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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八章(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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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门再次开启时,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清脆极了。柳断笛应音抬首,早已敛去面容之上的悲戚,惟见往日般地从和与平静。

最初兆文琦入京,他本可在皇帝面前多赞誉言,提擢他为三品侍郎,官拜其次。

然,柳断笛却遣其先入大理寺,任职少卿,以散职为由将这大理寺内一一探明,后才在请辞之时将兆文琦调离大理寺。而面前之人则是少卿之一,姓李,唤瑞成。

瞧他来了,柳断笛遂正了身子道:“叨扰李大人,在下着实愧疚。”

李瑞成暗感蹊跷,稍作环审,心中便也清明了些,只说:“柳大人身娇肉贵,初至此处稍有不习惯,也实属正常。”

柳断笛端坐在简榻上,同他直视:““不敢当。同有屋脊撑顶遮风避寒,又何来不习惯之说?”

李瑞成闻言,更是摸不透他的心思:“即是这般……下官到是有些奇怪了。听闻柳大人传唤,本官忙搁了手头事务前来一见,可柳大人,却说并无不满。……难不成柳大人这是在寻本官开心么?”

柳断笛轻声一笑:“在外久闻李大人慧眼,如今一见果真不假。……不过,李大人却只讲对了一半。”

李瑞成颇有些狐疑:“哦?哪一半?”

柳断笛温声说道:“在下一人久了,难免有些孤单。此番劳动李大人,不过是想叙叙旧罢了……趁便,说个故事给李大人听,不知李大人可否赏光?”

李瑞成听罢,佯作颇有兴致的模样,虚伪地笑道:“能够教柳大人如此感兴趣,想必定是很有意思。本官洗耳恭听。”

柳断笛逐渐敛了笑意,淡声道:“的确是很有意思呢……”

“在北州洛山一带,曾有一个家境贫寒的少年。好在有叔父叔母舍口粮相济供他长大,倒也并未如何受苦。不过,叔父叔母二人在少年十二岁时遭遇不测而身亡。少年一怒之下起了歹念,从此便心怀报复,埋伏在那些地痞泼皮家几周,寻找复仇之机……”柳断笛稍顿,一边儿打量李瑞成的脸色,见他无动于衷,这才继续说道:“终于,少年等来了这个机会,趁他们醉酒潜入家中,手起刀落间招招致命……于是四条人命,无一生还。因其年幼,尚还不曾知晓怎般毁尸灭迹、掩人耳目,负案后不久便落入官府手中……如此恶劣的行径,加之少年的家中一无钱财,二不与任何达官贵人来往,所以父母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幼子身陷囹圄,备受折磨。二人无法,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碰巧此时有位贵公子来至洛山游玩,结识二老。听闻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便拍板表示自己会尽最大努力,救那素不相识的少年一命……”

话毕,柳断笛略感体力不支,费力地喘息几声,才沙哑着嗓音问他道:“……听到此处,不知李兄可觉得熟悉呢?”

李瑞成心下有些惶恐,忙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你……”

“李大人不必心急。”柳断笛打断他,“听我将故事讲完罢。”

说罢,便不再管顾李瑞成,径自屏力道:“……无功不受禄,二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为了独子的性命也不得不听了那公子的话。……第二日,公子便将少年完整地带回来,甚至还给了二老一笔丰厚的财产。……金银珠宝,金条银票,真真是玲琅满目。……毕竟纸包不住火,况且公子从未想要隐瞒,便理所当然的提出要带走少年的想法。二老念及家中贫穷,还不如让儿子给那贵人做个书僮,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于是,少年便跟着公子回了家,对待这位大恩人更是尊敬,说是能够为其刀山火海也不为过……”

“……世事难料。少年也从未料到自己的生活及命途都会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恩人并没有将他留在身旁,而是安排他去了一所处在北洲十分有名望的私塾。这也就意味着少年的身份,从仆从下人变更为书生——多了能够出仕的权利。……少年天资聪慧,没有几年便能颠覆整个北洲,文略机心都不输旁人,届时,接到了恩人的第一道命令。”柳断笛突然止了话望他,遂一沉声,“——参加乡试。”

李瑞成神色紧然,柳断笛自是能够瞧见,却只接着说:““……少年果真没有让恩人失望,第一批便获了会试资格。从此青云直上,一发不可收拾。……稳稳当当地走进朝堂,辅政为官。同时,也发现了自己亦是将来夺嫡之争中的重要角色。””

柳断笛勉力一笑:“不知道李大人听到这里,可是明了些了?”

李瑞成面色大变,不知如何开脱,好半晌才咬牙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柳断笛轻叹道:“李大人说笑了,在下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感兴趣。……只是碰巧听说那少年姓李,名唤瑞成,而那公子……则是单名一个麟字。”

话毕稍停片刻,复又接道:“还有,我也碰巧得知,李兄的父母……尚还健在。”

好半晌,才听李瑞成仿佛认命一般地苦笑:“呵,不愧是柳大人,才谋计略果真越人一等。在这四角囚牢之中困身枷锁,也能如此通明,不枉第一才子之名。……真是令本官钦佩。”说罢,却是话锋一转:“只是,我从来不知道,柳大人也是卑鄙之人?”

“卑鄙与否,又岂可衡算呢。我平日常态,相信清者自清,诸人皆视。……如今出此下策,仅是一种手段罢了。”

李瑞成情绪略有些不稳,连声讥讽道:“能用手段取胜,讲究以理服人!柳大人这般作为,怕是难以服众!”

柳断笛瞧他目冲暴戾也并不在意,只微微歇了身体,斜靠在墙壁上淡声答:“我在这里出不去,外人也无法进来。服众……呵,又何须服众呢。……现下,我只在意你的心思。”

李瑞成忍耐片刻,总算是冷静了些,问他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柳大人也不必多言,还是直快些好。”

“好……李大人果真是聪敏人,他没看错,我也没看错……”柳断笛并未直白地道出‘苏麟’二字来,只停当片刻才继续道:“……你我各自为政,我不会阻碍你分毫,但你必须答允我,给予青衣能够来去自如的权利。”

李瑞成见他说话费力,心中猜测一二,口中叹道:“呵……柳大人,我不允你便是不孝,允了你却是不忠。……这教我,实在为难得紧。”

柳断笛抬眸直视他,眼神稍带了些许犀锐,仿佛能够摄入心底一般。

“你有你想要保护的人,我亦有我想要守护的人……还请李大人慎重斟酌。”

李瑞成思虑良久,终是说:“好罢……若是旁人不知晓,我也不能算作不忠不是?”

“这一点你放心,从我柳府上出去的人,身世干净,手脚利索,绝不会给你带来后患。”

“既然柳大人都发话了,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还望柳大人……好生对待我的家人。他们一生辛劳艰苦,没怎么享过福,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因为种种因素无法家去孝敬他们。”

柳断笛颔首:“你不必担心。我既已承诺,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失信于人。”

李瑞成听罢,只说:“若有何需要,尽可以唤我。”

“我要见青衣,尽快。”

“好。”

“那便,麻烦李大人了。”

李瑞成摆手,只是转身的刹那间,似乎明白开来。柳断笛的为人他有耳闻,亦有所感,无论如何也不会殃及无辜,那么——他方才所说的‘手段’也并非利用谁来要挟自己!

而是……

他知道自己的苦衷,所以替自己去孝敬二老,而自己,仅是换一个机遇给他。

孰轻孰重,李瑞成心中已有了衡量。

“多谢。”

他隔着木栏轻声道。

而柳断笛依旧倚靠在牢房角落处,向他勾唇,略微一笑。

他不望李瑞成能够戴义抱德,惟愿自己不负初性,就当做偿还几分过往罪孽。

李瑞成很快便知会青衣,送他探见柳断笛。

第二日,青衣摘下斗篷,再同柳断笛相逢,只觉苦怒无言,瞧见柳断笛一副淡雅的容姿,遂又生生地咽下泪去。

“主子瘦了……。”

柳断笛轻触他的肩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甚还打趣地道:“是不是每次久别重逢,你都要将这话重复一遍?”

青衣笑得难看,略有些哽咽:“主子在这牢里受苦了。外边儿都传……说是主子谋害七皇子,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将您停务看查,还说您大约无法再出去了。”

柳断笛叹息一声。这传闻倒是亦真亦假,他的确停务,却并非谋害七皇子;勃然大怒的亦也不是皇帝,而是苏偃……。

半晌,柳断笛抚慰地说:“谗言罢了,又怎可听信?”

青衣连连颔首,忙道:“是是……主子向来不是狠心之人,怎会去伤那七皇子的安危。……一定是其中出了差错,待几方查明,定会使得此事沉冤昭雪!”

柳断笛笑道:“借你吉言。只是,怕得劳你做些事。”

青衣听罢急道:“主子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此等关头……即便是豁出命去,青衣也在所不辞!”

柳断笛微摆首:“那倒不至于,仅是我信不过旁人罢了。而你……最令我放心。”说罢不待他作答,又问道:“……我教你带的东西,都拿来了么?”

青衣从袖管中取了纸笔交予他:“自然带齐了。”

柳断笛接过,稍一思索,却又将狼毫搁下,青衣不解地问:“主子……这是何意?”

柳断笛答道:“我想,大抵是用不到它了。”

话毕,转身将纸张展开,平铺在泥阶之上,伸手至唇前咬下,不多时便见了血色涌出。青衣硬是来不及阻止,忙在一旁唤道:“主子……!”

柳断笛轻声说:“比起墨来,血书更能显露诚忠呢。”

青衣霎时住了口,在一旁静待良久,才见柳断笛直起身子来。他适才不敢打搅,现下却大了胆子,厉斥之言直冲出口:“您这又是做甚么……真的,值当么?”

柳断笛侧身望他,只答了一字:“值。”

青衣道:“您向来都是,将自己看的比甚么都轻,却又将他人看的比甚么都重!可是……您又可曾设身处地地替我们想一想?瞧见您这般作践时的痛心之感,您是从来也不曾体谅!”

柳断笛怔愣片刻,恍然道:“……是我,辜负众人。”

青衣瞧他服软,心下怒怨竟消了大半。

“您方才写的东西……我没有看。但是,定然与这天下不失关联罢。”

柳断笛哑然。

记得筹南回京后,皇帝亲许一诺,苏偃更像是早已料见一般,劝说皇帝允了一次信任给他。……如今,苏麟恐已安署完毕,及易逼宫,苏偃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故,那相欠良久的‘信任’二字,也是该兑现了。

——血书之上,不仅解释自己与七皇子暴毙之案并无关联,亦恳请皇帝配合自己,将局势一一扭转掌控,后才能逐步瓦解苏麟与苏瑞方的机心。

但论起缘由,终还是逃不开‘天下’二字,……竟令青衣说中了。

柳断笛唇边扬起苦涩:“……不错。但是你可知,‘天下’属谁?”

青衣答道:“属圣上,属大苏……”

“错。”柳断笛直当地否决,“这天下,属于百姓,属于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青衣闻言,无法作答。

柳断笛将纸张对叠收起,递还给青衣。

“切记,定要亲自交到兆文琦手中,命他秘呈给陛下。”

青衣良久不语,终是收下,几般无奈地道:“好。……也请主子心中念及青衣之言,在出这大理寺之前,好生照拂自己……”

柳断笛应是,遂便瞧着他重新蒙好面容,跟随在外静候的李瑞成绕僻而归。

他一连等了两日,无人前来召唤,亦无何人探访。自前些天会议李瑞成后,膳食倒是不曾苛待,不过柳断笛反而无心良安。

倘若陛下久疑不消,不肯听信自己,后路将每况愈下,行至末端再悟,也不得弥补了。

第三日晚,柳断笛终于等来密召,心头提吊总算缓解了些。李瑞成来牢替他更衣时,眼中稍有错悔。

“本官是否,不该为成一己之私,而给你另觅捷径之机?”

柳断笛换下一身素衣,闻他所言,止了手中动作直视他道:“李大人不必自责。你我当日所言,我自守信,不会再逾越了。”

李瑞成凝眸打量他,只觉行消骨瘦。好半晌才说:“但愿是这般……。”

随后,便将柳断笛送入宫去。

柳断笛再次来至养心殿前,竟觉久违。入了大理寺之后,成日独单。虽不似朝中枯乏,却总感同外界失了联系,反而力不从心。

“罪臣柳断笛,叩见陛下。”

李瑞成得令,只教柳断笛只身入内,故在殿外等候。

皇帝向地上俯跪的人低声道:“起罢。”

柳断笛闻声便直起身来,却仍端跪在地。

“朕信你。你也不必将心中所疑说出来,朕隐隐能够猜到究竟是谁害了奕儿。”

柳断笛抬首望他,只觉皇帝比起往昔,愈显衰老。……苏麟更可谓是用心良苦,若皇帝借此迁怒苏麟,便是替他断去敌首;若皇帝不忍,只囚禁自己,那则是替苏麟牵制异己,扰敌之心。

这般设计,怕是早已瞧出自己意存倒戈,抑或是说……从未信任?

柳断笛心下轻叹,略有些自嘲。……竟信了苏麟那人,他对自己,除过利用二字,怕是再无其他。

“……陛下圣明。”

皇帝道:“朕思虑良久,如今唤你前来,只想听你说说,朕该如何应对?”

柳断笛沉默片刻,只说:“陛下大抵知臣之行,意在将计就计。”

皇帝颔首道:“不错。”

“早在治洲天坛,罪臣曾查供银出入,其中筹南府在一年之间向天坛供给三次,合计共有足足九万两纹银。后查,其中两次均为受难之期所供,而收录人,均无。”

皇帝听罢微怒:“这种事,你为何不趁早禀上来?!你们户部上下就是这般为官的?”

柳断笛俯首答:“罪臣有意隐瞒,实乃罪该万死。……只是,若这九万两并非为了修进天坛,而是另有他用呢?”

皇帝沉声:“甚么意思?”

柳断笛同他对视,声音中略有些笃定:“有人意图不轨,借天坛纳银之机,从中获取银两,将这批赃款偷梁换柱,蓄意在外培植势力,却在朝中不动声色。”

皇帝心中大惊,忙道:“你既然有疑,为何不趁早止谋逆于未发之时?”

柳断笛道:“罪臣并不知对方是何人,更无从得知事态局况。在此等情形下,若非一举歼灭,便是打草惊蛇。那时再备,恐也防不胜防。”

皇帝闻言,似是有所明悟。

“所以,你便暗自瞒下此事,就是担忧朕不肯听劝一意孤行?包括如今一味地含垢忍辱,都是为了引蛇出洞,尔后致命一击?”

柳断笛答道:“正是如此。”

皇帝深深吐纳,眼中尽是赏识:“朕果真没有看走眼。柳爱卿此般忠信,着实令朕欣慰。”

柳断笛道:“罪臣……只求心安。”

皇帝问他道:“若真如你所言,朕当下该何般作为?……逆顺之人,定与朕不脱亲缘。”

柳断笛闻言缄默片刻,终反问道:“那么陛下以为,倘若吾朝按兵束甲,就此安歇不战,外域将会如何言论?”

皇帝闻声不语,便听柳断笛又道:“陛下以为,倘若吾朝平波一刻,就此宽心安定,那么百年之后,当该如何?”

皇帝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陛下以为,倘若吾朝龙嗣难遴,就此任随发落,那么有朝一日,如是得幸谪归反属,那时……又该如何?”

“朕……不知。”

柳断笛心中苦笑。……圣上久掌天下,手控皇权已久,又岂能不知?不过是……需人替他说出罢了。

“臣……多言,请罚。陛下心善,可是陛下您想一想,那些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边阔散民,他们成日遭受蛮夷迫害,当下关口,合该以战止殇,扫平边戎小辈,赢四方赞言,为吾朝拿取根基。最后……才是择位之事……以封口之行,换大苏长盛……”

皇帝深望他,却无从驳对。封口之行……便是指杀亲灭逆,以断叛者后路。的确将使苏朝安顺,使天下大康,却要亲手屏绝亲人性命。

周睘好半晌,皇帝才道:“容朕再想一想……再想想……”

柳断笛止了声,听候圣意。胸腹处的疼痛猛然袭来,他不由微微弯了身子,只盼着皇帝早些命他退下,莫在殿前失态才好。

脑中逐渐混沌,却又听皇帝启声:“爱卿心机如棋,权谋亦如棋。……你告诉朕,这一步棋,怎样走下去?”

柳断笛闻言便明白,皇帝总算是妥协自己。

他勉力凝声,使自己瞧上去稍好一些。

“□□。先从王爷那处,夺归兵权,转交于太子殿下,令他手中掌控多数实权……。”

皇帝眯眼道:“你就这般信任太子?”

柳断笛答:“陛下心中,亦也抱存信任不是?”

皇帝笑一声,又问道:“朕这王爷,才从边疆回来。倘若没有甚么得当的原由,怕是难令朝众信服。”

柳断笛道:“但,前朝之时,先帝便将王爷贬谪,这已算是天大的理由。”

他见皇帝胸中疑忧不定,复又道:“若……再加行刺重犯重臣一条,可否无虑了呢?”

皇帝颇为惊讶:“行刺……?”

“是。陛下只需……将王爷遣来大理寺,后便交予臣。”

皇帝闻言,竟觉不可思议。

“柳爱卿……好狠的心。”

柳断笛勉强一笑,轻道:“陛下所愿,天下之需,便是罪臣一生重负。”

皇帝应,叹声道:“……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大局未稳之前,你还不能死。”

柳断笛道:“那是自然。”

“你回去罢。”

柳断笛得令,起身时险些趔趄,好在皇帝不曾留意,待他稳了身形,又向皇帝俯身道:“……罪臣告退。”

见皇帝颔首,他便退出殿外。

行至回廊处,方见李瑞成候在此处。

“劳李大人久等。”

李瑞成透过稀光,瞧见他脸色苍白,只道:“快走罢,我不想将太医传来大理寺。”

隔日清辰,柳断笛伏在草榻旁呛咳不止,挣扎着坐起才稍有缓良。他擦去唇角旁的血迹,心中默做打算。皇帝应能明白此事迫在眉睫,今日早朝……大抵该是有所行动了。

待到午时左右,当如柳断笛所料一般,果亲王得命前来提审。

“记得还是头一年,那时本王便同柳大人说过,要警醒自己莫要成了叛国之臣。如今一来,你倒是将这罪名坐实了。”

柳断笛听闻,略觉好笑,昂首道:“王爷当真能有这般好心?……真是教在下惶恐啊……”

苏瑞方瞧他,语气稍恶:“本王拿了圣旨前来审你,你竟就是这样儿目无权贵,不视皇恩了?枉费陛下怜惜你,不愿你在外丢尽颜面,这才令我来牢私审。如此皇恩浩荡,你还不谢?”

柳断笛并不动身,直视他道:“王爷这是在拿自己跟陛下相较了?……不知,王爷与在下,究竟谁才是叛国之臣?”

苏瑞方紧收瞳仁,怒道:“一派胡言……!是你私通睿和在先,杀七皇子在后,如今内情毕露,证词与证人均在,如今……却想栽赃到本王头上来?”

柳断笛轻声哼笑,缓缓站起身来,眼中只淡漠地盯望着苏瑞方,却使他无端畏惧。

“说起这内情,王爷岂不是更加清楚?……究竟是谁私通蛮夷居心叵测,究竟是谁为利谋取七皇子性命?王爷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七皇子在天有灵……托梦惩恶么?”

“……住口!”苏瑞方心生畏忌,只得厉声相斥道:“柳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讪谤本王,意在离间本王与皇脉之亲,该当何罪!”

柳断笛冷声道:“……王爷处心积虑,不过不甘前朝失手,企图覆辙重蹈。为此真真是煞费苦心……前朝之时,先帝念你未酿大乱,仅将你贬去守灵,甚至给你留下余地,徒存一次回京之机。……而王爷现下当做,先帝该是怎般寒心?”

苏瑞方诡心作祟,拔剑出鞘,直指向他。

“柳大人如此口无遮拦……你是真的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柳断笛低首,微微打量抵在身前的利剑,只觉隔着衣襟都能感到冷意凛冽。

“怎么?……王爷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苏瑞方手中颤抖,却始终无法刺下。他并无心杀他,也不能杀他!……不过是教他言行稍作收敛罢了。

柳断笛勾唇,眼中略施嘲弄:“王爷手软了?……呵,放过我,你不担心我将这一切袒露给陛下……?王爷可要想清楚……若是今日错失良机,今后将,永无翻身之日……”

苏瑞方受他言语蛊惑,怔愣在原地,手中仍然端握长剑,并未收回。

柳断笛向前稍挪,离近了些,那剑便紧贴在胸口之处。

“在那边关外域……每日粗茶冷饭无人侍奉,而你的同胞血亲却可享人上之福,拥不尽荣华……王爷当真,心甘么?”

苏瑞方只觉往日寒酸历历在目,他不甘……他不甘!

柳断笛轻叹一声,一步一步地逼近,利剑便也划破衣襟,缓缓地刺入胸腔之内。

倒也并不太疼……柳断笛心中默声安慰道。比起日夜咳血,五脏牵引的痛楚;比起服药吊命,药性反噬时的痛楚;……比起苏偃口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该与你柳断笛有半分瓜葛时的痛楚,这已然算不得甚么了。

“王爷可否明白……鸿鹄之志……终是要毁在居心不轨之上的。好高骛远啊……”

说罢,柳断笛只觉胸前一阵撕裂般地疼痛,竟是苏瑞方将剑生生撤回。

他不耐地轻吟一声,却见苏瑞方如同着魔似的,将剑抛在一旁,一边退后一边喃喃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柳断笛听见外头骚动,这才一弯唇角,遂便倒在榻上失了意识。

“——果亲王以借私审之名,存逆上之心杀我朝重犯,陛下有旨,即刻拿下!”

李瑞成闻声而至,得见无数御林军闯入大理寺内,心中暗叫不妙。定睛一瞧,为首之人身着沉绛朝服,手持天子令,面孔煞为熟悉。

——竟是兆文琦!

“兆大人这是……?”

不待他说完,兆文琦便厉声打断道:“本官身负皇命,李大人莫非是想要抗旨不成?将这天子令拿去好好瞧仔细了,究竟是真是假!”

话毕,将那玉令端去他面前。李瑞成只望一眼便知,果亲王这是中计了……。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李瑞成,你还不跪?”

李瑞成心下忍了恶气,率众人一并跪地叩首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兆文琦并不看他,携御林军直擒苏瑞方。

几人上前将他拿下,苏瑞方登时明白开来——柳断笛那一番话,不过是混淆神智,逼得自己一步又一步地深陷!军卫来的如此之快,怕是皇帝早有筹谋!……而今朝那些伪赞之言,不过是设下圈套只待自己跳入……他们,根本是早便串通好了的!

他无法挣脱,倒也不忙于解辩了,只转头朝向柳断笛那处,双目通红地诅骂道:“柳断笛……你果然恨!处处阻我碍我到底有何好处!你终归只是皇帝的一条走狗罢了……!他们给你甚么好处?使你这般机关算尽!……柳断笛……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哈哈哈——!”

兆文琦不待他再言,皱眉决断道:“带走!”

苏瑞方笑声渐远,兆文琦忙上前探了柳断笛的气息,口中唤道:“柳大人……醒醒!柳大人……”

见柳断笛并无回应,兆文琦侧头急道:“快!快去将周太医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柳断笛移至草榻上躺好。早也料想到柳断笛有所预谋,却不曾想,竟是这等偏激之法!……柳大人,你当真如此急不可耐么?当真要出此下策以挽超纲么……?这究竟为的……是天下,还是他苏偃一人?

兆文琦埋首深叹,胸中辛酸迟迟不去。

片刻,周太医便带了药箱前来巡诊,瞧见柳断笛面无血色,前胸一片血迹,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兆文琦抬头望他,只说:“……周太医与宁楀师从同门,柳大人出行治洲将宁楀带回京来,也惟盼你们二人能够旧逢一场。……宁楀为他头一次破了例,周太医应是可以明白,宁楀也并不希望他死。……还望周太医,好生诊治。”

周太医道:“下官自当尽力。”

说罢便跪身在榻前替他把脉,面色却是愈加凝重起来。

兆文琦见他颜色不善,忙问道:“……情况如何?”

周太医重叹一声,撤回手来。

“宁师弟或许同你说过罢……”

兆文琦不解道:“说过甚么?还请周太医明示。”

周太医无奈一笑。倘若未曾说过,那便是柳大人自己交代的了。……他当时,亦是要求自己,不准同任何人说起。

“依照柳大人的身子……怕是在去年之时,已有衰弱之象。宁师弟既是为他看诊,定不会瞧不出。”

兆文琦心下一紧:“那么……周太医的意思是……”

“三年。”周太医苦声道,“即便是好生照料,也难以撑过三年。如此一折腾……恐怕……”

周太医并未说完,兆文琦却已然明了。

“柳大人自己……知晓么?”

“自然。他不准我告诉任何人,如今同兆大人说了……还希望兆大人,能够守口如瓶。”

兆文琦苦笑。

这回,他总算明白,为何柳断笛这般急切,不惜自伤来扳回局势。

因为……他没有多于的时间来周睘了。

兆文琦禁了声,亦是如鲠在喉满心怅绪,只在一旁默然瞧着周太医为柳断笛施针。

银针推进,并未深入。周太医有心不将他唤醒,仅是止血。待血止了,周太医才将柳断笛胸前衣襟剪开,擦净伤处血迹,拿纱绵包扎起来。

兆文琦注视着榻上这人极为消瘦的腰腹,竟恍然彻悟。——他的恩人柳断笛,或将不久于人世,而他甚连稍作帮扶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忍,更加自怨无比。

替柳断笛换上干净的里衣,兆文琦起身向周太医一揖:“我须入宫回禀陛下,劳周太医费心。……我会尽早回来。”

周太医忙虚扶一把,道:“使不得,兆大人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下官……兆大人安心去罢,有我守在此处,料想也应无大碍。”

兆文琦道了声谢,遂便引御林军归去。

直至一行人走远,周太医尚还在惊异之中。他不明白为何这果亲王下此狠手……但猖獗成这般,皇帝又怎能任他顺安?

周太医略走神,忽听榻上传来一阵轻咳。

“柳大人醒了……?”

瞧他醒转,周太医心中却是微微一颤。

柳断笛打量四下,见是只有自己与周太医二人,口中虚弱地玩笑道:“昨晚……少卿李大人还在同我说,他不想将太医传来大理寺……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

周太医探了探他的额角,并未起热。听闻他说话倒也不答,只靠近了些,将他扶坐起来,动作极轻。

“柳大人伤势颇重,旧疾不愈,下官也并未使些催人立即醒来的法子……那么定是柳大人有话要说,不愿自己睡去了。”周太医稍稍一顿,又苦声道:“柳大人平日素来高洁,定不愿瘫软在床榻之上同人讲话罢……”

柳断笛浑身脱力,闻言只说:“……多谢周太医。”

周太医自他醒来时便感知,自己终是没能从他眼下逃脱。而今这般,也是合该。

他强扯出一丝微笑,坦声道:“柳大人……但说无妨。”

柳断笛微弱地喘息几声,好容易才顺了气。

“周太医大抵是明白了?”

周太医不答,柳断笛又道:“周太医……一直替我诊病,万般劳苦,阿笛心中感激不尽……”

“皇长子离世前,房中残存竹木香。而这种东西……世上只有一人能够制出……是不是?”

周太医无可驳对。

“是。……惟我一人。”

柳断笛道:“周太医曾将此香赠予我,起安眠之功效。”话毕,柳断笛闭眼垂首,忍下痛楚,遂才睁眼道:“……但,周太医却并不知道,那香我早已不用了。……周太医觉得,一个将死之人,岂会舍下余生未尽之事休息安眠么……?”

周太医大惊,忙抬眼瞧他,面上尽是不解之色:“如此说来……你早在那时便知晓是我所为,而却从未说起过,一人单下太子的一切责罚……”

柳断笛心中一痛。

他曾也万分信任的人,如今却与他道不相同。

苏偃当时只说房内余有草药之息,说苏安一向不屑,于是便疑是自己作祟,致使苏安无征暴毙。但是苏偃却忘记了,这竹木熏香,亦从周太医手中得来……。

柳断笛苦笑着问他:“那么七皇子也是你……”

“不是。”周太医打断道,“我仅附伪证,害死七殿下的人,并不是我。”

柳断笛听罢,心中一松:“那便好……”

瞧他这般,周太医心下顿生疚意:“害柳大人身陷囹圄,下官惭愧。只盼……”

“不必再说了。”柳断笛疲惫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周大人,本也无错。”

不待他作答,柳断笛便续道:“不过……周太医应该明白……杀人偿命之理。”

周太医闻声,不由苦笑一阵:“下官自然明白。只是柳大人此刻这副模样,还在盘算着如何取人性命,如何剔敌除异……可真是难为你了。”

柳断笛轻咳几声,身子全由墙壁支撑,尽力压下喉头腥甜,勉强道:“让周太医见笑。”

周太医注视着他,良久说道:“……柳大人希望下官,如何偿命?”

柳断笛闻声,迟迟不语。

他不知如何答覆,亦可当做,他甚至渴望自己从未明目过。倘若不知不晓……那便不会要求自己做出抉择,将身边之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推向悬崖边处,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坠入深渊。

……也不会,太过亏欠。

周太医见他说不出话来,反而温和一笑,微有几分释然:“柳大人没有禀明圣上,下官这才能够留个全尸。如今,岂能再令柳大人为难?”

柳断笛心中痛苦难耐。

他并不想置人于死地。他太善良,宁肯伤了自己也不愿危及他人。奈何天意使然……他终无法做一个诚善之人。……私情与局众,永择后者。

好半晌,柳断笛抬起头来同他对视,眼中已然瞧不见哀痛,全是临至末了时的洒脱。

“周太医,再瞧瞧阿笛……将我这张面容记熟悉,待到来生遇见……可要避开些走,不要再同阿笛碰面。……我啊,是永远也无法护得旁人周全的……。”

不再碰面,不再重逢。

正如苏偃所言,任何人都应与他柳断笛没有任何瓜葛。这般,他便无法再来祸害众人。

周太医哑然,心中竟也不忍。——他丝毫不怨柳断笛,自古生死有命,向来胜者掌权。而今瞧来……是苏麟略输一招。而自己受命赴死,也不过是上苍注定。

“柳大人这般说辞,教人好生心疼……”周太医稍顿,又道:“……不必轻贱自己,往事如风,不一定都与柳大人有干系的。”

柳断笛闻言,疑声问道:“周太医……所言何意?”

周太医望着他,只说:“柳大人总以为……廉王殿下是为牵制你与太子殿下,才将七皇子杀害。其实不然……”

他止声打量柳断笛的面色,却见比起方才愈白一分。正权衡自己是否该将话说完,便听柳断笛急道:“甚么意思……?”

周太医轻抚他的背脊替他顺气,口中接道:“其实七殿下……是廉王的人。生为廉王谋权,死亦是死在‘谋权’二字之上。下官仅作伪证……□□的确出自廉王之手,但却是七殿下自己服下的。”

柳断笛听闻,心中苦楚,不由得猛咳几声,唇边微微见了血迹。

周太医一慌,忙探了脉,一边连声抚慰道:“柳大人莫要激动……七殿下并非因你而死,只是人各有命罢了……”

柳断笛一手掩唇,咳得仿佛心肺都要震出一般。

他并不觉得轻快,反而更加忧悲。

苏偃一向偏爱的幼弟,竟是苏麟有意唤来的。

……真真悲哀。

他垂头喘息,终是平复下来。

周太医将他放平,略微垫高颈下。瞧着周太医再次施针,柳断笛渐感意识模糊,张口欲言:“周太医……”

他才唤一声,周太医便打断道:“不要再说了……。你太累了,安心睡一觉罢……”

柳断笛心中隐升不安,只怕这一闭眼,从此便再也瞧不见他。

果然,当他撑开眼时,只见周太医后退几步,跪身叩首:

“下官自知不起柳大人,如今在此,提前跟柳大人,道声诀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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