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重遇温阳(1 / 1)
这一年多过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很多次,董纤都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错了,老天才给了她这如漫漫时间般长长的寂寞。
很多次的夜晚,她靠在明月高悬的房间窗口,回想他们的最后一次对白。
“我爱你。”
“我知道啊。”
“那你要记得啊。”
“当然会啊。”
李蕴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清晰如昨,仿佛她本来就是要爱他的。
她的离开也许会给他当头一棒的警醒,让他意识到这世上本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也许也只能在她心里证明,他是对的。
八月底了,夏天的余韵还没有过去。这天是周末,她休息,她打算出门去买点日用品,经过门口的时候,门卫周叔叔叫住了她,说她有一封信。她根本不知道谁会寄信给她,拿到那封信后,她发现邮戳还很新,她有些好奇,谁还保留寄这种古老书信的习惯。而邮筒她都已经找不到了,这封信竟然准确地寄到了她这里。她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拆,那是一封读者手写的来信,信里点明了他如何得来的地址。原来是《栀韵》,自上一回后,温阳已经了解到她确切的地址了,她稍稍松了口气。
她继续看那封信的第三段,有一句话是“你的文字很能显示出你的文化底蕴,我非常看好你的前程。”
看不看好她的前程是无关紧要的,只是看到那一个‘蕴’字,她就看不下去了。‘蕴’字是不好草书的,所以很多字写得不错的人写这个字总会有几分相像。这封信上的‘蕴’字和她自己写的差不很多,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高三那一年李蕴书本上他写自己名字时那个难看的‘蕴’字,后来她常常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不好。
只是想不到她第一次写他的名字竟然是用来告别的。宿醉后的那个早晨,他已经没有在身边了,她知道他是去上班,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失落。毕业那天给了她相聚的快乐,离别的不舍,而更多的却是班主任眼里的失望。她无法想象自己未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因为她连未来的蓝图都没有。她与他之间也变了味,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她拿出纸笔,在白纸上写下她心里最最缠绵的两个字。
李蕴:
我终于还是要和你说再见了。
我终于决定,我还是要去寻找我自己。
曾经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失去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我想长大了,而你只想停留在原地。
我回家了,不用来找我。
不用打电话给我。
也不用短信。
珍重。
董纤
她暗暗感叹原来自己也只能写出这样俗不可耐的几个字,“珍重”?她居然都用上了。可是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别的字眼可以表达呢。
她收拾了一些日用品和两套衣服放在背包里面。叠好床铺扫完地才离开的。她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这个属于她和李蕴的第一个小家。
这里离车站并不远,她选择步行,路上逛街的人已经多起来了,她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脸上的快乐可以持续多久呢?
她买了票坐上了车,秦苏苏在她等待车开动的间隙来了电话抱怨她还是什么都没干成。她安慰她:“苏苏,单纯不好吗?”
“没有不好啊,可是总要长大,总要经历的。”
“晚一点长大也好啊。”
“呵呵,好吧。不聊啦,他醒了。”
她能说服秦苏苏,却不能说服自己去等待李蕴长大,这是矛盾的。
她关掉了手机,其实也没有谁会打电话给她,她只是想有一分静静的时刻,一份不用等待别人来寻找的安宁。车子开动了,出了车站,拐了个弯,阳光不可遏止地洒了进来。
离开了李蕴,原来阳光也是有热度的。这让她有点点的伤心,好像没有了李蕴,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想,是不是没有了她,李蕴的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呢?
她不能再想了,在坐满了人的车上哭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她只能望着窗外,望着街边,房子一格一格跳着,路过了稻田,看见了池水,看着笔直的望不到头的树木,她还是哭了。
下了车,她走了好久好久才到家,因为是正午,所以特别难熬,她好多次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可是原来她并没有那么脆弱。
家里如她预料的没有人,她在窗户边摸钥匙,真的被她摸到了。她开了门,去厨房里看有没有剩饭,真有一点点,她盛在碗里,放了一些开水,又放了一些糖,吃了几口,又放下了。
她回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去,大概是太久没有人住了,柜子里的被子都发出了霉味。她扯出了床单和被子,随便铺了铺,就睡了。
她意外地睡得很沉,醒来时家里的油烟味已经散得到处都是。她穿上鞋子下楼去,叫了一声“妈妈。”
炒菜的那个背影倒是一惊,大概没预料到。她妈妈回过头来,“我就说今天家里来了人了,原来是你啊。”
她觉得她妈应该是指那个她还没有吃干净的碗。她嗯了一声,转身去准备碗筷。
董翔已经进入高三了,大概提前去学校补课,家里没有他的影子。她爸爸站在地坪边角上抽烟,那烟雾一缕一缕的。她叫了声“爸爸。”她爸爸答应了。
席间,她妈妈又跟她念叨董翔的学费和生活费,说是一个月都要八百了。
她知道她是在嫌她寄回去的钱少。她闷闷地吃饭,吃了几口,还是说:“我辞职了。”
“为什么?”
她愣了半天,才说:“工资太低了。”
“也是,”她妈妈说,“你一个大学生一千多块钱一个月,还没有初中生挣的多。”
她不说话。
“那你打算去哪里?”
“还不知道。”
“要我看呐,还是去广东深圳那边好。”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你去工作。”她爸爸大概看见她肿胀的眼睛,说了她妈一句。
“可能吧,可能去那边。”她说。
晚上她一个人去散步,深蓝色的夜空里落满了星辰。这样美的景色,只有她一个人看见,好像太孤寂了一点。可是在人生的路上大部分时候都是孤寂的,她安慰自己,能看见美景就是幸运的。
她想她也许真的要去广东或者深圳,离他远一点,思念就淡一点,未来也许会辽阔一点,她会更加自立一点。然而到了两天以后她决心去找工作时,她才发现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除了C城,她对所有的城市都不熟悉,更加可恶的是,她对那些城市根本就没有欲望。她似乎是本能地坐上了去C城的车,晃了一大圈之后,只好请求秦苏苏收留她。
她换了电话号码,用秦苏苏的电脑在网上找工作,所能找到的还是文员之类的。秦苏苏看不过去,在她包里翻出了那张温阳寄过来的邀约。
“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去《栀韵》吗?”秦苏苏把那张卡片拍在桌子上。
“用头想一想就知道他为什么给我邀约了。”
“切,”秦苏苏不屑,“你以为你的个人魅力就这么大呀!我看人家温阳根本就是看中你的文章而不是你的人!”
“也许吧,苏苏,但是我不想这样。”世上实现梦想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但是她不愿意用这一种,即使和这一种只有一丝联系。
“好吧,我服了你,你就这样堕落吧。”
她知道秦苏苏是为她好,所以一笑置之。
她找工作的时候刻意绕开了与李蕴挨得近的地段,大概是因为已经毕业的关系,竟然有三家公司通知她去面试。她一一去了,最后选择了一个离李蕴最远的造纸厂当文员,工资是一千八,朝八晚五,周末双休。
厂里面是包住的,这也解决了她要去找房子的麻烦。只是由于工厂规模不大,员工不多,住宿条件也显得简陋得很。可是她不在意,有一个地方住就行了,况且上班也不用走多远的路,她已经很满意了。
刚上班的那几天她觉得很忙,要熟悉自己的工作,还要认识与自己一个办公室里领导级别的人物,要满脸带笑,不能叫错名字和职务。几天之后熟悉了这些,工作也顺手起来。厂里面的员工都上了年纪了,与自己一个办公室的人也都比她大了一个辈分,想来是因为这里离市中心太远了,又不热闹,很难吸引年轻人来这里上班。但也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每个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办公楼是独栋,设计者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设厕所,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要跑到离车间不远的地方。可是她也不烦闷,她会趁着上洗手间的时候望望围墙外的绿树,给自己一个短暂休憩的绿色心情。
虽然有工作来填她的空虚,每天夜里,她还是睡得不好。她换号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了手机,上面有李蕴三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她常常想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想得夜里无法入眠。他是觉得他们分手了吗?他是不会再等她了吗?是她自己先走的,他一定不会等她了。她总是落泪,她觉得他在怨她,怨她没有当面跟他说再见。
可是要是当面,她哪里会有勇气说再见呢。
经过夏日阳光的打磨,她的三套衣服都已经泛白了,由于第一个月的工资要扣着,又要寄钱给家里,所以也一直没有添置新东西。她凉鞋带子的皮已经掉了大半了,她用指甲油沾了又沾,还是回不到原先的样子。幸而夏季已经不长了,凉鞋也可以不必再穿,可是新的烦恼又来了,如果换季,她连一套秋季的衣服都没有。
她开始想念放在出租屋里的衣服和鞋子,她开始后悔自己做这个决定时的冲动,但是没有办法,她不能这样回去。也许李蕴生了气,把她的东西都丢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即使李蕴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要让自己这样想才会好过一点。
这个夏天过完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闷在宿舍里写了两个多月的字。由于没有电脑,她只能用笔和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积少成多,每天一两页,周末可能四五页,已经写了一百多页了。离开李蕴之后,她觉得最多的只有时间,原来她的时间是作这个用途的。
不知为什么,这天下起了大雨,她翻了翻手机日历,原来已经九月了。她在办公室里坐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捱到下班她马上往被子里缩。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去买一身衣服了。
她等来了周末,周六这天没有雨,天阴阴的,很适合出行。她背着包从厂里出来,走过一截人烟稀少的路,走到了最近的公交站牌。这里没有直达市中心的车,她上了一趟公交,再转另一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到了市中心。
再转两条街,就可以到达大学时候她与李蕴经常去买衣服的地方了,她背着包沿着街走着,她从来没有一个人逛过街,所以走起来很快。看到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迎面走来,她禁不住想,其中有没有一个是李蕴?
可是怎么可能呢?李蕴要上班的,即使不上班,他也不会来逛街,他怎么会舍得他的游戏呢。
她已经到了那条街,走进去之后沿着店面一个一个看着。秋季的衣服很多,还有一些夏季的短袖价格很低,老板说是洗货了。她看中一件外套,还价还得很低。老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只好转身出门去。走了几步,老板又叫住了她:“来咯来咯,给你算了!”
这是秦苏苏屡试不爽的招,其实她用起来也不赖。她不得不承认女人都是世俗的,她竟然为低价买了这件外套而高兴着。她还买了两条牛仔裤,一高一矮两双帆布鞋,都是很便宜的那种。她想,这个秋季自己大概不用为衣服发愁了。
她把外套穿着,其余的东西去掉包装放进了包里,包一下子鼓了起来。她背着包往回走,走到坐车的公交站牌那里,这才发现这就是李蕴第一次发了工资带她来买衣服的这里。怪不得这里的衣服这样贵,原来是处在这样方便繁华的地带。
她鬼使神差地站在那栋大楼下面好久好久,就这样望着。她记得他们那次是去的三楼,她似乎看到她吐舌头的时候,李蕴望着她笑。
她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董纤?”
她料不到在这种状况下会有人叫她,她本能地“嗯”了一句,嗯完之后她有些失落,声音不是李蕴的。
一个西装笔挺的影子向她走来,她费了好些时间才辨认出那是温阳的脸,她觉得自己背着一个鼓鼓的包的样子很滑稽。
“你来逛街吗?”他粲然一笑。
“嗯。”她低下头,又点了点头。
他站到了她的身侧,和她一个方向地望着这栋大楼。
“你也来逛街吗?”她觉得再没有人说话就要变得尴尬了。
“哦,今天是家庭日,我陪我妈。”他还是望着大楼。
“你在看什么?”她觉得他的样子很奇怪。
“我在看你在看什么啊。”
“……”她觉得他念绕口令似的。
“我手机放车里了,能借一下你的手机给我妈打电话吗?”
他问得那么有礼貌,她虽然想要拒绝终归有点不好意思。手机还放在她包里的最底层,她只好拿下背包把裤子鞋子拿出来才摸到那只手机。
她把手机递给了他。
他接过来笑着说:“看来你收获还蛮多的。”
她的脸一下子就变作了通红,她开始觉得借他手机是错的。
他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礼貌地还给了她,他说:“这个是我的电话,我已经帮你存好了。”
果然,她是错到家了。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来《栀韵》吗?”
“哦,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
“怎么会呢。无论是作品还是人,都很适合啊。”
她突然发现这个温阳和自己记忆里的温阳似乎是两个人,温阳应该是很呆的,现在的这个人却有些油腔滑调了。她觉得或许是因为他当老板了,形形□□的人都需要接触,才变成这样的。
“可是我的心在跟我说我不适合啊。”
温阳眼睛一沉,说:“哦。”
不远处有一个风韵依旧四十多岁的女人在叫:“阳阳!阳阳!”隔着很多的人,那声音依旧尖细清晰,董纤不得不联想到她年轻的时候应该生了一副好嗓音。
温阳局促地“哎”了一声,大概没料到他妈妈当着这么多人叫他“阳阳”。他抱歉地向董纤笑笑,说:“你等等我,我妈大概找我有点事。”
董纤也笑了,她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她想,那样的叠称也许是表达了父母对于孩子宠溺的爱吧。像她的父母,就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
她双手抓着背包的带子用右脚摩擦地面转了半个圈圈,然后看见马路对面将要停泊的公交,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向马路对面奔去,紧赶慢赶,终于进到了公交里面占了一个座位,等她意识到温阳也许还会来找她的时候,公交已经徐徐开动了。
他并不一定是真的还要找她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再说还留了电话,没有什么事的。她静静地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有一株枫树悄悄露出了红色的叶子,她想起秦苏苏跟她说的“红叶疯了”的笑话,笑容竟然不自觉蔓上嘴角。她对自己有点点的失望,出来一趟,她心情好了很多,也许因离开李蕴而低落的心情终将会成为过去。
温阳的电话过了一个星期才来,这比她预期的晚了很多。也许秦苏苏说的是对的,温阳看中的其实是她的文字。在电话里他没有责怪她那天走了的事,也没有追问她的地址,只是聊了一些家常,还有问她自己有没有写些什么东西。她说有啊,只是太乱了。温阳说你可以发给我看看,我不介意做你的校对。她说她没有办法发,因为她没有电脑,用不了邮箱。他沉默了好久。她觉得他一定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哪还有二十多岁的人没有电脑的!可是穷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偏偏是一个典型。他又问,那你平常是用什么写啊?她说笔和纸啊!他说那你寄给我也可以。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发邮件算了。
她只好去“借用”公司的电脑,到了下班的时刻,她说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于是她很顺利地在行政刘姐那里拿到了办公室的钥匙。刘姐嘱咐她做完事情之后一定要记得把门锁好。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每天晚上的打字生涯也开始了。除了誊写纸上的字之外,她还稍微修改了一些,那些小诗和短文她都发给了温阳,自己仍然要继续攻克的是一篇小说。
对于她来说,文字是温暖的。因为没有李蕴的时间里,都是它陪伴她走过,它像一个老朋友,抚平她的寂寞。
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的心情是美妙的,她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的用处。温阳给她送来了样本,还有一些稿费。可她总是觉得不太相信,温阳给的稿费也被她细心收理好,她怕她自己不值得。
温阳后来一再跟她邀约,她也懒得每次再发邮件,便创了一个微博,有灵感的时候写了,他也能看得到。
写了五个月的小说终于被她投了稿,可是很久了,也没有任何回应,她觉得是石沉大海了。石头上也绑着她的心,一起沉下去了。温阳的稿费她也拒绝再收。
温阳找她喝咖啡,她去了,也是因为烦闷,似乎自己的梦想受了创,再无实现的可能。温阳看见她紧缩的眉头,安慰她,世上的伯乐总是比千里马少的。
她还是低着头,说:“这么说来,你是我唯一的伯乐?”
“也许你可以多写写,或者投给不同的人,总会有人喜欢的。”
虽然她不很相信,但她还是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她望了望窗外,透明的窗玻璃上凝聚了很多水珠,让这个世界模糊了些。已经农历十二月了,南国还是不想下雪。她对下雪也没有什么期待,她并不觉得美,反而下雪不好出去,呆在家里,她总是觉得格外寂寞。
浑浑噩噩地到了假期,温阳提议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她说她没什么行李,不需要送的。温阳没有再坚持,可是眼睛总沉下去。她觉得他像一只刺猬小心地收敛好自己,他是一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小刺猬。
“我们是朋友,对吗?”她伸出手去触摸伞外绵绵的雨雪。
“嗯,是啊。”他看着她的背影。
“朋友间要直来直去,这是秦苏苏告诉我的。”她回过头来对着他微笑。
“哦,好的。”他终于也笑了。
这个年过得比往常寂寞,大概也因为假期有足足半个月,而她又不是热衷同学聚会的人。
这一年高中同学又有聚会,还是可心在□□上通知她的。可是她上□□的时候同学聚会已经结束了好多天,她既失望又觉得轻松。失望的是,自己竟然就这样错过了。而轻松的是,也许她最终还是会选择不去,从而免去了她抉择的烦忧。
假期结束后,她又开始了她单调的日子,上班,吃饭,写字,还有投稿。虽然投出去的都没有回应,也不知为什么,她仍然不能戒掉写字的习惯。
她有时候也去逛街,秦苏苏怕她一个人孤单,偶尔会叫她一起去逛。她们两个挽手走在那些大学常走的街道,吃她们大学常吃的小吃,她总是有些小小的忐忑。李蕴从来没有从她的心里走出过,看到这些熟悉的布景,她总觉得他好像就在她身边似的。
她总是很矛盾地研究着许许多多从她身边经过的面孔,这个没有一分像他,那个也没有。她总是很矛盾地闪烁着眼睛,行走在这个她熟悉的城市,她很怕即将迎面走来的那张面孔是他,又怕不是他。
这个城市这么小,她连温阳都不小心碰上了,可是碰不到他。
她很多次想象他们重逢的场景,大多是在路上偶然相遇,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可是想象里,她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她要跟他说“嗨”,她要问他“还好吗?”。可是她总是想象不到他的表情,他将要说出口的那句话。她觉得这就是李蕴给她的惩罚。
过完了又一个五月,她终于对投稿失去了信心。温阳建议她在网上连载一些小说,先吸引一些读者。她死马当活马医地照做了,没想到竟然也有一些人看,这也给了她一点信心,她很乐观地想,也许她还是可以走这条路的。
温阳仍然拿她的小诗或者短文发表在《栀韵》上,每次都给她寄一个样本,又或者约她出来见面的时候当面交给她。她每次都翻开看了,每一本上不多不少只有一篇。这一次温阳还递给她一张卡。她问是什么。他说是稿费。她仍然拒绝收。
“你拿着吧,这些都是编辑筛选的,不是我在弄,稿费不会少你的,当然,也不会多,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虽然他说得合情合理,但她仍然很难相信他的话,她说:“既然如此,就先放你这里存着,到我哪天突然出事了,好用这笔钱来应急。”
“有这么说话的吗?”温阳撇了撇嘴。
这句话的语气突然让她想起了李蕴说的那句“有这么咒自己的吗?”那种怜惜和埋怨已经恍如隔世般了。她久久地没有说话,咖啡馆里夏季也不开窗户,空调吹动她手臂上的汗毛,鸡皮疙瘩瞬间就蔓延开来。
她想出去走走,过惯了没有空调的夏季,突然一改,她竟然有些不适应。出了咖啡馆的门,暖风扑上身来,这才是夏季应有的样子。
温阳坚持要送她,还用朋友的身份来压她,他说:“你说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是的,是的。”她只好应允了。
车子开过闹市,开到荒僻的工业区,她甚至能感觉到温阳皱了皱眉,因为这样平稳的路他也开得不好。工业区总是太过齐整,而又太大,更显得人迹罕至。他也许在奇怪她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上班,未免太冷清了些。她笑了笑,说:“下次还是不用送了,我一个人,习惯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习惯一个人的。”
他的话似乎有让时光倒流的作用,过往瞬间扑面而来,那些甜蜜的,酸涩的往事,印证了她与李蕴一起走过的时光,从前的她,的确不是一个人。
“可是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样才更能明白自己,你说对吗?”
“你是在说,人一定要为自己活着吗?”
“不知道,不过没有自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她似乎深有体会,但也没有料到,随便的几句话竟然上升到了聊人生的高度。温阳也没有再接话,好像他能了解她的感受似的。她又一次为这种气氛觉得尴尬,只好在脑子里面搜寻着话题。
“到现在我还在怀疑那时候你送那本《围城》给我是什么意思。”她苦笑,她和李蕴,终于也和方鸿渐跟孙柔嘉一样被生活琐事打败了,也不对,在那里面,她应该是唐晓芙,即使是唐晓芙,不也一样地分开了?
“那只是一本书。”
“不是常说,艺术源于生活?”
“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她怎么能将错误归咎于一本书呢。
“哎,我到了。”她有些感谢上班的工厂就立在这里。
温阳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先回去了。”她望着他笑。
他也笑了,仿佛刚才的对话他们一直都聊得这样好。
董纤伸出右手去开门,这才发现打不开,她有些窘,她第一次坐别人的私家车,连开门都不会。
车子突然发出“叮”的一声,温阳说:“好了。”
她再去开门的时候,门就应声开了,她窘笑着说“拜拜”然后走下车关了车门。她往回走了几步,却听到有人叫她“纤儿”。
她又回头往车子那边走去,她翘首往车子里一看,人都没了。
原来温阳从那边下了车。他手里拿了那本《栀韵》递给她,说:“你忘了这个。”
她接过了对着他笑了一笑,顿了几秒,她问他:“刚才你叫我什么?”
温阳低下头去,“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还是笑着说:“不行。”
他沉默。
她说:“你可以叫我名字,或者像我朋友一样叫我‘纤纤’,当然了,如果你叫我‘纤姐姐’,我会很开心。”
“‘纤姐姐’?我就比你小了一岁。”他抬起头来有点不可思议地红了脸。
“小一岁也是小啊。”
“那我还是叫你董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