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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夜间二人又一道去了鬼市子,回来时仍然是一无所获。
白玉堂大喇喇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推了一杯给展昭——好像他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一样——他懒洋洋地半撑着头,问道:“猫儿,公孙大哥的生辰,你也可以挑选些别的字画刻本送给他么,为何非要寻这本《古逸警悟录》不可?”
真是少见这猫儿对一件东西这么执着……
展昭笑了笑,“也不是非要这本不可,只是……公孙大哥很喜欢这本书,在京中这好几年都念念不忘。所以我想寻到这书,让他高兴一下。”
公孙策待他如亲弟,平日多有关怀,对他十分用心,每每得他教导,自家也常有裨益。二人相识数年,展昭生性内敛,不惯直白地表达什么感情,却非常珍惜这份兄弟情谊。恰逢公孙策生辰,那日黄昏闲话,听公孙策偶然说起,才晓得他对此本执念甚深,到如今还为没收藏到而叹惋不已。
便动了这个心念,想要给他一个合心的礼物。
礼物不在贵重,入心合意、投其所好才是最让人高兴的吧。
展昭忍不住开始感到一些些烦恼,早知先生数年寻求也未得一本,必然是十分难得的书,却也没料到,会如此难寻。
汴京城每个书肆他都找过了呢……
虽说也随缘,终究还是能不留遗憾最好了……
白玉堂看着他蹙起的眉宇,想了想又问,“如果找不到穆先生当年亲自所出的那些刻本,能不能寻本翻版的呢?”
退而求其次吧。
展昭失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翻版有例禁’②,且不说翻印的书品与原本谬之千里,况且,其实《古逸警悟录》连翻版都没有的。当初为了防止此书被坊间书商翻印,穆先生和顾先生便与其亲友立下约定,内容概不外泄。”
后来虽有些许章节流传于世,到底不是全本,零碎字句反而是更加令人渴慕。
白玉堂也皱眉道:“这可难了呢,那……能不能换穆先生其他的书?不过这位先生自己所著的书好像也不多啊……”
他印象中穆经廷与顾千里合力所出的大多刻本皆是纂集图书和名家集解,自己所著之本寥寥无几,顾千里更是至今未有著作流传于世。不过这也是两位先生为人称道的一个原因,古来做学问之人,有几个能耐得住名利的诱惑呢?
这一对半生知己,为当朝士子刊刻了多少名家典籍,收录甄选了多少毫无谬误的精粹文章,而他们自身的满腹博学,却未能著述以扬名。世传穆经廷与顾千里皆是一代名士,诗文书画,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年少时在吴兴便有惊才绝艳之名。
可耐得住寂寞,方能做得出好学问。
刊刻不为博取名利,乃是为了学问得以经久流传,不至于缪传后世。
这原是穆经廷生前所言,如今国子监官员人人能晓。
展昭和和气气一笑,“也因如此,穆先生才更得公孙大哥仰慕啊。”他思忖片刻,忽然踌躇道:“其实,若是能找得到顾先生,说不定可以寻到一本呢……”
白玉堂轻扣桌面,也含笑望向展昭,赞道:“猫儿好生机灵,这法子不错。”
要知道顾千里与穆经廷原是多年好友,年轻时两人同在国子监任官。当年国子监奉旨刊刻《史记集解》,便是时任国子祭酒的穆经廷任都勘官③,而他的好友顾千里是当时的国子博士,被钦定为穆经廷的勘官④。
这本《史记集解》乃是官刻,书品考究,字大行疏,开本阔大,纸墨精良,装潢铺陈,校勘精湛,士人奉之圭臬。这也是公孙策非常喜爱的一本书,虽已览过数遍,至今仍不时趁闲翻阅,回味一二,往往皆有所得。
后两人先后辞官,又一同致力于典籍校勘甄选私刻之事。每刊刻一种典籍,穆经廷必先搜集数十种版本,由他甄选书目,再交由顾千里校勘,最后亲自付梓。因穆经廷所出必是最好的版本,顾千里所经手必是最好的校勘,二人珠联璧合,世称“顾穆”,亦是一段佳话。
其廿载交情,非寻常兄弟知己可比。
“听说顾先生和穆先生的老家一样,都在吴兴,”展昭低叹一声,“如今顾先生似乎还留在京中,只是近些年他销声匿迹,不知隐居何处……”他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是想着,尚有半月之数,也许可以寻个闲暇机会去打听一二,兴许能找到。
不过,即便是找到了,又会不会打扰了先生呢?
展昭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白玉堂放下右手上一直端着的茶杯,眼底浮光流转,“莫着急,你公事要紧,慢慢来。”
展昭也一笑,点头道:“白兄说的是,夜深了,你也别回你家别庄了,早些回后院你那厢房中歇着吧。”
“啰嗦。”
白玉堂挑眉轻笑,嘴上这样抱怨着,却果真起身自歇息去了。
※ ※ ※
其实他方才说那懂事话时心里想的一句是:你公事要紧,私事么……
交给爷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