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父亲(1 / 1)
我很久没有接到过父亲的电话,以前会为了公事,现在连公事也谈不上。我皱起眉头,接了电话,他问我是否在自己的公司,他已经在我那办公楼下了,我说:“今天我休息,没在上班,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他沉吟片刻,用他一成不变的带着威严的声音说:“那你在家吗?”“在,”我知道他这么问是要过来找我的节奏,我说,“你说个地,我们出去说去。”“我去找你。”他不打算接受我的建议就挂了电话。
萧然在跟前杵着,好半天才想起来收拾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爸是要过来吗?”“是啊,不知道干什么来了。”我淡淡地说,其实我心里清楚,也就是他公司那些事,之前我有私底下联系以前一起管事的人,把帮助妹妹上位的事都说了一说,这阵子肯定是有些动作了,我不能直接参与不代表我不能背后操作,干这一行的一个个心里都住着一匹狼,该狠的时候不手软,该算计的时候不留余地。
“那我出去一下。”萧然想了想说道,我扯住他:“你干啥?你出去干啥?你傻吗?这是我们家,来谁都不用躲啊,怕人家上门见到我们还是怎么着?”他不说话,我松开他说:“没什么可怕的,我爸又不会吃人。”因为我极少提及我父亲的为人,萧然所了解到的不过是一位严厉而认真的长辈而已。
萧然看着我,眼神里的忧郁很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他说:“因为我们的事,你家人……会说很伤人的话吧?”“那都过去了,”我伸手抱了抱他,“他们能伤到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过了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大约二十分钟后父亲来了我的公寓,他以前没上来过,顶多路过几次,或是冯叔开车送我回来一趟。萧然躲进书房里去了,他对我的家人总是有点怵,我猜他送堃叔回家那次铁定一路上什么话都不敢说,我父亲更是连面都不敢见了,连我都束手束脚,他自然溜之大吉。
虽说大红袍应该喝成功夫茶,我这茶具很简单就不废那功夫了,平时茶叶也不怎么买,有人送那就喝没有我就喝咖啡,不像江东那么有讲究。
他看着红色的茶水有意无意地问:“你喜欢喝这个?”“朋友送的,正好有而已。”我回答说,挺可笑的,就算在公司里他也没见过我喝什么,没话找话显得挺多余。
他估计也不像多待,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让我看了,是股份移交的手续,我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可以直接给佳怡,你知道我不会要的。”“你也知道我一定会交到你手里,之后你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他平淡地说,不容辩驳。这是他得处事作风,向来不会含糊,我也就不再推辞接到手里,回头还是找老妹在把东西交出去,各种手续跑一趟了,不过东西在我手里多少还是有点用,整垮黄琪科那个孙子倒是更容易了点。
父亲趁我查看文件的时候喝了一口茶,半晌开口道:“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你想,那就去做吧。”我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干笑了几声:“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决计是不会回去的。”他直直地望着我说道:“你的动作我知道,你找过几个股东,还买了股份,还想要公司股权是吗?”看样子我还没有做到滴水不漏,也对,跟他比,我还少吃了二十多年饭呢。
不过我心里很坦荡,虽然是背后操作,可我的程序走的是正规法律,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我说:“是,不过不是为了我。”他破天荒冲我笑了:“我就猜是你,佳怡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嘴上说说一定会有动作,真是你也就放心了。佳怡这孩子还要在练几年呢,念着情分你看着能帮就帮,不帮也是本分,没人会怪你。”
我比较惊讶他跟我说这番免责似的话,我还以为他会让我多出点力好让妹妹在公司站稳脚跟。见我不可置否,他又说:“我过两年就不想干了,担子迟早要交出去,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强求。”
他第一次跟我说他的想法,我权且听着没什么话说。他简单跟我说了说公司的现状,以及妹妹将会遇上的难处,有些他会管有些他会放手让她自己尝试,“就像你当时去日本一样,”他说,“自己摸到的是真本事,别人教的学个三成就不错了。”“出了问题你也不管?”我想起他曾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养成周全谨慎的习惯,他不介意我出问题,他只要结果。
父亲看着我平静地回答:“看她自己造化了,你一个人不也解决了么。”
不得不承认,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能力都是被逼出来的,只不过我介意这么做的人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
我把东西放下问他还有什么别的事,我认为他是不会为了送几张纸就特地跑来一趟的。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环顾着屋子说:“那个男孩子不在吗?你一个人?”“人在屋子里头呢。”我说,话音未落,萧然就把虚掩着的门打开了,看样子一直听墙角呢,他听到我们说到了他赶紧从书房里头出来。
他没见过我爸,只是听我说过,对于连我都不敢怠慢的人他就更担心招待不周了,他走出来,往我们这边瞧了瞧,对父亲说:“伯父你好。”父亲没有什么表示,他看着萧然,上下打量了一眼,也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他问道:“我这个儿子脾气不好吧?”我挑挑眉毛,感到奇怪,我不记得有在他面前发过脾气,我在公司里一向谦和大方,就差没在额头上写着‘好好先生’几个字,他又怎么知道我脾气不好?
萧然下意识接了句:“没有,他挺好的。”我心里五味陈杂,因为父亲极少用‘我儿子’来称呼我,我抬眼看他,他也看着我,我这才发现他比我印象中的模样要老多了,疲惫浮现在他脸上,他的目光也没有以前那样坚毅而冷漠,哪怕仍旧深邃不可捉摸,可我知道父亲不是那个叱咤商界的父亲了,这也是必然的,过了今年我也三十六了。
他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我,这让我有点不自在地退后几步,萧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后面抵住我,让我别再往边上退。我看了他一眼,他抿着嘴巴望着我。
我这才发现我以为我放下的事情,我永远只是压在心底而不会真真正正地放下。
沉默总是令人尴尬,我却说不出一句话,萧然戳了戳我,对我父亲说:“快五点半了,伯父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说着,手在我身后拽着我的衣服,而我没有接过话来,只是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父亲看在眼里也没觉的什么,他其实心里明白我对他是一种什么感情,他说:“我晚上还有事,下次吧。”说完就往门外走,萧然狠狠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回事?也不送送啊?”
我这才挪窝,问父亲:“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不用了,老冯在楼下。”他回绝了我,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也许两者都有。我走到门口,看着他下楼,走到拐弯的地方,他抬头看我说:“别送了。”我站着没动,他收回目光,往下走了一步,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像你妈妈多一点。”
一时间,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情,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从来不说我母亲,从来都不,这一会儿,一团乌云堵在心口似的闷得我难受。我冲下楼,站在楼梯拐弯的地方喘着气,他停下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我三十年前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你后悔吗?”
后悔离开妈妈吗?后悔曾经选择了不要我了吗?后悔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吗?后悔曾经因为压力就选择放弃了吗?后悔这段没来由的婚姻吗?后悔这心如死灰似的三十多年吗?
然而能问出口的就只有……你后悔吗?我直视着他,想要答案:“后悔吗?”
“后悔什么?”他问,我下意识摇摇头,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才是最清楚最明白的人呐。
“不,不后悔,”他低头苦笑了几声,“我们有了你,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是委屈你了,不明不白的,不比我容易。”
他说完就摆摆手,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我站在原地,心脏忽上忽下,又是轻松又是无言以对。萧然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他来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眼眶有点红,我知道他在心疼我。
我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我没事,他从侧面抱过来,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安慰我说:“他不是说了下次嘛,那就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