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六十一章(1 / 1)
梨哥儿答应,在自己走前治好楚枫白的眼睛。
他始终相信楚枫白的神志能恢复正常,他说楚枫白心绪不稳主要是因为长期受到伤害,才会如此怕人,且重要的是,他此时目不能视对周围更是恐惧。梨哥儿的想法,若是楚枫白的眼睛好了,对于其他的恢复定会大有助益。
在这治疗的半个月里,发生了几件事。
何黎接到了一封来自白城的信,接到那封信时他笑谈大事将至,关照玄玄与梨哥儿照顾自己,他不日就将回宇国,并同时回了一封信。
而这段时间里楚枫白不再终日昏迷,但算不得清醒。好事是,玄玄的朝夕相伴终究有些作用,他虽不愿被触碰,但玄玄喂的汤药他总算肯喝了。
他这副模样,实在让玄玄想起一个人。朝华一直一心想救的人,他的妹妹,阙竹。当日他也曾这样照顾过她,一个被神志模糊极怕人的姑娘。
另一方面何黎派出的人对梨哥儿所描述的事探查有了一些结果,据说在东面的海中是有一种鱼,当地人叫它做“鳐”,特性与梨哥儿所述相似。据说人触后身体会感麻痹,甚是严重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感到痉挛无法控制行动。这虽不能说是肯定,但也勉强算是线索。
玄玄不知何黎与梨哥儿那夜的长谈以及之后的约定,在他眼中这两人这段日子真是如胶似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一日后两人好似都刻意去忘了即将分离,只是比往日更加温存。白日里一人忙着外头的事,一人忙着翻看医书捡起丢了多年的东西,想方设法替楚枫白医治。夜里两人,百般温存,不再有半点隔阂。
这样过了半月有余,一日,虽是白天,屋子却被刻意关得昏暗。
楚枫白眼上的纱布被渐渐解开,近乎粘连着的眼皮丝丝拉开,光线让他不适,一只手不自觉捂住了眼,露出痛苦逃避的表情。梨哥儿轻轻拉开他的手,生怕用力了让他害怕,小声宽慰道,“别怕,能看见吗?”
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迟疑,总是要对听到的话反应许久,也是不急。只是待他皱眉想了许久,才见他不再使力任由梨哥儿让他的手放开。勉力睁眼,睁睁闭闭了好多次才好不容易将眼睁开。他有些茫然地转着眼珠看四周,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灵气,只是呆滞。环视一周又回到了面前的梨哥儿脸上,半张着嘴,不解地看着他。
竟是茫然而痴傻的……光看这双眼,如何能想见这人就是曾经的那人?
一阵失望,一阵心酸,免不得压着屋子里的每个人。
好在,如今的他不会懂这些,不会记得这些。
他在床上缩了缩,本就在角落,又躲得更深。埋下头,只是瞥着墙角,冬日里他只穿着薄薄的衣服,因为只要他醒着,给他换衣服就实在费劲儿,只能在屋子里多生些炉子,不让他冻着。此时这模样,俨然个笨傻的小媳妇似的,可怜兮兮。
梨哥儿努力让自己表情看着不悲苦挤着笑,伸手试探地搭到他膝上的双手。
那双曾经弹琴的手,惹来过丹国上下多少人的钦羡。如今虽是指甲已渐渐长了出来,但总是一个个弯曲张开着不受控制地跳动用不了力也几乎握不住东西。他被梨哥儿握到,吓了一跳,逃避地要撤开。头低着,微微用眼角探了探梨哥儿,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危险,只是依旧警惕地观察着。
“真不像之前那样闹了?”玄玄近乎觉得新奇,蹲下身在床边抬头看他。
之前一旦碰他,那真是哭喊到要人命,一个人都不见得拉得住。
玄玄转头看坐着的梨哥儿,笑呵呵地夸奖道,“你可真有办法。”
却见梨哥儿看着楚枫白的眼中隐隐含着泪,也是一时收了笑,再要说的话都忍住咽下了。
或许他本不想这样做,但此景此人在前,多少是有些情难自己。
“枫白……”他轻轻唤他。玄玄依旧蹲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觉着气氛不对。
楚枫白没有理他,像是叫的不是他的名字,没有反应。
梨哥儿伤心,又是低唤,“枫白,抬头看看我。”
一直粗神经的玄玄直到此时才觉得两人不对,不可置信地回头对何黎挤眉弄眼寻找答案。
何黎早把事情问得清楚,但也没想到梨哥儿此时竟会忍不住流露真情,不顾往日顾忌。他沉下脸,对玄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且看下去。
楚枫白听到后面那句,许久才抬了些头,抬着眼不懂地看他。这次没有再逃开,是长时间的注视。但那双眼里没有东西,空得让人抓狂。
梨哥儿已经哽咽,带着哭腔笑。
“枫白哥哥。”儿时初遇时不懂事的童言,复述了出来,就如当时一样地摆出委屈模样,“和他们玩儿没意思。”
楚枫白直起身子,眼中依旧茫然,眉头却细微地有些皱起,像在思索什么又像是觉得眼前的人奇怪。他歪着脑袋看梨哥儿,像是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却又有些被怔住了。
梨哥儿一把将人抱住,楚枫白竟是没有挣扎,只是傻傻被他抱着。这对回来后一直害怕被触碰的他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进步。
“你脸色不好,他们都说我厉害,长大了我给你治病!”梨哥儿又道。
玄玄浑浑噩噩,直到这时才恍然有些摸清了门道,之前近乎以为梨哥儿也疯了。
原来,他是在说着曾经说过的话?
他们小时候就认识?
若是现在情况允许,何黎怕是又要笑话他迟钝了。
楚枫白的动作迟缓,头微微低下,鼻头正凑在梨哥儿肩上,像是个婴儿般蹭着衣服闻。声音近乎不是他发出的,而是来自空中,来自他的胸口,但绝不是他的嘴。
他的话语生涩,却是这么多时间来第一次说出完整的句子,“你身上,有药香,好让人喜欢。”
听到当日楚枫白温柔笑着哄自己的话此时再被说出,梨哥儿的心里突地想起太多太多悲喜。
他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哭得忘乎所以。这些年来多少的委屈,多少的不甘,多少的绝望,像是泄了洪般全都要倾倒了出来。
他哭着摇头,几乎呐喊,压抑地喉头酸痛,“傻哥哥,如今的我,身上哪儿还有药香,哪里还有药香。”梨哥儿泣不成声,委屈得真像是个总算找到亲人的迷了路的孩子,“如今的我,只剩下满身的脂粉气了,你是不是会厌,是不是再不会像过去般哄我了。”
听到这话,看着眼前一幕,玄玄只觉心头压抑难捱。逃也似地起身退了几步,近乎踉跄,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害怕继续再在这两人之间。
楚枫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或是真感受到了什么。他的双手木讷地将梨哥儿抱住,感觉脸上不舒服,不好控制的手抬起,手背蛮蛮地抹脸。
不知为何,却被沾湿了……
他不懂地看着手背上的水,喃喃道,“陈……梨,”将手试着环住他,又道,“陈梨……”
此时他们所伤感的怕不是过去的荣华富贵,不是如今的落魄潦倒,也不是此刻的久别重逢。
只是那萦绕在心头“物是人非”的凄凉。
他们依旧是原来的自己,但相见的,却其实已然不再是过去的那人。
这样纠缠在心头的郁结,未曾体会过的人,又何尝会能明白?
这两人……
若不是儿时,他们的脾气相投,不会认识并记住了对方。
若不是此时,他们的气质相似,他又怎会被何黎选中带到这里……
一切在冥冥之中,竟都有注定。
多年后的这一交集,之后,又各会有怎样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