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本分（1 / 1）

年底我这边一向没什么麻烦，自从出来自己干事无巨细都是一步一步带着人来的，做什么都心里有数，要是在父亲的公司，春节前一个礼拜都还在忙。

这天妹妹佳怡打电话给我，我正在陪几个老客户打球。她已经很久没来找过我，就像跟我撇清关系似的，我理解她，也早就不在乎身边的人是否都接受我是个同志这种事，但凡问我我就会承认，不问我不会到处去说。好在现在什么都靠自己也不惧别人说什么。

她在电话那边支吾了很久才小声叫了一声哥，我听着就笑了：“老妹怎么突然这么生分啊？”她那边不好意思地哼笑了几声问我是否有空出来。“电话里不能说吗？”我这么说着和严诚打了个手势，她说了个茶楼让我去找她说见面讲得清楚点，我这就让严诚招呼着几个老客户出门找她。

见了面，老妹的变化还是大的，想想也是，这大学毕业也工作了几年，早就不是什么黄毛丫头了。她见到我先是站起来盯着我看然后咬着嘴唇在对面坐下来，我瞧她那拘束的模样忍不住说：“你没嫌你哥，哥先谢谢了啊。”“没有没有！我没……是……是不知道怎么说。”她连忙解释，从我离开家离开公司那些日子到这几天都发生了些什么，她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父亲的决定一直没有变，我原先的股份他替我留着，他想要给我的也一并给我留着。

我皱皱眉头，父亲的做法我不是很理解，多多少少有些补偿的意味，可这是我根本不计较的东西，这种时候扯上我势必要惹来一些麻烦。

佳怡又给我看了几份文件的复印件，原来公司和老美那边的生意出了问题，帐又对不上，而且不止今年前几年也有几本糊涂账，父亲让她看了财务的账本，这才发现的。

父亲的公司主营的项目其实我都没有经手过几次，我一般负责的是子公司的一些新兴项目比如日本的电子产品之类的，但是黄琪科这几次都想动这一块，父亲自然是拒绝的。跟我说了这事，我也明白言下之意，我说：“公司我是决计不会回去了，我现在过得挺好，赚的没那时候多，可人自在，我不图别的，就图自在。”佳怡赶紧说：“这事你不插手不行，过完年，爸就要退下来了，位子是打算给你的。”真是笑话，我哈哈大笑：“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这事？”“他在家里说的……”佳怡压低声音，“哥你不知道吧，爸妈他们要离婚了。”

我一愣，这是唱哪出啊，见我不说话，佳怡小心翼翼看着我，带着些委屈：“我也努力过，这终究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其中缘由我倒是清楚，两个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人被婚姻这种东西绑定着，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就什么纽带都没有了。

佳怡说着说着不免有些难过，挺活泼的小姑娘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我问她，倒不是真需要她拿主意，而是我需要知道她的态度。“我也希望哥你能站出来。”她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呢。”我提醒她，她皱起眉头来：“他太过分了，话说的特别难听，他竟然跟妈说要离可以，股份要分一半给他，不仅是父亲的半分还有你的那一份，照理说，父亲之前已经给过他一份了……再说……再说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些？”其实我并不意外，在我走后黄琪科并没有把他的位置坐稳，他那一向眼高手低的作风能把自己那块儿管好就不错了，还指望伸手要的更多，就算我不争，他也没有多少机会，那些前辈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没有通天的本事还想做皇帝吗？

“我站出来？这话说的，我不是说过不回去了么，我的事在公司影响不好，这你们都知道，还是要注意点形象吧？”估计黄琪科没少做文章，他现在在我心目中完全是条狗了，我迟早要和他算笔账。

“可是父亲要真是退下来……公司……公司怎么办？”妹妹紧接着告诉我父亲身体不怎么好，也确实没多少心力收拾这种事，倒是股东那边口风一致支持父亲的决定，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股份还是转交到我手里，只不过这次是打算让我正式进驻，名正言顺。

佳怡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她希望我能像过去一样帮父亲一把。我却嘲笑起自己来，笑容都快止不住了。

程自舟啊程自舟，这事搁十年前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回什么都没做就轻而易举到手了啊。

曾经为之奋斗的这么简单就实现了，我却高兴不到哪里去。原来称之为理想的东西到头来也不过如此。遇到我的爱人之前，我以为生活的富足体面就是我最求的全部，但那之后我几乎扔掉了我那物质的生活观，自己过得快活才是正儿八经的事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牵到手里，那滋味可太难受了。我的情感世界从一片空白到现在满是萧然的身影才发现活着就应该是种感觉，心里有东西，比什么都踏实。

“哥你笑什么？”佳怡诧异地看着我，我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以前累死累活想要的，现在却一点也不动心了。”她不说话，拨弄着茶杯，好半天问我：“你会怎么做？”我看着她，体会的到她的不甘心，说：“你是指家里还是公司？”她说：“家里的事，我无能为力，其实我看着他们也觉得心酸，那不是争吵……哥，他们不吵架，而是没什么话说了，感情破裂是一回事，没有挽回的余地又是一回事了。我劝不了，谁也劝不了……不过话也都说了，就算不是夫妻，他们也是我爸妈，这是不会变的。哥你也不是这样吗？就算不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还是亲人啊。”我点点头：“你明白这个就好了，他们夫妻的事做子女的管不了，但是天涯海角我们都是一家人嘛。那公司呢，公司你怎么想？”她想了想说：“至少……至少爸一手建起来的公司不能乱了，那是多少人的心血啊。”“那就简单了，”我笑，“你自己上不就行了。”佳怡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我上什么？”“老爸的继承人，不是一定要姓程吗？你不是程家人吗？”

她惊讶了许久，不等她消化了我说的话，我继续做她的工作：“不学学你的林纷姐啊？有这份心肯出这份力没有做不到的事，你还有我呢，我的傻妹妹。”她摇了摇头，咬起了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到底跟你不一样，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如果这事我出头的话……”我知道她妈妈和黄琪科这个不靠谱的哥是她迈步过去的关。“说你傻你真傻了吗？”我开导她说，“正因为两边都是你的家人，所以你才是最合适的。父亲和黄姨都不会为难你，你唯一的障碍也就是黄琪科那个家伙。你想想，我就算回去，先不说你母亲会觉得面上过不去，几十年婚姻抵不上一个私生子，我之前的事公司里都疯传成那样了，你说这工作要怎么做？但是你不一样啊，你好歹是程家的人啊，你妈一定希望你好，老爸也需要你能站他角度思考，你不比我合适吗？”她定定地看着我，我能看见她眼神里闪烁着的光彩，我乘热打铁：“拿出点骨气来，你是老爸的女儿就帮他撑起这个公司来，程家的种可别让人看扁了，我行，你不行吗？”

我一席话说动了她，她拍了拍桌子：“为什么不行！我现在虽然只负责人事这一块还有的东西学，但是我觉得公司还有需要革新的地方，这一点二哥就不行！他不行那就我来！”“这才像话！”我笑着夸赞道。

这确实是两全甚至是三全之策，对她父母，对公司，对我，这都是合理的安排，剩下的问题是要做父亲的工作，这一点妹妹也想到了，她试探地问我哪天晚上有空，我说：“如果是想找老爸说这事，吃饭就不用了，我会给他打电话，这你放心吧。”她没有劝我，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意思我都懂，笑一笑也就当过去了。

我和父亲之间，有的只是本分，没有情分，我不评价他的决定，他也不干涉我的人生，也许我们应该彼此感谢，至少尊有重为前提，我们没有什么值得争吵。我早就不在乎他那份父爱，而他也从不表现出点亏欠。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是被亏欠的人，他失去的比我要多得多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由让他想到了离婚，但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多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他一辈子没有自我的人，一辈人听天由命不由己。

在我眼里，他似乎得到了解脱，我谈不上高兴，却也为他感到轻松。堃叔以前跟我说看见我就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谈笑风生的样子，可我没有见他笑过，甚至怀疑堃叔说的是另一个人。说到底，命是自己的，不为自己所想的而活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