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明白（1 / 1）
又是新的一年，董纤望着门口一地的鞭炮碎屑被雨打湿，残旧的红色染在水泥地上形成一股小流，仿佛汩汩的流向远处。她妈妈叫她雨停之后把这些碎屑扫一扫，但是千万不要倒掉。她知道这些鞭炮的残渣在年初一是代表‘钱财’的意思，年初一‘散财’这个寓意不好，所以一般都是扫起来等到初二才拿去倒掉。
她爸妈都冒雨出去打牌了，家里很冷清，只剩她和董翔。董翔考上了大学念了半年，人变得很不一样，总是呆在房间里抱着一个手机，跟以前一放假就出去的习惯完全相反，她猜测他是谈恋爱了。但她一问他，他又总是说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她并不是那种好奇心重的姐姐。
她在她爸妈衣柜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户口本。她爸妈对东西不是太爱惜，户口本也散成了两叠，连胶布都没有缠一下。她抽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张纸，然后把户口本按原样放回衣柜里面。她把那张纸夹进书里，放到包里，然后又坐在门口等雨停。
雨变得很小了，落在地上也听不出声音，但是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董纤只好戴着帽子走到地坪上把湿漉漉的鞭炮残屑扫起来，她不愿意她妈回到家以后，说她一点事都不会做。
扫完了地，她的呢子大衣沾了一层细细的水珠，她用手拂了拂，马上有湿漉漉的感觉。她回到她爸妈房间里开了电视，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便回到自己房间，脱了大衣，缩在被子里。
她也拿出手机来登□□，跟李蕴聊天，却收到可心的一条信息，说她从遥远的上海回来了，要到这个城市扎根。‘这个城市’应该指的是C城，她们一起念大学的城市。
她回，“欢迎回归，号码没变。”
她与可心也很少打电话了。她们都已经长大，各有各的生活。董纤算了算上次跟她通电话的日子，不由得苦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啊。
春节假期有足足半个月，她在家里待得发慌。李蕴约她初六就去，她毫不犹豫地去了。现在节日的气氛已经不似以往那样浓厚，才初六而已，车上就已经坐得很满，都赶着要出门了。她坐的是一个搭在两张座位之间的板子，没有靠背，她只好正襟危坐，坐到C城的时候，她的背已经酸了。
转一趟公交，就可以到出租房里了。她的那片钥匙仍然留着，她去包里摸来摸去，总算摸到了。她来得早，她怕李蕴还没有先到。
到了门口，她拿起钥匙打算开门，却听见里面有细碎的声响。她觉得是李蕴来了，于是又把钥匙收起来，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敲了三下门。
门里细碎的声音马上不见了，只是等了很久，李蕴还没有来开门。她只好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李蕴并没有如她料想的在里面忙碌，而家里的东西都被翻得很乱，阳台的防护栏被撬开了一根，窗户开着，想来刚才那个声音是小偷在翻东西。
她这才心惊肉跳起来。这里是五楼，现在的小偷已经这样大胆。还好家里除了大件的电器，并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电脑是台式的，小偷没有顺走。房门开着，她和李蕴的衣服被扔了一地。
她放下手里提的袋子，进房间去收拾。衣服她都捡起来扔在床上。房间里衣柜的每一扇柜门都开着，床头柜也是，床底下的鞋子都被扫出来了，沿墙摆放的矮柜也都被打开。整个房间唯一没有被动过的就是书架了。她从书柜上抽出那本三毛的《流星雨》，她翻了翻，那张卡还夹在里面。
那张卡里是李蕴在那一年半里给她存的每个月三百的生活费。以前他们两个住在一起，她都有记账，很多个月下来，她好像每个月都要用李蕴三百块钱的样子，有时候是三百多，有时候是不到三百，她常常在他面前念叨，他就这样记得了。
后来他把这张卡递到她面前，说：“纤儿，每个月划三百到这张卡上，就好像我还在养着你似的。”
她摸了摸那张卡，又把它夹回书里面放在书架上。她觉得那个小偷一定不喜欢书，不然那么好找的东西怎么会找不到。
她把衣服叠好之后，将柜门一扇一扇关上，又把鞋子整理到鞋架上，接着就拿起扫把把家里扫了扫。忙完了，她才打电话问李蕴他到哪里了。
李蕴说他就快到了，还说他从家里带了很多菜过来要做给她吃。
她点头说：“嗯。”
她没有告诉她家里来小偷的事。
她开了电视，窝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然后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有油烟味传来了，她这才想起来她连饭也没有煮。她踏上鞋子走到厨房，李蕴回头来看她，说：“醒了啊。”
她嗯了一句。
“等一下就吃饭了。”
她又嗯了一句，然后拿了两副碗筷洗了洗走到客厅里。
等菜做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董纤拿了筷子，说：“你没有发觉这个家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有吗？哦，好久没来这里还是这么干净，你扫过了吧。”
董纤拿筷子指了指阳台。
“靠，不是吧！”李蕴起身去查看那根被撬过的防护窗杆。
“家里什么东西都被翻乱了，他连一张卡都没找到。”董纤也走到阳台上去。
“他一定是没想到会夹在书里吧。”
“嗯。”
“这小偷啊，上学一定是上课就睡觉逃课那种的，智商真低。不过身手可以，五楼也能爬上来。”
“我还以为是你在里面搞劳动呢，弄得很响。”
“不是吧！你们还会面了？他对你怎么了？”他抓着她左看右看。
“没有呢，我用钥匙开门进来，他已经不见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唉。”
“以后碰到这样的事，千万不要开门进去。”他抱着她叮嘱道。
“哪还会有下一次啊，我们这么穷，什么东西都不值得人偷。”
“看来穷人的命也挺好的。”
“要不要跟房东说一下。”
“当然要啊，他这里的防盗措施也太不行了。”
“嗯。那我们吃饭吧，好饿。”
她拉着他回到餐桌上。李蕴给她碗里夹了很多腊肉，说，“都是瘦的。”
她点点头，然后夹一块放进嘴里。
李蕴说：“户口本带了吗？”
“带了。”
“我们初八就去领证吧。”
“嗯。”
到了初八那天，两人睡到九点才起床。董纤洗脸刷牙用的时间比较久，李蕴就烧了一壶开水煮速冻饺子。两个人都梳洗完毕，才一起吃饺子。
吃完了饺子，董纤用纸给李蕴擦了擦嘴。她说：“我给刘姐打电话，说我今天就不过去报到了，明天直接上班。”
“今天不是要领开门红包的吗？我还想给亮哥和张灿灿发一个呢。”
“等下去发呀，厂里太远了，我不想跑这么远就为了拿一个红包。”
“我给你发。”李蕴摸摸她的头。
董纤从衣柜里翻出她大一时候织的情侣围巾，然后对着镜子戴上了，又叫李蕴过来给他也戴上。李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谢谢老婆。”
她笑了，然后拿起包把两人的户口本身份证都放进去。她说：“走吧。”
民政局早就开门了，今天领证的人意外地多，想来是新年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想讨一个好彩头，董纤和李蕴只好坐在凳子上排队等候。
去领证的很多对都带了喜糖，可他们忘记带了。董纤暗想他们连贿赂工作人员都不会，一定要等待很久。可一切都是按顺序来的，对于喜事，人们似乎觉得多等一刻也没有关系。
旁边那一对伸过来一抓喜糖，董纤笑笑的说：“新婚快乐，谢谢。”然后抽了两个棉花糖，递了一个给李蕴。她又跟旁边的女生解释，“我们忘记买糖了。”
女生说：“我们也没买，家里备的，说是这样领证快一些，我看也快不了多少。”
“也许是这些工作人员吃糖吃腻了。”
“我也觉得。”女生噗嗤一笑。
填完了资料，再去抽血，排队抽完了，结婚证才发下来。董纤看着他们两个人方方寸寸的合照，虽然呆呆的，却都笑着——这样看起来有幸福的感觉。
忙完了免费的婚检，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李蕴说：“去吃什么？”
“火锅吧。”
“两个人去吃火锅？”
“要不叫上亮哥跟张灿灿？”
“谁说结婚那天只要两个人的？”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我没说不能和朋友一起吃饭啊。”
“……”
“不过现在已经两点了，他们应该吃过了吧。”
“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李蕴挂完电话，说：“张灿灿说她要带温阳一起来。”
董纤点点头，说：“嗯。”
“刚才给亮哥打电话的时候怪怪的，张灿灿说她要宣布一个重磅消息，还是关于亮哥的。亮哥有什么重磅消息我是不知道的？才半个月不见而已。”
“半个月，能发生很多事情了。”
“比如呢？结婚，生孩子？”
“……”
两个人到了上次聚过的那个火锅城，点了锅底和菜，两个人都很饿了，就忍不住把菜放下去吃了一些。董纤说：“这样不等他们会不会很不礼貌？”
“切，跟他们还用得着礼貌嘛，大不了等下来了，再点一个。”
她这才放心地吃起来。李蕴把煮熟的牛肉放进她碗里。几下几下，两人的肚子都已经饱了。
张灿灿他们到的时候李蕴又换了一个锅底，这次来了四个人，而不是意料中的三个。张灿灿跟温阳在李蕴和董纤的对面坐下来，亮哥和另外一个女孩一人一边对着坐。董纤对着他们微笑。李蕴忍不住嚷嚷了起来，“这，有情况啊！”
董纤笑着侧头看那个多来的女孩子，那个女孩羞得低下头去，她虽然长得平凡而且微胖，却让人看着舒服。
“就许你跟董纤姐姐谈恋爱，就不许别人结婚啦！”张灿灿用一个狡黠的白眼说明了这个重磅消息。
“靠，亮哥，才半个月不见，你就这么速度啊，结婚也不叫我。”
“只是领证呢。结婚还要下个月，肯定少不了你！”
“这才是哥们嘛，唉，你们这么速度，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董纤感觉那个女孩子的脸更红了。
“哇喔，蕴哥哥，你真有经验。”张灿灿对着李蕴竖起大拇指。
“靠，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只有半个月没见了。”李蕴又望了望那个女孩子，“给我们介绍一下嫂子吧。”
“呵呵，”亮哥把手搭在那个女孩的肩膀上，说：“我老婆，朱娟。”亮哥又给朱娟一一介绍，“这个是李蕴，那是他老婆，董纤，这个张灿灿你知道了，还有那个，温阳。”
朱娟对着他们一一笑过，又低下头去。
董纤拿出眼睛来看温阳，发现他脸也红了，大概刚才的对话有些生猛。温阳碰上她的目光，也微笑了笑，作为回应。
“嫂子跟我老婆挺像的，都这么害羞。”李蕴说。
“是啊。”亮哥也同意。
董纤只好笑了笑。
锅底开了，亮哥把菜放下去煮了一会儿，然后全部都夹进了朱娟碗里。
李蕴说：“你们来得太晚了，我们都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也要继续吃，太不讲义气了，必须得陪我们。”张灿灿给李蕴和董纤碗里各放了一根白菜。
董纤笑笑的把白菜夹起来吃掉了。
李蕴没动，“你说吃就吃啊，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他拿起筷子在锅里夹起一块肉，说，“敬菜都不会敬，谁吃白菜啊。”
“死李蕴，就知道欺负我。”
“哎，新年说什么死不死的啊，乌鸦嘴。”
张灿灿只好把嘴闭起来。温阳给她夹了一块玉米作为抚慰。
“哟，是不是又有情况啊。”李蕴看见了温阳刚才的动作。
张灿灿老实地啃着玉米，却忍不住笑了。
李蕴在董纤耳边小声说：“你看吧，我就知道他早晚被张灿灿拿下。”
董纤点了点头又笑了。
李蕴放下筷子从包里翻出结婚证举在他们面前，说：“我们也有喜事要宣布，今天我跟董纤同学领证了。”
“哇塞！”张灿灿站起身来把两本都抢去了，又拿了一本给传给温阳看。“原来结婚证就长这个样子啊，蕴哥哥，你笑得好呆啊。”
“呆你个头！”李蕴把她手里的那本抢回来，“别给我弄坏了。”他翻开抚了抚，好像张灿灿刚才把它弄皱了一样。
张灿灿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跟温阳看另外一本，看够了，温阳把它递还给李蕴，李蕴接过，小心地收进了包里。
“恭喜恭喜啊！你们这么多年，修成了正果。”亮哥说。
“还是没你厉害。”
两人都笑了。
大家又继续吃起来。
“你们中午到底有没有吃过饭啊，一个一个饿死鬼投胎一样。”
“乌鸦嘴，呸呸呸！”这下轮到张灿灿还击了。
李蕴毫不在意，又给董纤夹了一些菜。几个人又说了一些过年发生的小事情，火锅便就这样吃完了。董纤说她要去厕所，她便从包里拿了纸就离开了餐桌，只是没想到上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还没到达厕所的温阳。她对着他笑了笑，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温阳就把她叫住了。
“董纤。”他叫她的名字。
她回过身来对着他微笑。
“我跟张灿灿……在一起了……”
他的话似乎还有余韵在她耳朵里飘着，“嗯，看出来了，灿灿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我这种人，是不是太容易变心？”他说着就低下头去，前一阵子他还为她颓废着。
“这不应该叫做‘变心’，而应该叫做‘明白’，你明白了我的心意，明白了张灿灿的，顺带也明白了你自己。这样不就好了？大家都变得快乐，再没有人落单了。”
“你总是和别人那么不一样。”
“有吗？”她笑了笑，某些时候，她倒是希望自己和别人是一样的，从小就得到父母无限的爱，长大了就认为所有的人都得爱自己。可是她没能做到，所以，李蕴，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嗯。我们还能继续做好朋友的，对吧。”
她不可置否地笑笑，然后转过身去走起来，说：“快去吧，憋久了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