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四十七章(1 / 1)
他说喜欢自己的聪明,喜欢自己的不问不说。
梨哥儿仔细琢磨过他的话,却是陷得深,只愿骗过自己,只想在他面前能继续乖巧,粉饰太平。
何黎不止宠他、待他好,甚至还让他见无玄,让他见别人,好似真要带他到人前。他或是喜欢自己的识趣,不会给他丢脸,但他总觉得有一天会看到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何黎的话说的明白,却又在人前格外宠他亲他,人后反倒没有半分亲昵。他只当不知,小心伺候着,纵容着自己对他越发离不开眼,做着他心中聪明听话、不问不说的人。
明知注定悲哀,却不愿醒来。
“梨哥儿的字是好,”何黎欣赏着,笑话一旁啃着津津有味啃着肉脯的人,“叫你平时不练,要封信还来求。”
玄玄不客气地扯过信包起来,嘴里还嚼着,“好坏能看懂就行,就你讲究。”
说着塞好信,又啃了起来,这儿的肉脯特别好吃,玄玄边吃着边在想。
梨哥儿笑着收拾桌上笔墨,“我这些伎俩也就是讨爷开心,无玄大人到处能找人代劳,自不用为此费神。”
“这能讨什么开心?”玄玄和他已是随便,倒也不生分,“看着字,就开心了?真是奇怪。”
梨哥儿被他逗乐,一直都知道他不通文墨不修边幅,今日大概是心情不错,话也比往日多。
解释道,“自有人喜欢这些,不论自己懂不懂,找了由头觉着自己做什么事就都像是高雅了。” 他讥嘲地勾了勾嘴角,玄玄从未见他脸上有这样的表情,淡淡道,“不龌龊了……”
玄玄听出他没说出的意思,胸闷得很,没来由地问,“梨哥儿,你怨过吗?”
梨哥儿将东西收好放到后堂,又转了出来方巧撞上他这句。他本不想继续,却看了眼何黎发现他似也在等自己答案。
他沉了沉心,也知何黎这样聪明又身份定然不同的人,怎会全然不知他的来路。
不愿说,是不愿记得曾经,害怕想起来,只当自己是另一个人。
可何黎……
梨哥儿忍不住看了眼,又移开了眼。
“或许吧,曾经怨过。”梨哥儿苦笑,“这是命。看看这国家还有多少人能吃饱穿暖?想来我过去十几年享尽了不该有的富贵,后半生是要还的。”
他略一沉吟,叹息,“只是这先甜后苦的滋味真不是好受的。”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说苦,玄玄几乎觉得不真实,他那自嘲的笑是至今为止在他脸上见过最生动的表情。
“多少达官显贵一朝成了阶下之囚,又有多少地痞流氓买官封侯一夜成了人上之人?过去的我从未看过这些,只当是生来所有一切皆是该然,直到一无所有。”他说着,还在给玄玄和何黎添茶,放下茶壶,眼中茫茫然地又继续道,“那些人可喜欢我们这样的了,我不傻,我知道。他们哪里会疼惜我们?都是冲着我们曾是世家子弟来的。一来教养好,他们觉着有面子,二来我们伺候,呵,”梨哥儿笑得比哭还难看,“欺凌我们,让他解气又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我也不是生来就明白的,闹过逃过也差点死过。那时候被打怕了,”他不自禁抠着手在身前,似是想到了可怕的东西,“也见过伤了身子却死不得的人是怎样的下场。认命了,是我得了不该得的福,就得甘为人下地还。”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终究哀叹,“有什么好怨的,早晚也是一死……”
何黎蹲到他身前,掰开他死死抠着的手,指甲已在手上抠出了血。
玄玄只感觉眼前的人好似被一层层剥了下来,才看到往日的他不是真正的他,不是曾经的他。他只是心死地按着别人的要求所活,偿还他告诉自己该还却根本不存在的债。
“我需要你,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何黎握着他分开的双手,诚挚道,“待了结,我便让你走。这是回报……”
梨哥儿的泪却突然落了下来,绝望道,“爷,别给我这样不实际的期望。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甚至不需要卖身契,直到死我都只能躺在别人身下伺候。感谢他们的施恩让我尚有用处,感谢他们未曾将我遗弃,让我还有活着的价值。否则……否则……”想到曾经见过的凄凉惨状,他已泣不成声,双手抵在在眼前,却只能不停麻醉自己,“我是罪人,我是罪人,这是我该受的惩罚,该还的债。”
听着他一声声的呢喃,看着他哭的泪眼婆娑。
玄玄心中在想,他是多少次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让自己相信……才足以让他心甘屈于人下,伺候服侍一个又一个男人?
玄玄从来不懂,他只以为人再难不该承受屈辱,大可放手一死。他自己从来不肯认输,所以他看不起楚枫白,看不起梨哥儿,他们在他眼中自甘堕落并不值得可怜,只是自己无能才会这般凄惨。玄玄一直以为自己身为半妖都不曾放弃一切,他们这些人却是困于困境之中必是自身不该,却没想过人可以遇到绝望困境如此,被摆布得无可奈何。
今日的震撼只让他脑中嗡嗡作响,直到跟着何黎出来,都未曾知道自己在何处。
他甚至怀疑,何黎曾说找来梨哥儿就是为了让他化解对楚枫白的误解这话是真。因为他此时真的再不敢轻视什么,无论对梨哥儿还是楚枫白都万番只是怜惜又何来厌恶?
“你真会让他走?”玄玄脑中骇然,想了许久只问出这句。何黎能有办法?
何黎不答,却问,“你可算活明白些了?”
玄玄皱眉,心想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问,“即便如此,楚枫白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自己对他的看法,难道真就那么重要?
“你至少该活的明白些,”何黎并不认同的模样,“不懂人,不懂情,就该好好学。可敬的半妖,否则……”他高深莫测地道,“我怕你今后后悔。”
玄玄愣愣地捉摸不透他,却又感怀道,“朝华也曾说我不懂人,不懂情……经历了那么多,我原以为自己懂了,却原来还是一无所知。”
“可……”他又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何黎只是笑得深不见底,更加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