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之寂寞】(1 / 1)
长长的河道汩汩流淌,岸边的树上飘下美丽的花。
一个村妇正在河里打衣,晚风突然变得猛烈。河中央,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过,村妇吓得坐到地上。
风唏如语,冰河如泣。村妇怔怔地看着白光当中生出一个影子,慢慢地,幻作一个人型。
又一道红光划过,如冰刀一般投向村妇,她战栗地爬了起来:“妖……妖怪啊……”
“等一下……”
“别,别过来?!救命啊?!”村妇杀猪地惨叫逃走。
赵嫣眨了眨瑰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结印,静静落到了地上。花瓣舞在她身边,合着淡淡的月光,倒真有几分妖气。
这里是宛南城后的峡谷。
她拿出被撕得狼狈的纸,借着星光看着上面的字,神情有些苦恼。
“轩……辕。”赵嫣淡淡地念着,松开手,任风吹走那纸片,然而抬起头看着天空。
山崖上,一个修长的身影同样也在窥探这星辰。前者是出于习惯,后者是在占卜未来。
过了一会儿,赵嫣听到一阵熙攘的人声,显然是刚才那村妇叫人来了。她笑了笑,瞧着那点点火光,默默念叨着什么,再一次消失。
仿佛被什么牵引,她感到自己停的不是地方。
白云生处,风很凉,就像北国的晚风。赵嫣怔了怔,蹲在地上看着前方。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俊美的男人,面容如冰山一样千年不化。
她想了想,站了起来。
“懂得星术吗?”那人开口了,声音同样冷得没有温度。
“不懂。”
“那你刚才在看什么?”
赵嫣笑了笑:“随便看看,已经习惯了。”
男人沉默了,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情绪。突然他伸出手,指着天空的一个方向:“你的命星,找到了。”
“我的眼睛可没有你那么好。”
“我只是将他指出来,并没有要你看。”
挑了挑眉,赵嫣没有说什么。
“十三年前,在世的煊帝与他最宠爱的容妃去潮野视巡,回去以后她生下一个女婴,居然生着一双和潮野白氏族人一样的红眸。煊帝将她送到北方的寺庙,任她自生自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女孩,直到七年以后,赵政踏平潮野,那女孩终于又出现了。赵嫣……”他冷冷地看着这女孩:“你已经闹得太大了。”
她笑了笑:“很早以前我就听说,在轩辕一族里有一个不老不死的生命,世世监视着轩辕族人的动向。你是叫轩辕知秋吧,是要来清理门户吗?”
“是。”
“你要杀我,只在一昔之间,为什么还不动手?”
轩辕知秋默不回答,似乎也在思考。
“被轩辕的血脉所羁绊,看来你也不太好过。”她笑得有些邪气,却是真心的,似乎很难有什么东西能破坏她的世界和她的心情。
“你也是承受这宿命的人。”
“我知道。”白氏那么大的族群,可轩辕的力量偏偏被她所继承了,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见证了一代又一代轩辕后裔的出生与消亡,但你是个例外,这是为什么?”
赵嫣想了想,看向天空:“小的时候,我喜欢看墙外的人戏纸鸢,纸鸢被人牵扯,虽不自由,可是离开了那线轴,又能飞得多远。”
智嫩的声音带出一句简明却高深的话,轩辕知秋想了想:“我不杀你了。”
赵嫣有些惊讶,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谁知这个人开通得意外。她动了动眉睫,闪过一个新的念头。“既然这样,不如你跟我混吧。”
轩辕知秋回过头,俯首看她,面色阴沉。“我只是现在不杀你。”
“好,那等你下次想杀我之前,你跟我混。”
“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赵嫣吐了吐舌头,这动作她是跟苏坏学来的。
她静静地望着星空,直到朝阳升起。她看着白云深处的万丈光芒,神采翼翼。方才还是一片阴沉,只一瞬间,无限萧瑟就化作无限神采,万里江山换了气概。赵嫣撩了撩长发,神情有些难以琢磨。每次她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一定是在思量着什么东西。
如同一盘棋走到死地,再一步,很容易就会粉身碎骨。兵家说要留有余地再去一战,然而她却是永远将自己处在绝处的人。所谓绝处逢生,说的不是运气,而是比任何人都要宁静致远,却又坚定难移的信念。
不知道轩辕知秋是什么时候走的,赵嫣裹上一身白袍,又上了路。
这一次她去了南蛮的领地,洛洲。
如约所致,刚好是半个月,她返程回宛南。
这一天起宛南的天开始悄悄地起了变化。
自洛洲运送过来的海货越来越少,两边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两个月后,燕白离奇死亡的消息传到浂京,南蛮乘机撕毁条约,与宛南开战。
乱世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韶云五十六年九月,正是梨花开的时候,赵嫣秘密回到尧城。失踪已久的玄阳世子玖叶突然现身,以质子的身份被平靖侯困在浂京。
深夜。
将裹着红布的方盒呈上,赵嫣退身跪下,低头不语。
魏儇看了看赵公的脸色,后者示意他打开。揭开盒盖,魏儇睁大眼睛,原来这里面竟是燕白的头颅。
端详着他们的脸色,赵嫣暗笑,轩辕知秋果然厉害,死去已有四年的人他居然能在那尸骸上整出一个鲜红的人头来。赵政凝视片刻,大笑:“你到是不怕,还敢把这东西带回来?”他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干的不错啊。”
“谢谢。可惜那丫鬟顶了罪,回不来了。”
赵政哼哼一笑:“原本就是为了顶罪才送去的,你做的好。”
赵嫣点了点头,心里自然明白。当日以她年幼,名声不好为借口,以护送者的身份去宛南,所有人都以为映雪才是燕白所选的人。甚至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那里整整呆了三个月,燕白的离奇死亡,自然与她无关,即使真的出了纰漏到时若不能顺利回来她也会毒发身亡。无论怎么看,赵氏都与这件事扯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赵政摸摸她的头:“才回来,休息一阵子吧,这件事辛苦你了,可有被欺负?”
“没有。”赵嫣看向桌上那人头,目光有些冷冽:“他说要等我长大。”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虽然没有人知道,终究还是有伤名节,你放心,我自然会为你安排。”
赵嫣皱了皱眉头,安排什么?
平靖侯怪异地笑笑:“很晚了,先去休息吧。”
她迟疑着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义父……”终于还是回过头:“我听说玄阳的世子被扣在浂京,我想去看看他。”
赵政挑眉:“认得?”
“算是朋友。”
“那便去看看吧。”
“谢谢义父,嫣儿先走了。”
大门合上。魏儇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赵公:“玖叶是质子之身,这样不太好吧。”
“当初与蒋平相识的时候他也是质子之身,如今不也是最忠实的臣子了么。重感情不是坏事,我相信嫣儿懂得拿捏,不然那丫鬟也不会死了。”赵政笑笑,回想不久前她还说映雪像她娘,最后还是为了自己利益将其牺牲,作风和自己相当像啊……若是赵旭也能有这种决断就好了……
如今宛南与南蛮混战,正是他隔岸观火,等待着坐收渔人之利的时候。
可惜蒋平又被困在北方,铁三角迟迟不能归位,统一神州的步伐不得不拖了下来。
北方……思即此,赵政的心情顿时凝重起来。
“我自然会为你安排……吗?”
站在苑子里,赵嫣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她笑了笑,往房间走去。深夜归来,这府邸似乎又冷清了许多。
竹林里,一个少年正在舞剑。
他握着一把玄铁重剑,耍的正是赵政独创的天晓十九式。九月的夜风寒冷干燥,今日正是新月当空,迎风的剑光如水银泻地,与新月的清辉交映,竟分不清哪是剑光哪是月光。
十九式方舞完,少年的心中非但不觉酣畅,神色反而更加愁闷。他看了看空旷的天空,心中一紧,再次拔剑掷鞘,拿身旁的竹子撒起气来,郁郁地仿佛要发泄着心中苦楚。仔细看,这竹林早就被他糟蹋了大片。
“可惜了……”黑暗里,一人突然感叹到,少年错愕,持剑挥去。赵嫣也不闪躲,依旧静静立在原地。
待剑光印上脸颊,赵旭才察觉到来人的身份,硬生生地收剑落地,脸上依旧是震惊不已的神情。
“你……”赵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赵嫣噙笑:“少爷,你就这么欢迎我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赵旭突然大声道。
赵嫣懒得答他:“我累了。”说完转身就走。
赵旭一惊,拉住她的手:“等一下,你不是回漠北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漠北…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吗。“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赵嫣说。
“我还以为……”赵旭张了张口,又摇摇头:“没什么。”
“可以松手了吗?”
赵旭怔怔,像是在躲些什么似的慌忙松开她的手。
赵嫣低叹口气:“少爷,你的剑是舞的不错,可惜心思太乱。而且这剑法也不太适合你,如果想超过你父亲,就自己创一套剑法好了。”她说得随意,却是真心话。方才被剑声吸引过来,觉得他真的是剑术的人才。可惜立场不同,今后始终会走向相隔的道路。
赵旭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喊道:“剑是我的,我自己知道怎么用。”
“是是…”赵嫣早知道他会这么说,笑了笑走出了竹林。真是个固执的人啊,可是和他的父亲一点也不像。
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赵旭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心中突然一片开阔。他整了整被风吹得凌乱的发髻,吸气凝神,再睁开双眼,里面已不见半点颓气,剑光一闪,所到之处,风也划破。
回到屋子,赵嫣习惯地捻起桌旁的棋子,当第一粒棋落下的时候,突然察觉这已不是自己的棋盘。
想到离开的那一日,赵旭曾说要赔她一个,顿时失去了独自对弈的兴致。不是自己的始终不是自己的。棋盘没有了,漠北的寺庙一切似乎更加遥远了。
还是和玖叶下吧。至少天下间,始终还有一个能与她对弈的人。
只是,还是有点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