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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七章(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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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桥尚还记得初次与柳断笛相遇。那时满座惊哗,在场者无不叫好尚书柳氏才能双具,而苏桥却久溺于他温润的目光之中不能自拔。

于是她轻点玉指,令柳断笛拟写诗章供自己曼舞一曲。

届又瞧他低眉侧目略勾唇角,如此淡声一笑,却倾九天。苏桥未能想到——甚至至今依旧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将一生喜乐授他而受,自此缘怨相牵。

后来啊……她的眼中心中,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只要柳断笛所喜爱的,她便竭力达成。尽管不曾兑现太多,但她心中真真切切是这般想法。

——正如大哥离世后,自己去邀柳断笛一同入宫参宴,其实并不是想要讨得四哥欢心,而是瞧出那人与四哥之间略有隔阂,想趁机弥补一番。……倘若四哥不肯如从前那般待他,他心里大约也是不好受的罢。

——正如自己起初并不想收下赵侍郎所赠的暖玉,但偶一抬眼,却瞧见柳断笛满目期意。他……是多么盼望自己收下啊——于是不曾多待,只口中稍作应付,便就手收了回来。

——也正如……他求自己下嫁芜江王阖炤。怎能不怨呢……?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柳断笛唯一一次主动相求啊……虽然过分刺人,但……却逼得他亲口承认命不久矣一事。……如此无助的阿笛,自己又怎能忍心不遂他意?

苏桥啊,阿笛他一直、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

明明是你自己选择将心许给了他……

可……还是委屈的紧。

……不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今生不配引他爱慕……

苏桥伏在桌案上,将脸深深埋入双臂,肩膀颤抖的厉害。

低似嗡嘤般的泣诉声从唇齿之间倾泻而出,温热打湿了针线密绣的丝绸罗兰。

阿笛……。很快,我就再也不能这般唤你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今后……再也不会为你哭了。

阿笛,这是最后一次。

……

待她拭尽眼泪,唤来婢女净面梳妆。精妙地打扮一番,向着铜镜内扬唇一笑。

苏桥只觉自己相较从前清爽了许多。大约是因为卸下了原本便不属于自己的期盼。

她吩咐婢女去请大长前来。

待阖炤心涌悸动地登门,苏桥并未客套多言,仅同他说了一句话。

“大长,在这阁中停留的久了,不免惹人烦闷。……一同出去走走罢。”

——这是柳断笛教给她的。

阖炤更是欢喜地应了,忙要唤人侍候,苏桥又道:“随意散心罢了,人多了反而繁琐。就你我二人,岂不轻便?”

阖炤一时惊诧,后感快哉。遂令人向柳断笛转复,道是自己与公主殿下出阁赏景,以解乏闷。

之后便出了凤鸾阁,随她沿着乡林狭道缓步而行。

“柳色入江来,枯散还乡归。大长,今至七月,山河秀美,着实教人心旷神怡。”苏桥抬手,轻抚垂倚额梢的细柳尖叶,呢喃着道。

“是啊……美人作陪,加之无限风光,我确实从未构绘过这般姿霞。”

阖炤伴在她身侧,踱步缓言。

“……倘若能够落生此处,人生再无其他幸甚。”

“怎么?公主喜欢?”

苏桥颔首道:“宫廷之内处处红砖青瓦,御花园内的花开得再艳,也是人为之,与此处天然之色分毫不能媲美。”

阖炤闻言笑道:“苏朝公主,想要甚么而求之不得?怕是没有罢。”

苏桥心下刺痛,轻道:“有的。”

——我爱慕一个人,但却施尽万分也无法得到。

阖炤听罢,心中大奇,继问:“哦?可否说来听听?”

苏桥沉气,摆了摆头道:“无甚。”说罢又侧目望他,轻笑复说:“不谈这些了,实在扫兴的紧。”

阖炤瞧她不愿相告,也不再追问,便续了她适才的话,道:“公主可听闻,我芜江景色大好。”

苏桥颔首:“略有耳闻。”

阖炤面容攀上一丝自豪之意:“这并非传闻。芜江柳林千亩,梨园纵横,任谁都是无法不喜爱的。”

苏桥心生羡煞,吞吐地道:“……倘若有缘,我定要去瞧一瞧。”

阖炤一笑:“我也正有此意。特意提及,便是想问公主,是否愿意前来芜江赏这遍城梨柳。”

苏桥望他,却募地发觉此时已然离了林荫之处,四壁突兀,惟存巍峨。

她轻声一叹:“我愿意。……大长您瞧,这处已经不似方才了。”

阖炤只颔首,未言其他。

苏桥又道:“芜江梨柳,可也会残谢呢?”

“花树草物,凡有生命者,便逃不开死亡。但若是公主喜欢,我定然不会教它凋零了去。”

苏桥闻言轻笑:“大长如此有心,苏桥谢过了。……前方无路,你我换行别处罢?”

阖炤道:“就依公主。”

二人方转身,忽感四周呜呼不止。阖炤忙警觉,将公主护在身后,便见几旁山峰如同瓦解般倾倒,一时间天崩地裂,声响四作。

“公主……!”

阖炤将她环尽臂弯内,便觉背脊一阵剧痛,如同五脏颠倒一般,而后眼前漆黑,只在意识散尽之前将公主苏桥紧紧护在身下。

“大长……大长……?”

片刻,隆声停歇,苏桥轻触身上这人,却久久不见他醒转。

“阖炤……你醒醒……!”

苏桥慌了神,却觉身侧湿润无比,她吃力地挪开了些,只见阖炤身后血迹狼藉,几乎瞧不清模样。

她伸手去探,见阖炤鼻息微弱,自己心下难过无比。

阖炤是为了护着自己,才会伤重至此。

但是……他却被自己算计了。

——这亦是柳断笛教给她的。

邀阖炤出行,埋伏于此,引自己与他被困此处。……柳断笛早便拟好阖炤的伤势,更早备好了血浆,让自己故作割腕供血,相救阖炤,补那‘初遇之恩,长世之情’。

苏桥不及苦笑,忙去翻找盛置血浆的器皿,探手寻来,心下一片冰冷。

皿内艳红早已洒满袖襟,如何能够救人呢……

她蜷起身子,绝望地闭目。

一闭眼,便能瞧见柳断笛那日满面悲容地道:“我快死了。”

她打量着身旁的阖炤,这人早已昏迷不醒,缘由却是因为自己欺蒙了他。

心下涌起几分愧疚之意。

她又想起柳断笛来——苏桥,你既然真如自翊那般的忠爱他,又有甚么不能下手?

苏桥心中颤动,缓缓地,将握在手中的锋石移向腕脉之处。

猛地用力,鲜血便涌了出来。苏桥忍着痛楚,将手腕挪至他的唇旁。

阖炤虽是意识全失,脸色却仍有转良。

待到血液渐止,苏桥再探,发觉阖炤的呼吸已然不再紊乱。

她这才安下心来,枕在他身旁沉沉地睡去。

此刻风沙已受遏制,柳断笛携人来时,从远处便可瞧见公主与阖炤二人困在石壁内。忙唤人除尽几周,将二人带至一旁安逸之地,后令大夫上前诊治。柳断笛随着走近,竟是瞧见苏桥腕中血迹斑斑,心下大骇。

他抿了唇不做声,只静候大夫看脉。

少间,大夫向他恭敬道:“回大人,飞石虽猛,却并未击中要害。这位大人平日里体魄尚算强健,伤势瞧上去颇为危急,实则不要紧。倒是这位姑娘失血过多,今后需该好生调养。另外……”

柳断笛心中一紧,忙追问道:“另外甚么?”

大夫嗫嚅道:“……手上这道疤痕,怕是终生不改……”

柳断笛闻言,一时不知作何感受。

一是愧于苏桥,二是替自己不齿。

——为了一己私欲,竟去煽惑苏桥至如此地步。

柳断笛苦笑着垂眼,他知晓苏桥的心意,但却不能允她。哪怕不爱,却也……诚心感之。

他轻叹一声,弯下腰去将苏桥抱起,起身时稍稍一颤,仍是环了双手不肯放开。旁者见了,忙伸手搀扶,遂又请命道:“大人……我来护着公主罢?”

柳断笛摆头回绝:“不必。”

说罢,抱着公主向一旁落轿中走去。

有一些事……他永远都不能同公主说起。但是,哪怕只此一刻,他也万分想要偿及于她。苏桥应是惦念这偶施温怀良久了……抑或连这许温柔,在平态时候也是算作匪夷之事。

柳断笛手下施力,尽力使苏桥不受颠簸——这是他仅能给予的。

归至宿处,柳断笛将苏桥与阖炤分别安妥,又令人好生照料,这才得以小憩稍刻。

其实这些天来,他也并不如何安适。自心中有了法子之后,便一直再寻一个外貌风峻,内里却较为平安之处以设埋伏。直至敲定了方位,那山石亦是由他亲自置排。

柳断笛不知何人可信,索性只信自己。

他不能留下任何能够加以诟病的机遇。

合了眼,柳断笛只觉身心俱疲。如今一棋一子,均是替苏偃铺路。却在不经意间将苏偃推向孤僻之地。他甚至有些莫名地还念苏偃久违的询问及目光。

与苏偃相识相知十数年,从未冷淡若今。柳断笛勾唇,自嘲地笑。原来自己从少时……便是受着苏偃庇护、得他爱宠,而今气数耗尽,二人便再也无法重续旧缘。

意识模糊之时,柳断笛仍感胸腹一阵不适,但也并不如何管置,竟有几分任其堕落的意味。

不多时,门外便有人禀告:“大人,大长醒了。”

柳断笛从迷梦中清醒过来,抑止眩晕之感,答说:“我知道了。”

他起身,用帕子沾了冷水净面,将胸中抑闷压下心头,这才前去面见阖炤。

入了房内,阖炤已然坐起身,瞧见柳断笛前来,忙问道:“柳大人……公主殿下如何?山岩兀然坍塌,若是伤及公主……”

柳断笛坐在榻前,轻声打断道:“公主并无大碍。”

阖炤听罢,终是松下气:“那便好……那便好……”

柳断笛又道:“只是……公主为了相救大长,竟用利器将自己刺伤,此刻仍在昏迷当中。”

阖炤惊了一惊,几般诧异:“公主将自己刺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断笛解释道:“大长为救公主,后背受伤,血流不止,公主情急之下捡了锋石,放脉络之血令大长喝下……这才勉强维持至在下赶到。”

阖炤皱眉,心中又忧又急:“那……大夫,大夫怎么说?”

柳断笛微叹一声:“调养一番,将气血补回来便没事了。只是……手腕上那条疤痕,怕是终生难褪。”

阖炤心中作痛,沉声道:“都是我……害了公主。”

柳断笛道:“大长不必自责。若是公主对大长无情,也是断然不会出手相救的。”

阖炤抬头望他,眼中满是欣忭:“柳大人可是说,和亲有望?”

柳断笛颔首道:“正是。”

阖炤眉间略攀喜色:“那么……我该如何是好?”

柳断笛垂眸,打量着床簟,缄默不语。半晌,才轻声道:“待大长与公主伤势稳定……便回京罢。那时,大长向陛下上书禀,想要迎娶公主为妻。”

阖炤挑眉望他:“倘若陛下不允呢?”

柳断笛同他相视,道:“大长只需言明,和亲一事有利两朝安好。而此番公主舍身相救,此情久念于心,加之公主又无斥于你,陛下应是不会回绝。”

阖炤颔首。

柳断笛苦楚已尽。

该做的、该说的,他均已正行出口,若是此刻再作夷由之举,徘徊不定,当可算是功亏一篑。

当他瞧见苏桥手腕处的伤痕,及碎在衣衫内的杯皿时,他便明白了苏桥究竟如何挣扎九曲。——苏桥心意天地可鉴,仅因自己一句劝慰,便能拿了性命相抵。

而自己依要将她推至芜江,推至阖炤身旁。伤她匪浅,也令苏偃心生痛苦。

——他虽不舍苏偃,却更不舍天下。

柳断笛心知苏偃无心朝政,但若谈及苍生群灵……他愿孤注一掷。

他不能将这万万民众交予昏聩之人。苏偃性情冷峻,而有爱民之心,何般境地都不会铤而走险,以辜命换己欲。

阖炤许是乏了,柳断笛便也不再叨扰,起身告退。

五日后,一行人如期返京。公主大义之行已差人告知皇帝,当日皇帝御临皇城朱门,亲迎苏桥入宫。

祝宴之上,阖炤依言呈交文书,皇帝微微打量,只偏了头问苏桥道:“大长想要迎娶桥儿,一同回去芜江。桥儿可愿?”

苏桥稍愣。她知总有今日,却未能料到如此之快,教人措手不及。

她低首抿唇,终是定了心一般,抬眼在大殿内找寻柳断笛的身迹。

寻到时,他也正在瞧着苏桥。

苏桥眼中泛雾,心头落空,无法言语。其实直到如今,她仍抱有念想——哪怕柳断笛故作挽留,轻言嘱喟也好,但柳断笛只默声瞧着她,唇角挂了一丝微笑。

苏桥心下默念着——十个数……就计十个数。倘若数完,柳断笛淡漠依旧,那便遂了阖炤的心愿。

其实她明白。一切不过遵于柳断笛策划安排。她也明白柳断笛断然不会起身求禀。

但她仍在心中暗数。

一……二……

柳断笛仿佛知晓她的心思一般,淡笑不改,正目专视。

三……四……

苏桥应他,固然深感悲哀,但却不悔。

——“因为……我喜爱之人,不愿看这天下颓圮四裂。”

柳断笛当日所言在她耳旁回响不觉。她微微苦笑。

阿笛,你可真是自私极了。而我竟沉溺其中,迷途不返。只是……此生怕是再也无法等到你。

七……八……

阿笛,我将要数完了。

十。

柳断笛,你果然不会为我顾首。

苏桥仰起头来,似是打量大殿房梁之处悬挂的龙凤雕瓦一般,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回。

尔后平息,瞧向皇帝淡笑着答道:“父皇,儿臣愿意。”

皇帝偶有诧异:“为何?”

苏桥道:“儿臣对于大长,深感一见如故。况且两朝联姻,万益良民。桥儿……由此为幸。”

说罢,朝阖炤那处微微一笑。

阖炤凝望她,眼眸深邃。

皇帝应许般地颔首,只道:“既然你二人都无异议,今日毕宴后便着钦天监去择日子罢。”

苏桥闻言,笑说:“今后桥儿不在父皇身边,父皇还要好生照料自己才是。”

皇帝挑眉,言语中稍有欣慰:“桥儿有心了。你四哥这几日也向朕参禀,道是有意迎娶治洲知府之女霍氏,此女已有老四骨血,身世不菲,如今允了他们,正巧儿双喜临门。”

苏桥一惊,忙又小声搭问:“此话当真……?那霍氏女子当真有了苏家子嗣?”

皇帝道:“治洲密探禀上来的信子,断不会有假。”

苏桥仍是疑惑不堪:“只是……四哥怎会……?”

她止了言语,皇帝却明白她这话中所指,长叹道:“他往日并非这般,定是一时迷了心窍。不过对方身家清白,又为我苏氏平添一嗣,娶来为妻倒也无不益之处。”

苏桥明了:“贺喜皇父了。此事公诸于世之前,桥儿定不会告知于旁人。”

皇帝面容欣慰:“果真不枉朕疼你一场。”

柳断笛心下骤然一痛。

与平时不同,并不剧烈,只如蝼蚁啃噬一般,使人无法忍视。他微微抬眼,便能瞧见苏桥面庞之上缭笼的喜悦之色。他并不能听清苏桥与皇帝的密语之言,但却能够从二人的颜色中得知一二。

他不确定自己心中所疑,究竟与实事相符几何,但总是抛不开苏偃。

苏偃……要成婚了。

他一时恍惚,直至腹胃及胸腔内的痛楚愈演愈烈,这才醒神。

他慌忙地请辞,尔后去寻苏偃。

本也是自己教他迎娶霍九歌,与她共饮合卺,可现下却觉难以割舍。

柳断笛心中冷笑,将自己讽刺的一无是处。

——你不是最狠心么?不是为了天下甘舍千万吗?为何到了此刻却又退缩不忍?你不是口口声声不言爱恨,自命清高?不是宁肯孤注一掷,全然不顾及他人之感?原来也不过如此……。

——柳断笛,你爱上苏偃了。

他用力擦了擦眼角,引得那处微红。

有人拦了他的去路,先行禀告。柳断笛立在原处,脑中空白不已。他不记得为何这般慌乱,只想立即见到苏偃,同他问问清楚。

他只感到有人在前方引路,而自己盲目地跟随着他来至后园。

“阿笛,怎么了?”

直到听见苏偃的声音,柳断笛才兀然冷静下来。

“……殿下。”

他微喘息几声,开口唤道。

苏偃走上前来,替他安抚胸背:“甚么事?劳你急成这样。”

柳断笛费力平稳了气息,才问他道:“殿下……要大婚了?”

苏偃挑眉望他:“消息传得这般快?我也只是略微请示了父皇,如今还尚未拍板。”

柳断笛忽觉体内如同刀剜,愣了片刻,才勉强笑道:“……殿下大喜,真是……恭喜殿下了。”

苏偃一手撑着他的后背,只觉这人的琵琶骨突兀的厉害。

他狠心收了手。

“怎么……阿笛这般慌张,就是来证实此事?”

柳断笛忙应了他:“不……不是。”

苏偃猛地扳起他的下颌,冷笑道:“怂恿我娶她的是你,如今不知所措的还是你!……阿笛,我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柳断笛吃痛,拧眉轻吟一声。

苏偃所言皆实。如今苦果,不过咎由自取,这般矫作又是扮给谁看?

柳断笛无法应答,只闭了声。待苏偃松手,指下竟已生生烙下印记。

好半晌,柳断笛才低声道:“是微臣草率了……”

苏偃冷了目光正视这人,仅因一句草率?便愚得自己任凭开落,堂堂太子,却侘傺不堪!

他背过身去,淡声道:“是你……将我与霍氏女子之事告知父皇的?”

柳断笛闻言稍愣,随后反问他道:“殿下心目中,微臣该是如此龌龊之人?”

苏偃冷笑:“不该!是不该!但——当日可是只有你瞧见了!霍氏女再如何妄想攀权附势,也断然不会拿自身清誉一赌荣华!阿笛,我也想信你,可是你教我……如何信你?”

柳断笛只觉万念俱灰。出行睿和之前——苏偃也曾这般询问,询问他是否行此下作之举。那时却是满目不舍与疑虑,而今则是千般断言决绝。

苏偃又道:“你也曾说,终有一日我会明白。自你挂帅睿和再至陪同公主前往九鸾山,真真可谓一波三折,我想了这些许时日终也未能明白!我爱慕你,你却是如此待我的?往日种种,朝中数人早有察觉,他们一早便知我苏偃于你偏袒有加,护爱又何曾少了去!如今,瞧着自己一腔浓情遭你作践,……阿笛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够不寒心!”

柳断笛闭目。

苏偃的一字一句,均如利刃,一下一下地刺入胸腔,几近窒息。

他不能同苏偃直言,替自己分辨一二。他不能告知苏偃……其实他并不曾私禀皇帝,诬他于竖子之地。

“是阿笛……有负殿下……”

他言语微弱,一是受苏偃所激,二是脑中眩晕卷袭,他实在没有力气再道其他。

“有负?有负二字,又能如何!”

静默半晌,苏偃又道:“大哥之死,究竟与你有无干系?”

柳断笛一瞬哑然。

“殿下为何觉得……臣会……”

苏偃道:“我曾与你同住,你身上那股子安神草药之息,也同在大哥房内残存。大哥往日,从来不屑那种东西。”

柳断笛苦笑:“就是因为……此事?殿下便心存芥蒂?”

原来——这便是因由。

柳断笛一直有觉,他与苏偃之间隔阂渐深,却是不曾料到苏偃事事相疑。苏安逝后,苏偃与自己愈加疏离,他只当是苏偃心中苦楚无法言语,却从未想过苏偃竟将此等株连九族之罪念至自己身上……

苏偃转了身去,怒然斥道:“为何连你也这般……轻人性命?”

柳断笛苦笑:“倘若臣说,此事与臣,毫无干系呢?”

苏偃道:“事实均至,我无法再信你。只是我并不能直证同你有关,但是……一旦另我发觉,阿笛,我绝不手软。”

柳断笛垂眸。

好……好一个绝不手软……

他仿佛只将这四个字听入耳中。

饶是这般,又何必再言其他……

苏偃道:“我不知你究竟想做甚么。但现下我成全你!也成全自己!一切随了你去!至于霍姑娘,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柳断笛,你乐意我娶,我便如你所愿,如今再这般畏畏缩缩,只怕我不能应你。”

柳断笛无言相对,只瞧苏偃拂袖离去。

“柳大人,请回罢。”

苏偃的声音寒若冰霜,另他周身轻颤。

已经……回不去了。

柳断笛屏息,使自己镇定。

他闭了眼,掌心微一用力,指甲便要刺入肉中一般。苏偃……他说,再也无法相信自己。

柳断笛苦涩一笑,自己本也不该博他信任,归根到头来,终是自己不配!

他回身转出了东宫,回至柳府。星辰闻声赶上前来,在他腿旁嗅了嗅,尔后不停擦蹭着他的身子。柳断笛蹲身,抚摸星辰额顶的茸毛,星辰吼中便发出舒适的低吟。

这只狗儿……还是从筹南一路抱回来的。

记得那时苏偃仍能满面笑意的调侃他——知我莫若阿笛,我的确是嫉妒,不知阿笛你,有法子可解么?

那时啊,只恨自己识人不精,一度受三皇子苏麟的劝惑,险些陷苏偃于不义。而今再念,已是人非物亦非,却偏不能怨天尤人。自己酿下的苦果,自是由自己如饴吞咽,别无他法了……

“主子……宁大夫求见。”青衣在门口禀道。

柳断笛起身,脑中一阵眩晕,只得撑着书案勉强熬过,这才应道:“告诉他,就说我有事不便,请他去瞧瞧小四罢。”

青衣闻言急忙道:“宁大夫本也是来给您瞧身子的!您这般讳疾忌医,又如何能够好起来?”

柳断笛听尽他的话,心中苦笑。本也是……医不好的。

青衣见里头不做声,这才惶恐自己言语过重,诺诺地唤了声:“主子……”

话音未落,柳断笛已开了房门,向他轻笑道:“无碍。我近日好多了,没有往常发作的频繁。大约……大约该是快要好了罢。”

青衣惊喜道:“当真?”

柳断笛颔首,笑道:“只是,不久之后……太子殿下便要大婚了。青衣啊,我说说,我送些甚么以表祝意呢?”

青衣闻言惊诧,一时间浸在‘大婚’二字中无法自拔。

太子殿下……大婚?!

他忙直视柳断笛,话语中带了些许不可置信:“太子殿下要大婚了……?!不……不会的!主子您莫要这么说……太子殿下,他……!”

“青衣。”柳断笛温声打断他,“我只是想知道……究竟送些甚么好?”

青衣只觉胸口如同受人剜了一刀似的,痛苦而不解。

他仍记得当初——当初自己同太子殿下的话语——

——四殿下,我家大人是好人……请您万要好好待他。

——青衣,你听好了,我苏偃对于柳断笛,不至死,不言弃。

太子殿下那日应的如此诚恳,怎会……负了他呢。

青衣忍下痛苦,只静默地瞧着柳断笛。他并不知自家主子为何此刻如此平静,他只觉得不安,若是主子能够有些生气,或是面露苦意,他倒也不至于如此忧心。

但柳断笛只是温和地望着他,仿佛真心询问似的。没有镂骨情深,亦无半分苦楚。

半晌,瞧青衣不做声,柳断笛这自顾自地才掩了房门,遂又绕过青衣向前行去。

越过青衣身旁时,青衣只听闻他口中一声轻叹:

“我倒是想……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端给他瞧瞧呢……”

青衣稍愣,待他回神追出府去,柳断笛早已不见踪迹,徒留风尘扬摇。

柳断笛夹紧马肚,一路驾出城际,他并无目的,只念想着离开柳府,愈远愈好。直至日头渐凉才勒马止步,昂首打量,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入了山。

他牵马缓行,脑中暇然。

原本……也并未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哀衷,而现下却是何等悲戚。

柳断笛苦笑一声,还是想一想……究竟如何应承。

倘若自己送予华丽贵物,苏偃是否亦会生疑,觉之此物由来不耻?

他轻叹一声,侧首打量这翠竹峦锋,目光戛止。此季正值七月中旬,旭日高升,惟苦山茶性属凉,解暑祛乏。柳断笛忆及苏偃满目疲惫,心中不忍。

书经有载,道是苦山茶凝根竹林深处,需以鲜血灌溉唤其结出茶叶。

他环视周身竹林,道是竟连上苍都眷顾苏偃。

将马匹寻了处壮枝拴铐妥当,柳断笛便孤身前去,沿着窄道摩挲,再回首时,已不见边境。

仿佛存心同自己置气一般,明感旧疾略有复发之势,柳断笛也不去留意,只一味地随着脑海之中零星模糊的回忆,细细勘察每一处。

好半晌,柳断笛总算发觉竹根旁掩攀一颗断枝,忙上前去查看,几番验考,终是定了心。

大约……就是它了罢。

柳断笛抬手轻捧,指尖便冒了血珠。

呵,真是锋利。果真如同书载那般,难教人触碰。

他从袖管中取了一把短刃,用刀背将断枝几侧的利刺一一拨了去,直至见了嫩里,这才住手。

柳断笛瞧着它深深吸气,遂又吐出。终是闭眼。

……苏偃,可惜阿笛尚还不能将心脏剜出相赠,供你一识真情。如今只得,以血代之,望你得幸,明鉴一二。

他狠狠划下,殷红便从腕中涌出,溅在断枝之上。

不多时,断枝便生出分叶来。

柳断笛从来不曾如此庆幸,自己携带了宁楀先前留在府中用以吊血的药物。

他忙吞了几粒稳住身形,又从划痕上方开了一道。

断枝结成之时,柳断笛面色早已惨白。

他将断枝连根拔下包好揣入怀中,又给自己止了血,届才扶着竹树缓缓起身。待眼前眩晕稍渐,却是懊悔自己未能将马一并牵了来。

他苦笑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回了竹林口儿。

攀上马背,柳断笛脑中意识已然消减不少,只唤它回府。马儿似是知晓一般,小跑地驮他回了柳宅。

青衣前来开门,见着柳断笛脸色苍白,忙慌了神,上前扶他下马。柳断笛双腿一软,好在青衣撑着,这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主子……您……您这是……?”青衣瞧见这般虚弱的柳断笛,心疼的几欲落泪,口中仍是一迭声的问询。

青衣不经意触碰了他的手腕,他便无法抑制地轻哼一声。待青衣揭开袖管,眼前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柳断笛的腕臂处仅仅裹了布条,却已然沾染血迹,血液呈暗黑色,显是许久了。

“主子……!”青衣惊呼,忙大声唤道:“快!快去传宁大夫来!”

“青衣……”柳断笛声音微弱,只道:“不许找宁楀来。你扶我回房……”

青衣闻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主子,您怎就这般不爱惜自己呢?”

柳断笛向他勉强一笑,低声安慰:“不要担心……我只是……有些累罢了……”

青衣不忍视他疲弱的笑容,连忙摸失了泪痕,将他扶回房中歇息。柳断笛命青衣退下,自己勉力取了药物素纱处理伤口,此等时刻倘若伤势恶化……那可不妙了。

一切处置妥当,他便仰倒在榻上昏睡过去。再醒来时,青衣送至房内的药膳早已凉透,他起身微抿了一些,喉口便再难吞咽。无奈,只得将碗中昂贵的汤汁尽数喂了花草。眼瞧着盆景愈盛,他心中默道自己终是无福消受。

隔日早朝,皇帝启宣了公主和亲诏书。朝中无人有异,均是一片恭祝之言。

苏偃在旁冷视着柳断笛,心下燃起一丝诧异。苏桥是那般喜爱柳断笛……如今怎会答允和亲一事?大抵同他脱不了干系。苏偃愠怒,柳断笛当真是害人匪浅!

他敛了神色,迈步上前,向皇帝恭敬一俯:“父皇,儿臣婚事,您意下如何?”

皇帝侧首打量他,长笑一声道:“太子这般焦灼,怕是等不及了。昨晚钦天监遣人夜禀,道是八月中旬有几日天象大祥,时宜嫁娶。太子迎妃告吉,待公主见过新嫂之后,再赴芜江罢。”

苏偃连连敦促,并不因为霍氏,而是他想要瞧一瞧柳断笛的颜色。他明感柳断笛心中苦痛,却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那人好好瞧着自己成亲,尔后令他伤悲一场。

——这,不就是你一心所想,向来所念?阿笛,你可要瞧清楚了。

他望着柳断笛苍白的脸色,头一回心生厌恶。不屑地偏过头去,不想再探他此般矫作的姿态。

但是……他哪里得见,这人昨日为了筹备自己婚祝而血流不止的模样?

柳断笛似是觉察一般,低首,他也实在苦衷难诉。

礼部得令,着旨几方筹备,时程颇短了些,却也有条不紊,待两装亲事大约完善制条,已至八月。

皇帝传家宴,召了阖炤与内臣共饮,除却苏氏族人,柳断笛与赵淙恩等人亦在其列。

“桥儿将嫁,最为不舍的便是父皇及几位兄长。还望桥儿走后……您们好生照看自己,莫教桥儿放不下心。”

她眼中含泪,执壶斟酒,起身向皇帝一揖:“父皇不仅仅是一朝天子,更是桥儿的爹爹。今日桥儿这第一杯酒……敬父皇,教养之恩永世不忘。愿吾皇万岁,吾父久荣。”

皇帝忍下泪意,端杯回敬,昂首饮下,遂叹慰道:“朕的宝贝公主要出嫁了,今后便是人家的女儿了……只是,朕这大苏天下,永远等你回家,永远都是你的栖身之处……”

苏桥咽下喉中酸涩,将眼眶中的泪珠生生逼回,转身向苏偃、苏麟道:“第二杯……敬我的两位哥哥。太子哥哥,我的四哥哥……多年以来始终纵护着桥儿……桥儿感激不尽……”

苏偃不忍:“自家人,何言谢?你只记得,我同父皇一样,始终都是你的亲人……血浓于水,亘古不变。”

苏麟微颔首,道:“妹妹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说罢,便与苏偃一齐饮下。

苏桥口中酸辣,这酒仿佛一直辣至心底一般,好容易才咽下肚去。

她缓了缓,这才慢慢地斟了第三杯。

——一敬至亲者,三敬至爱人。

——第三杯,这第三杯酒啊……是要敬给最爱之人的。

她心中苦笑,胸口作痛。端了杯盏缓缓来至柳断笛面前。

——纵使你教我下嫁芜江,纵使是你亲自将我推向远方,但你仍是我心中惟一至爱啊……

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她暗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稳声:“第三杯,敬柳大人。”

虽然她明白柳断笛不宜饮酒,但这怕是最后一回了。阿笛……就让我任性一次罢。

柳断笛先是稍稍惊异,后便平了心思站起身来,任由苏桥给自己斟满。

执杯,稍示意,一饮而尽。

苏桥瞧他这般利落,便也狠了心一股脑地将酒水灌下。

此酒饮尽,阿笛,你我注定,此生再无瓜葛。

柳断笛不明白,一旁的赵淙恩却是懂的通透。——只有他,只有他明白那第三杯酒的含义!

一早得知公主远嫁,他便心如刀绞,那日公主收了玉佩,明明公主是收下了的……

一敬至亲者,三敬至爱人……

赵淙恩可算了然——为何苏桥会突兀地应旨和亲!以她的脾性又怎甘和亲!

若说他从前不明白,倒也不假。可现下他亲眼瞧见公主端起第三杯桃花酒,直径向柳断笛走去时——仿佛一切都有眉目。

他从初遇那日,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苏桥公主,从来都不曾对谁起过心思,惟有柳断笛一人,受尽她的爱慕、尝尽她的温儒!——而应允和亲估也多因柳断笛劝说致使——最后柳断笛偏却逼她远赴芜江,下嫁于那仅有一面之缘的王!

苏桥,你甘愿吗?

你当日说的那番话——说甚么‘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当真不作数了么?

即便你遂了他的愿,愿意舍身和亲,怕也是只爱柳断笛一人!

公主始终爱的……只有他柳断笛一人……

呵……。

散席之后,公主留了赵淙恩短叙。

赵淙恩不再隐瞒,将心头疑问一一道了出:“公主为何而和亲?是否受了柳断笛柳大人的逼劝!”

他颜色急利,公主却是轻叹摆首道:“赵大人多虑了,柳大人未曾逼迫于我。”

——他可是行了跪拜之礼恳声相求。

赵淙恩心中苦涩:“那为何……”

“赵大人。”苏桥忙打断,正视他道:“不知赵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国宴之上,你我琴舞相合,你应允我一个责罚?”

“我记得……”

苏桥疲惫地笑道:“如今我想到了。就罚赵大人当做甚么也不知晓……同柳大人一笔勾销罢。……也罚你,忘记我……”

赵淙恩闻言便知,苏桥这是默认了。他双目通红,只狰狞地笑了笑。

苏桥……你可真是傻。

现在,我输得彻底。

不仅输给柳断笛,亦输给阖炤。

好半晌,他才逐渐止了笑意,凄声答道:“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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