道他被如何折磨成了这般脆弱的模样。即使他已尽力，在所有人面前伪装起来，装的自己好像没事，装作自己根本就不是朝华。
可在邱子恒面前，他却不用伪装，他知道，邱子恒什么都清楚。在被他带回去的时候，自己在他面前便已经一览无遗，即使他不说，邱子恒也能猜到他经历过什么。
“我害怕，子恒……”静了许久，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其实我一直在都在害怕。”
“我知道。”邱子恒仰起脸紧紧闭眼，深深地呼吸。双臂怀抱着垂头丧气的人，“少费心神，那对你没好处，只有坏处。”
“如果我承认了，他会想知道更多，我不想让他知道。”这只是他小小的任性，给自己留些尊严。
他也为楚枫白不平，从未有人将楚枫白放在心上，他愿意代替楚枫白活下去。
可此时朝华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上天该惩罚他。
他那样依恋地想要回来，真的只是为了告诉凌华一个消息吗？还是他想要再次得到哥哥的宠溺，哪怕只是一时，哪怕用另一个人的身份。
他已经自私过一次了，曾经眷恋着玄玄给他的温情，明明告诉自己不能给他希望，却依旧那样收场。如今的他，又自私了，若是不回来便不会让凌华那样……
可他回来了，却还把自己扮作好人一般地虚假地不愿承认着什么。他怀疑自己，责备着自己的自私和虚伪。
“凌华那脾气，怎么会受得了……”他的身体重重地一起一伏，波动的情绪让虚弱的身体变得温热，脸色透着病态的绯红。
邱子恒知道他对自己的怪罪，没有安慰也没有开脱。可他并不觉得那是自私，他情愿朝华若能活的自私些，或许他就不至于落得这样结果，又或许还能过得痛快些。
邱子恒有时会想，即便没有这满身的伤病，眼前的人早晚也会垮掉——他的心思太过沉重了。
“如果他一冲动去要你的躯体，伤了那只半妖……”邱子恒自认对凌华有些了解，他可真是干得出这种事，为了让他心心念念的朝华回来。
楚枫白猛地抬起脸来，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邱子恒能看出他脸上近乎能挤出的哀苦。
“你果然没有忘记……”邱子恒并不意外。
只是苦笑，他和自己一样，骗自己忘了而已。
“他不能那么做，他答应过我，我记得的。”楚枫白像是怕自己坐不稳一般，双手抓着邱子恒衣襟，轻轻伏在他身上，皱眉道，“他不能伤害玄玄，答应过的。”
邱子恒无奈叹气，眼前的人现在最忌费神动思、情绪波动，安慰孩子般道，“我相信，凌华不会违背对朝华承诺过的任何一个字。”
这不只是随口胡说，他确实信凌华对朝华的情感。
“更何况……”邱子恒安抚地拍着他的背，“真到那时，我会告诉他，让他知道……”
“聊什么呢？”冰冷、没有语调的声音，打断了邱子恒的话。
凌华突然推开门，冷峻地看着两人暧昧的姿势。甚至是楚枫白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染红的脸庞，都好似放大了般刻进了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