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尘】(1 / 1)
棋声,定定有神。
青袍的手缓缓落下,宛如神之一手。
白衣女孩看了看他,轻轻一笑,将一枚棋子落到棋盘的一角。
还不认输?
决不认输。
青袍笑笑,再一子落下,已将白棋逼入绝境。嫣儿,他道,既然早已知道是败局,何必继续?
如果是你呢?
弃局重来。
白衣挑眉窃笑,如果是我……她说,切断了对方的黑子,同时也模糊了自己的地盘……我会将棋局搅乱,寻求生机。
那就来试试吧……
那就来试试吧……
赵嫣睁开眼睛。坐起身,许久,轻轻一笑。居然会梦到苍辰子,难得啊……
那一局,最后她赢了么?
定了定神,踱到窗边,推开雕花长窗……在宛南似乎已经习惯了要映雪来照顾自己,现在她留在那边,好像有点不习惯。
赵府,是的,又回来了。
这一天,突然有很多大臣郡王来访,赵嫣删删来迟地走向前堂,竟看到应该在北方征战的蒋平。
连他也回来了……她皱了皱眉头。
“嫣儿啊,快过来。”平靖候站了起来,招了招手。
心中虽然疑惑,赵嫣还是嫣然一笑,走上前去:“义父…今天来了很多客人啊。”
“他们都是为了你过来的。”赵政满脸跃然,向身旁的下人问道:“少爷呢,怎么还不来?”
“对不起,来晚了。”声音刚落,赵旭已经踏进屋子。一一见过各方臣王,才走到父亲身边。悄悄地看了赵嫣一眼,低下了头。昨晚练了一夜的剑,到现在手都是沉的。
“人都到齐了,今天我有大事要宣布。”赵政两手分别扶着赵嫣和赵旭的肩,霸气的声音传遍满堂。
赵嫣默默打量来客的身份,入座的位置,揣测着彼此的心思。
平靖候握权之前的大煊,皇家与番邦郡王之间关系一直处于白热,若非这些人的支持,赵政也不会顺利取代风氏的地位。南有七郡,北有三郡,东有五郡。现在却只来了九个人……
“本王决定……”
她又看向赵政手下第一大将蒋平,此人本是煊朝附属国楼兰的皇子,以质子之身押在浂京时得赵政所用,为人严谨冷酷,以智敌武,谋略堪称中陆第一。自然,是在大家所知道的范围之类。赵嫣冲他笑笑,蒋平看了一眼,便偏过了头。
“我要将我的义女赵嫣许给赵旭。”赵政突然说。
“!!”
笑停住了。两个人同时看向平靖候,那张不可吾逆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
“义父……”
“父王……”
赵政朗声大笑,摸摸两人的头:“他们现在还小,等到嫣儿成年就正式成亲。”他低下头,看向赵嫣:“你以后也和旭儿一样喊我父王。”
贺喜声随然而至。
“如何,满意我的安排么?”赵政低声问道。
赵嫣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看了一眼同样惊愕的赵旭,许久,低下头。一定会为你安排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父王?!”赵旭推开父亲的手,站到对面看着他:“你是说真的?!”
“我会在你这些叔伯面前开玩笑么?”
“我不同意!这太荒谬了!”他大喊道,赵政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整个屋子顿时冷了一圈。
“嫣儿,你也不同意?”
赵嫣微抬起头,淡淡地笑笑,仿佛不是在谈自己的事:“我没有意见。”
赵旭怔住了。
“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她挑眉看向赵旭,接着说。
“我说的话,会有人反对吗?”赵政的双眼扫过大堂,目光如刀,不怒自威。怕是天下人都不敢违抗的威严,众人起身鞠躬,以示忠诚。接下来,赵政开始谈及北方的*。撇下这两个孩子,方才的骚乱仿佛无踪。赵嫣和赵旭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他们论天下大势。一个已不知神游何处,另一个却陷入混乱。
定亲,这是赵旭如何也想不到的事,何况婚约者竟然是这个叫他头疼的丫头,自她闯入自己的生活起,他就没有一天平静过,夺走了父亲所剩无几的注视,还要处处与自己作对。当初赵嫣挨打,他应该庆幸的,她负气去宛南,他应该很高兴的,可是那三个月来,脑子却不断回想着她走时愤愤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会讨厌她,为什么想要打败她,那么急迫地想要得到承认,为什么,很迷惘……他转过头看向赵嫣,这时她正撩着自己的长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方的乱党一定要在冬天之前彻底扫清,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来准备军队粮草,十日之后大军从浂京出发,有什么问题吗?”
九大郡王面面相靓。
赵嫣看了看他们,奇怪地笑笑。
赵旭有些呆了,那一瞬间看着她的眼神,他近乎以为那里面充满悲悯。
“如何,还有什么问题?”赵政问道。
“没……没有……”异口同声的回答,面色却都不太好。
“好!”赵政挥了挥手:“来人,上酒!”十几个黑衣端着镀金的盘子一其端上,甚少在人前露面的十奎也走了出来,赵政与众人同饮之后,亲自举起一个杯子送到赵嫣面前:“你去宛南的那一日,喝的是送行酒,今日成功刺杀燕白,又解决了宛南对煊朝的威胁,这一杯是敬你的。”
满堂臣郡哑然。
刺杀燕白的是平靖侯的人?!是这个女孩?!
赵嫣展颜一笑,倾国倾城。落落大方地接下赵公的酒,一饮而尽。她知道那里面有花蛊的另一粒种子,唯一的解药。
气氛开始变得奇怪,突然一个酒杯摔到地上,青色的地毯立刻染上酒渍。
“赵公……你……?!”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五官痛苦地拧作一团。
酒—中—有—毒!
刚来得及明白这句话,所有来客纷纷手捧心腹,痉挛倒地。
“赵政,你……好卑鄙!”
顿时喜色换作哀鸣,咒怨四起。平靖侯依旧举杯畅饮,好不畅快,仿佛这怨毒比赞美听得还要叫人愉悦。
“食事务者为俊杰,既然你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我来提醒你们。”他眉光一紧,目光转怒:“大煊封地给你们,不是叫你们做霸王的,煊朝屡次征战,你们的军队粮草都哪里去了?!”
“你……你个逆贼…你有什么资格……呜!”长剑划过,血溅三尺。十奎收了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赵政咧嘴一笑:“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做花肥。”
“父王……”赵旭皱起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硬生生地说:“没有。”眼看着昔日风光一时的大臣郡王,一时间好不凄凉。
“对外该怎么收场?”赵嫣突然问。回答她的竟是一旁久久不曾开口的蒋平:“北方细作对大臣们下了黑死毒,为了防止病毒外散,不得不烧掉他们的尸体。”
黑死毒,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瘟疫,时常是伴随着战祸而来,却比战祸还要恐怖数倍。赵嫣住在北方的时候也曾经经历过一次,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整个漠北都是白骨乌鸦,行人断绝,满目疮痍。人们对瘟疫的恐惧超过一切,若是知道有人染上瘴毒,必定立刻私下将其处决,这是连军队也不会去致止的,过去因此而冤死的人可说不计其数。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平南王要说他们是中毒,没有人会反抗。
“把他们的随从放回去。”蒋平又说。赵嫣眉梢一动,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趣。将这些人放回去,作为与接触过可能染上瘴毒的人,不必任何人开口,马上就会有人要他们的命,若是有幸回到自家府邸,怕是整个郡王府都要遭殃,不费一兵一卒,接下来,便是收回封地。她看着那个冷峻的男人,渐渐地目光深邃。可惜了……
嫣儿……你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记忆里,那个溺爱青袍的人曾经问她。
不知道。她说。望着他的背影,心口莫名地刺痛。
是没有对手……
我不是你的对手?
你?呵呵,你只是个孩子。他看着她,深深地说,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个孩子。
赵嫣低下了头,嘴里突然涌起一股甜意。
韶云五十六年,姚,齐,丰,翼等九大郡郡王为番族细作所害,身中瘴毒,葬身尧城。同月,九大郡重新归入大煊,恢复朝贡,这是平靖候夺政以后,他手下势力最完整的一次。然而同年十月,玄阳国主玖瑾遇刺,头颅被高挂在都城城门之上,欲加干涉的煊朝遭到前所未有的反抗,赵政大怒,携魏儇蒋平前去平返,玄阳大开国道,将北蛮引入中陆,整个北方仿佛是一个深谭,煊兵越陷越深。
回到那一日的赵府,赵嫣摇摇欲坠地倒下,一道猩红的血自她嘴角溢出。
这是赵旭第二次这样接住这女孩,曾经觉得放肆到不可一世,仿佛无所畏惧的赵嫣,却两次虚弱地倒在他的怀里。她昏睡的时候,苍白的面容宛如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这是怎么回事?”赵政拉住他找来的御医。
“受了风寒,加上身子疲惫才会昏倒。”
“可是她吐了血!”
“这……”御医环顾四周,上前一步问,“小姐是不是曾经中过什么毒?”
赵政脸色一沉,思量片刻,挥了挥手:“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