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前尘往事8(1 / 1)
大历八八二年,玄玄与朝华两人在这僻静的乡野山上,不知不觉已生活了十三年。
朝华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从怎样吃饭到如何写字,让他从一只妖学会如何做一个人。两人的相处平静而不寂寞,玄玄无聊时会发呆望着窗外或是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望着山下。可他竟是再想走,不再像起初时那样反抗朝华规束他的一切。
或许,是习惯了吧?
又或者,是在这对人类而言已经不能算短的日子里,他这只从未被教化过的半妖在学了许多东西后,渐渐心性也被改变了。照朝华的话说,总算少了份“野气”,“勉强能看了”。
可玄玄就是只“缺根筋”的半妖,过几百年都不会变,几百年前也是那个样子。
他没有明白过每年都会出现的那个红头发“大坏蛋”是谁,也只知道他眼中“神仙”一样的人身体不好,从未问过他叫什么。
是啊,他是只妖,不是人。怎么会在意问名字这种事呢……
“神仙老大”一早就问过他,他当然是自豪地拍着胸脯道,“我叫无玄。”
他可自豪了,他是只野在外头的半妖,从小没见过父亲,很小时候母亲就死了,可他有个听起来文邹邹又厉害的名字,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哪知这老和他对着干的“神仙老大”却是一点都没觉得好听,只是俯身,细细的手指戳了下他脑袋,嫌弃道,“好好个孩子,叫这么老成的名字。我叫你玄玄,亲切些。”
他当然反抗,他不是孩子!只是……看起来有些像。
可哪会有用?
与这“神仙老大”相处越久,越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哪里会知道,此生终有一日,他只想再听他这般叫他一次。这个称呼,会成为他内心最勾起柔软的一面。
屋里。
虽是窗户关着,可毕竟是白天。阳光透过窗栏零零散散地洒进来,在地上形成了扭曲的形状,让屋里完全看不出温暖。
朝华毫无主人自觉,恣意地坐在椅上,心无旁骛地低头喝着茶。对眼前的杯子,简直可以称得上虔诚。
“跟我回去。”冰冷的命令,带着威严。
“呵,”一声轻轻的嘲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自己,另一个声音平铺直述,“这话我听了二十几年了。”
“朝华!”
“别叫我!”触到逆鳞,朝华瞪大了眼抬头,满是怨恨和固执。
这是他的名字,可他不愿听眼前的人再这样叫他!
凌华废了一番波折才压制住几乎狂散的怒气,“再不取回黎玉,你会没命!”
“你在乎?”朝华抬着头,却反而满是嘲讽,“连亲妹妹都杀的人。不正合你心意嘛,凌主!”
这是凌华成为夜城之主后的尊称,可此时由他说出,却是带着深深的……恨意与嘲笑。
凌华很清楚,这是他恶意的反抗。不再愿意称他的名字,更不愿意再叫他一声哥哥。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夜城的王怕是除了对眼前这人,再不会对他人有这样的耐心和放低的姿态,“但那之前你必须拿回黎玉,然后跟我回去。”
“我说过,不!”朝华站得笔直,就像在宣誓自己的绝不低头,“无论问多少次都一样,就算死!我也不跟你回去。”
看着如此倔强的他,凌华的眼中充满着怒火。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在恨他,还是恨自己。
对朝华而言,或是有些事……可以明白,却做不到。
如果原谅了他,他会痛恨自己的自私而无法原谅自己。
凌华只是怒极了,一把掐住了朝华的喉咙,咬牙,“如果我知道你把东西藏哪儿,非逼你吞回去不可!”他的手在颤抖,这一刻他想要杀了他,好过为他担心,又要被气得半死。
可他找不到!朝华的黎玉应该具有很强的灵力。
可为什么找不到!
朝华的脖子被掐得生疼,连话都说不上,脸上却露出了凄厉的笑。仿佛在说“你看吧,不就正是如此”。
看到他生气却又忍住不杀自己的样子,他笑得悲凉,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和得逞的喜悦。疯狂的样子让凌华浑身有一阵冰冷,瞬间冷静下来撒开了手。
何时,他那温婉平和的弟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不正是因为他自己……是他让那个依赖他的弟弟,消失了。
“对不起……”深深的懊悔,和害怕。他无力地倒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想都不敢想如果自己真失手杀了他……
现在的他太脆弱,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要被朝华逼疯了,二十多年来倔强的反抗,已经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愿流露脆弱的情感,他低着头发出闷闷的哼笑,听来与哭泣无异。用伤人的言语掩盖自己的情绪,“哈。好在你并没想象中那么求死,那只山娃够你撑过半年。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指的,是朝华当日从他手上救下的玄玄。分明知道他不会那样做,却不知为何只是不想被他牵着走,想用话让他不舒服。
可即使低着头在轻笑,他依然能感到朝华投射来那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目光,“不许动他!”
“凭现在的你?”笑话,凌华挑了挑眉,“威胁我。”
“你可以试。”没有激动,没有警告,倒是像极了视死如归,让凌华不敢再接话。
心中却是痛得好似刀搅。
他是那样在乎那只萍水相逢而且不值一提的山娃,却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更痛的是,他还是不想活,好似生死都于他无异。凌华并不喜欢玄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心思多看下等妖魔一眼,可朝华偏偏在意。
“现在我不必动他,”这是悄无声息的退让,也是告诉朝华,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他身边的人必会遭殃,“但真到万不得已,我也会极端。”
两人,都太了解对方的脾气了……
朝华很清楚,也不再对这件事纠缠。
“不过我很好奇,你竟会留下他。”这里的屏障是凌华为朝华设下的,为了保护他,自然是也是为了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朝华并没有明着对他这样的举动有过异议,好像对他而言并无所谓。
他没有想到过,有一□□华会用自己已经不多的灵力去对抗屏障的力量。那时,凌华不知心中的感觉究竟是高兴还是不舒服,他原以为朝华再不会或是没有了那样的力量来触动那个保护,这次却为了放进一只山娃而消耗了不少灵力。他知道,山娃是拖命的良药,却也出于了解,明白朝华并不会是为了这样的原因而救他。
此时,他只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口中却不知为何有种苦苦的感觉。
就如今状况持续下去,明年夏天真还能见到眼前的人吗?
“朝华,各退一步吧。”商量的口吻,对他而言真是生涩而难以开口。
“你还有什么,能让我退步?”朝华淡淡的笑意带着神伤,也是已经累了。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自己比谁都要清楚。
没错,他是夜城的王,要什么有什么,可没一样是他朝华想要的。
“如果我告诉你,阙竹还活着……”桌上的杯子就如同朝华的心一般被打翻了,在桌上来回的翻滚,浅色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上,犹如宣判死亡的倒数,那样的清晰可辨。
“仍然……不能改变你的心意吗?”凌华注视着朝华慢慢失了焦点的眼,心底一片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