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四十六章（1 / 1）
这几日正是过年，外面红红火火的热闹。
虽近年来百姓的日子过得越发苦了，但比起今后来，此时还勉强算得上太平。当然，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还有心思趁着过年有些气氛，各家还有街上看来也不似平日萧条有了热闹。
过了这个年，若楚枫白还好好活着不知不觉该是二十四了。自他十九被召进宫献曲，再到二十一岁那年家逢变故，磕磕绊绊已过了那么多日子？
何黎本怕梨哥儿寂寞想去多陪陪他，可偏偏大年夜到初三宫中天天设宴让他抽不开身。甚至那韩尤安在大殿上都曾忍不住问过何黎究竟藏了怎样的美人儿，这不出何黎意外甚至正是他所希望的。他说的隐晦，却又好似有着舍不得的情怀，直直告假说是明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这韩尤安笑着答应，免不了嘲笑几句，更是对于玄玄也老往那儿跑这点，想了些实在不堪的东西，竟是仍然丝毫不计较何黎与玄玄两人的熟络。也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又庆幸，笑他是个昏庸皇帝，庆幸他是个昏庸皇帝。
正是如此一来，大年初四一早何黎便带着人提了大包小包的往那宅子去。玄玄这次未跟去，只说你们好好亲热我懒得打扰，何黎也不勉强，却是走时眼中满是深意。
玄玄一个人躲在屋里躲了一整日。
他也是糊涂，大概是被何黎搞疯了，就算何黎不提，不知怎得看到他和梨哥儿亲近的模样时反倒总是想起楚枫白来。本对这人就只有些同病相怜的情绪，看着更是为他难过，想了许多，也说不出自己过去为何那么看不上他。或是本就觉得他不该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这样不愿接受？他本是看来比那梨哥儿更灵气的，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朝华的影子，却也在他身上看到了曾被轻贱的自己的影子。
所以……才会那样气愤见到他的屈服与堕落吧？
这些天，他确实想了很多，也觉着自己似是太过武断了。
初四的时候，大街上鞭炮声还在响个不停。说来也是奇怪，分明连吃的钱都不够了，却还是会有人买了鞭炮来放，也不知是觉着真能期盼出些什么似的。
何黎到宅子的时候，转过影壁，就好似见了一幅画。
梨哥儿裹着厚衣服，倚在廊柱上，看着远出的鞭炮直升天际。他在发呆，一双明亮的眼中却映照着冲天的光亮，落寞又哀愁的身影是平日无法从他身上看到的。往日的他总是恪尽本分，彷如自己生来就该好好伺候何黎。一见面虽是见不到什么笑脸也有些疏离，却也没什么情绪，总是嘘寒问暖又是端茶送水。
看着他失神的模样，何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有着掩藏的过去，也有着不能提的伤心。他让身后的人悄声下去，将带来的东西打理好不要来打扰。自己则沿着长廊到了他身后，在他后头也照着他看的方向看着，像是想探寻出什么。却也只能看到时而冲天的爆竹，声响震耳。
“想家吗？”何黎想起他的境遇，想起他的眼神，悄然的问，眼中也是黯然。
梨哥儿惊觉地震了震身子，只是一会儿变不似方才的模样了。
他浅浅地笑，眼中藏着些惊喜竟是，又有些茫然，“爷……方才说什么了？”
何黎揽着他往里走，“这样的日子让你一个人，对不住了。”
梨哥儿摇头，他哪里敢担何黎的道歉。
何黎喜欢他的听话，知分寸，“我带了好些东西来，这里也该有些过节的样子。你还想要些什么，就跟下人说，我吩咐过他们。”
“这儿不缺东西，”梨哥儿劝何黎坐下，给他泡茶，“也知道爷在忙，不必记挂着。”
“梨哥儿家是哪里的？”何黎接过茶，摸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
梨哥儿不看他，只道，“不记得了。”
他从不愿提自己的过去，即使与何黎已是亲近又怀着感激，但这是从不提的事情。
他有些歉意又想避开尴尬，难得主动找起话题，“无玄大人没和您一块儿来？”
“怎么，想他了？”何黎打趣道，“不该啊……”
梨哥儿已经知道他脾气，一点儿都不慌张，只是笑得深些，“梨哥儿只当那是爷的朋友，该要好好伺候的。”
“哈哈哈，”何黎听得开心，又说，“跟我去看看给你带的物件？”
梨哥儿摇头，“这儿真不缺什么，爷别带东西来，受不起。”
“怎么就受不起了？”何黎笑道，“梨哥儿那么乖巧。”
梨哥儿黯然，说了句感到的实话，分明该是如此却忍不住介怀，“爷并不喜欢我。”
何黎笑，也不隐藏，“梨哥儿是聪明人，我喜欢的就是你的明白，不问不说。”
梨哥儿知道，却也有些失落，“爷包了多久？”
“怎么？想走了？”何黎向来表现得温润，此时却是绝情，看出他的苦处却依旧谈笑风生。
梨哥儿却早就学会心里再苦也能陪着小心不露声色，他依然带着没有笑意的笑，和往日一般清冷却又勾人，“是怕太久了，舍不得。”
他既然都毫不避讳留着自己并无喜欢，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只是不喜欢他，更是从未碰过他，竟是只是这样白白养着自己？
这样安静简单的日子，久远到已经忘记，他真怕一旦习惯又再难舍得了。
何黎明白他的意思，劝道，“你听话，我自会给你好安排。”
梨哥儿笑得苦楚，“爷这话说得真是痴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离不开那地方。”
那其中的绝望与认命，任谁都看得出。
“梨哥儿今年多大？”何黎不再与他说这，似是有意避开，抿了口茶。
梨哥儿无法拒绝，即使不明白眼前的人要做什么，但自离家从未有人这样周全过他。即使另有目的，他依旧认为该要感激，更何况……除却理智的判断，还有……
“十九。”
“一生还长着呢。”何黎的话似有些意思，梨哥儿皱眉，不能懂却也没问。
“宁可短些，”梨哥儿低头，“身边那些多是二十五六就去了，我也知道自己没几年了。”
何黎侧首瞧他，梨哥儿脸上没有半点眷恋，倒是好像在说解脱。
看得何黎不太好受。
“几岁去的？”
“十二……”衬着外面的爆竹声，屋子却是静得出奇。
“我看你谈吐不粗，过去家里学的……”何黎又问，“还是那儿教的？”
“都是家里学的。”梨哥儿道，“到了那儿只学伺候人的东西。”
“今夜……”梨哥儿站起身，似是不想再被追问，心在被一片片拨开，却又不能直接说不。他索性跪在了何黎身前，“让梨哥儿伺候爷吧。”
抓住他在自己身前的手，何黎紧紧握着，低头看他。看得出他其实并不甘愿，却不知多少次做着接下去他打算做的事。
“我安排你离开……”他是真有些不忍，却又总是说些让梨哥儿不懂的话。
梨哥儿一怔，停住了手。照理来说，以他聪明哪里会不懂，只是早已不敢有奢望，学会了不去多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在籍的罪人，哪里会有活路？”梨哥儿哀戚，他终是对何黎动了心，无法再那样疏离冷清，即便知道他对自己的好只是别有原因。即使连究竟什么原因都不知道，但他就是干涸的枯井期盼着水，温泉灌入无法告诉自己再冷静。
何黎想要接着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因为冲动而继续，按下了心思。
有些事，他还不能让人知道，免生事端。他也不敢给他不能确认的保证，若是不能，只是更惹人伤心。
他站起，将梨哥儿的手放下，“我不需要你伺候。”
“爷是嫌我脏。”梨哥儿丝毫不强求，乖巧得令人心疼。他的眉间总藏着不该是十九有的心事，何黎也知道刚来时他的身上有些轻微的伤。
“我只是不希望你以为自己就该伺候人，别的都做不了。梨哥儿可有许多长处……”何黎拉他起身，看出他的失望与好奇。
何黎自怀里掏出个香袋，系到梨哥儿腰间，嘱咐道，“带着它，一直带在身边，好吗？”
梨哥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乖乖地点头。他的手摸了摸，明知他送自己东西心中却没自己，可依然疼惜得好似得了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