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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四章(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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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至,苏偃一行人便动身前往治洲。临别前皇帝亲设家宴,宴请诸位随行的官宦大人。

相比之下柳断笛竟算是较为清闲的一类,祭文大致拟好,交予皇帝审批过后方能了事;四处贡上来的祭品亦是提前送去治洲除秽,万事筹备已全,只待登程。

皇帝授宴结束,苏偃等人在一片哄祝声中出了京城,气派至极。

与往常不太等同的则是,此次换柳断笛骑马跟在苏偃身后,而苏麟与纪韶云几人都随着诰命夫人们一样,窝在马车中。

大约是苏麟想陪着纪韶云罢,柳断笛想。

因是时间宽裕,一路上也轻松不少。苏偃沿途都在观察柳断笛,见那人的确安好,才稍稍放下心。

从京城行陆路到治洲,总共途径四家驿站。顾风早就放了消息出去,吩咐好生照料,驿站老板自然不敢怠慢,周全之余也丝毫不仓促。

走走歇歇了近五日,苏偃等人便抵达治洲府。

治洲知府霍宁达携千金霍九歌摆宴迎客,遂又引众人去西面厢房休憩。

翌日一早,柳断笛便同苏偃一齐参加除秽仪式。

场地与祭天均在治洲北郊处举行。所谓除秽,则是上跪天灵,下敬地鬼,除去身上不祥之气。

仆从侍奉众人净手,苏偃点了三炷香端正插入香炉中央。香炉四周摆置着祭品,多为生物,从腹部剖出五脏六腑后放入器皿内,血渍清晰。

柳断笛轻轻皱眉,一阵阵血腥味涌入鼻腔,即得压下反胃的感觉,又不免替那些祭品不忍。几个时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现下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一跪皇天——”礼监尖音道。

众人随声,俯身而拜。

蓦地卷起一阵凉风,似乎是将腥味吹散了些,柳断笛本欲放松,偏偏凉气不肯放过他似的,有唤醒胃疾的趋势。他已然隐约感到那处在蠢蠢欲动。

柳断笛无奈地咬咬嘴唇,只盼能将这除秽仪式早些熬过去。

“二跪祖灵——”

柳断笛随众人行礼,脑中不禁闪过千万思绪。三月初十便是祭祀当日,苏麟已然给了明示,要自己有所行动。

柳断笛并不怕苏麟指谪迁怒,只是担心自己不动手,苏麟便会谴派更恶毒的角色以代之。

耳旁再次响起礼监尖细的嗓音:“三跪地神——”

柳断笛终是下了决心。

如若苏麟当真那般,自己定会鼎力相助。

不计后果或是牵扯,哪怕苏麟将当年的事昭告天下也无所谓了。

柳断笛抬眼默默地望着苏偃的背影,眼眸中含了几分苦涩。

若你知道了那回事,若你知道你所喜爱的人不仅命不久矣,还早就脏了身子,你还会继续喜欢吗……?

不过,不喜欢了也好。

柳断笛竟有些释然了,唇角勾出一个欣慰的弧度。

虽说私心不希望苏偃一直将自己记在心底,终年孤老;可……又更不希望他由爱转恨。

与其那样,还不如忘记。

苏偃能忘记,能放弃,才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待到仪式结束,柳断笛屏退随侍,一个人躲入林中干呕半晌,眼眶中覆上浓浓的雾气。强压下不适后才返回苏偃身边。

苏偃碍于公务,难得将柳断笛冷落一回。好容易抽眼望了柳断笛,却见这人脸色比之前又难看几分,轻声嘱咐道:“祭天礼朝迫在眉睫,你乃父皇钦点的扈从重臣,眼下万万不可再出任何岔子。”

柳断笛闻言不禁正了正身子,强撑神色:“臣明白。”

苏偃察觉他的举动,若不是场合不宜,恐怕早就揽他入怀。

“委屈你了。”

苏偃如是说。

“四殿下折煞微臣……”柳断笛摇头道:“能为朝尽一分薄力,便是不辱使命。陛下当初点臣为官时,亲自教诲过的。”

苏偃皱眉,暗自有些不爽。这人将礼数君法琢磨的通透,唯独不对自己上心。但目光触上柳断笛眉眼的那一刹,堵在口中的埋怨立即化为乌有,只余温柔。

他道:“你做的已经够了,剩下的交给我。交给我——将一切都交给我。”

柳断笛听得他允诺,胸口平白无故地抽搐一下。

怎么能,怎么可能。

如今的烂摊子太多了……苏麟,皇帝,摄政,前太子。

哪一样都是苏偃的桎梏,却又可作进身之阶。

他终于微微一笑,还是将话圆到尽头:“臣能与殿下同袍为官,已是得幸。此后,殿下若为君,便是天下的君;而臣,始终只是您一人的臣。”

苏偃端倪出他话中韵味,不由心情大悦,像足了穷小子娶到媳妇儿那般惊喜。

“阿笛……”苏偃悄声唤他,“我当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生此世,怕也只此一人。

回了治洲府,柳断笛被苏偃强拖去歇息,对于他事即便有心,也无力查处。

柳断笛望着屋顶,生生又想起来前段时间筹南突起洪灾,自己在筹南府外,郊荒静僻之处搜集到的疑虑。

那个筹南巡抚,似是很不简单。

傍晚,苏偃在后园一一核对四处上供的祭品,柳断笛拾掇一部分去了隔壁偏殿,帮他一起勘对。

眼眸扫过笺纸,竟是给那筹目惊了一惊。

“筹南巡抚魏正德……历昌戊子年十月……敬一万两纹银。”

“筹南巡抚魏正德……历昌戊子年十二月……敬三万两纹银。”

“筹南巡抚魏正德……历昌己丑年初月至三月间……敬五万两纹银。”

柳断笛目光愈紧,果真对了自己的心事。

戊子己丑,算算时间,不过就是去年与今年。

这区区筹南巡抚,不出一年时间,却逾月三次上供天坛,何况其中两次还是患灾之际。

当初——奏折禀上户部,催的一次比一次急,口口声声称作官银不够,水粮匮急,竟还有闲钱供给天坛?!真真荒谬……!

筹南遇灾后,朝廷拨款共计十万两。而筹南府前前后后呈上来的银子都将近十万两!究竟是哪里来的……

搜刮民脂、将赈灾用的官银偷梁换柱,仅仅这些又如何能够!

柳断笛心下涌起一丝不安,气血翻涌,将这些载录扯下来收入怀中,手指微微发抖。

“来人!”他叫道,声线不稳。

门口立即来了随侍听候。

“去——去给我查——到底是谁在治洲天坛录入贡银……!”

待他走后,柳断笛揣着笺纸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给苏偃知道。

无论是将这些东西焚毁,抑或是匿藏起来,归根到底还是知晓的人愈少愈好。

天下百姓劳碌繁苦兀兀穷年,最后却落得他人钻了空子,也难怪当初皇帝对着朝臣发难。

若有机会查处,定不放过任何一个。如此沽名钓誉,十有八九为蠹役之人。于民于天下,皆是毫无所益。

柳断笛只觉脑仁儿突突地跳,狠狠闭了眼,良久后才平缓下来。

磨平了载录笺本上留下的痕迹,竟是如同从未动过一般。如若有人从中另作手脚……怕也慎之不防。

往后的筹目便了然许多。无非是从南边贡来的枇杷及碧铜青玉,北边送来鬣毛畜生,供奉银两也有,但总不如筹南那般惊人。

当地偏郊设有太牢与少牢,用责囤集祭祀牲畜。牛、羊、豕,三类为上品,祭祀前囚于牢中由特人饲养。此次祭天,皇帝特许以太牢之内活物而祀,是当真拿天子之仪相待,苏偃的身份也多半奠定下来。

越是这样,便也越不安。现下处境多平顺,就意味着今后的路多么坎坷曲折。

苏麟……到底会在何时何地出手?

一切都无从得知,更不可窥索。

但只祈祷两件事。一,暂时不牵扯苏偃,二,不伤及自己性命。

“阿笛。”苏偃推开门,破天荒地发觉柳断笛竟是坐在木椅上出神。

“四殿下忙完了?”柳断笛清醒过来,忙起身应道。

苏偃一瞧见这人的模样,即便心绪上再大的压抑也得以缓解。上前拥了拥他的身子,道:“哪里这么简单。只不过,你府上的小管家放心不下你,这才几天时间,信件便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其实不过是找个托辞,过来看看而已。

柳断笛一怔,也由他抱了去。苏偃的脾性越发放纵,亲热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不太过分,便也顺了他的意。

“青衣不懂规矩,我吩咐过他不要太勤,他却不听。”

苏偃笑道:“无妨,多一个人在意你是好事。”说罢,将信件从怀中掏出来,本欲递给柳断笛,却又生生止住。思量半晌,才道:“哪一天,你愿意同我一起看这东西,千万要告诉我。”

柳断笛心下苦笑,怕是没那个机会了。夺嫡纷争非同小可,再加上苏麟势力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会赔上一切。这份纯真的信任又能持续何时?

“四殿下可谓是指鹿为马,又有甚么自己做不了主?”

“我是要你愿。”苏偃扳过他的的身子,与他对视:“我想你——心甘情愿。”

柳断笛垂下眼眸,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啊,愿到那日,你这话还作数。”

苏偃放开柳断笛,将信递去他手中。柳断笛也不如何扭捏,大大方方地在苏偃面前拆开信封。外表之上得体的不得了,心底下却在庆幸,好在适才没有让苏偃瞧见。

青衣字字行行无不关怀,彻根彻底询问近日病况,甚至还明确的写道,已经将那安神益气的药处置妥当。柳断笛甚至怀疑青衣这般大胆行径羼杂不少存心的成分,巴不得给别人看到似的。

柳断笛暗暗握拳,照青衣这么个写法儿,当初嘱咐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必会落空。他琢磨着得空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青衣才是。

随后被苏偃强拽去用了晚膳。回房不久,便有人通报求见。

来者正是早些时刻,遣派去调查的侍从。

哪知那人双手呈上录本,道:“柳大人,这便是所有贡入支出的行文,并无筹南府的明确记录。”

柳断笛连忙接过录本翻开勘看,却见“筹南府贡入”后头的收录人一栏,足足三行空白。

这个结果倒也不是未曾预料。柳断笛暗想。

看来……只能暂时搁置,否则即便煞费苦心,也是缘木求鱼。

三月二十日,春花微绽,清风拂柳;鸟语咛歌,蕤貌如缨。

大地生机四起,颇为赏心悦目。

苏偃一人孑然而立,四周铜鼎中篝火熊熊,虽逢正午春阳普照,但也显得格外爌炾些。

柳断笛端身跪在祭台下,连带着苏麟与纪韶云等人。

纪韶云似乎并未向苏麟格外透露甚么,柳断笛总算放心下来。另有一处,使得他至今还有所困惑。

皇帝倚重自己不假,但照当日国宴上皇帝的眉目,便也能瞧出对于赵淙恩的信任之态。而重要如斯的国事,竟没有派遣赵淙恩一同前来,反是带了对于官场之事全无所闻的纪韶云。若说是因苏麟而不得不这般作为,更是引人猜忌。苏麟廿五之龄,一无妻妾,二无子嗣,偏还待纪韶云犹如手足,温柔以制。换做别家,应是早该有人提醒提放才是,可苏麟又并非寻常人。或是碍于苏麟已然封王,而非太子,朝臣便也无暇管顾他的家事;可为何连皇帝,苏麟的至亲父尊,也放纵着他,任他胡来?

惟有……

皇帝慧眼,瞧出苏麟与纪韶云之间的端倪。成事之人,必无软肋相阻,必无情愫相牵。皇帝心明意至,定是知晓那纪韶云方为苏麟之软肋,尘寰茫茫中的诚真情愫。

这无疑是在为苏偃铺路。

皇帝陛下,真是好一番苦心。

换位想想,这却也是在为苏偃敲响警钟,于自己的警告。

帝王之道果真是……无爱无恨,却要做到胸怀天下,逆者当诛。

日中三刻,时辰将至。祭监鸣四海钟,后奏高乐。

半晌,乐声止,各呈祭物上皿。柳断笛紧紧神色,努力闭气以免吸入太多血腥而引起不适。

一切就绪,只听祭监尖音宣道:“迎帝神——!”

苏偃闻声,稳步又上一阶,面朝神牌主位进贡上香,行三跪九拜礼。

台下众臣依行而为,随苏偃九叩首。

礼毕,祭监又道:“敬玉帛——”

苏偃将手中玉圭别入腰间,三上香,奠玉帛后再出珪而拜,归原位。

此时天坛之内蕃昌兴世,却鲜有人声。祭监手持拂尘主持局势,其余人等皆是面容严肃,俯首跪候。

送帝神后便渐入终序。苏偃伫立祭台望燎之仪,治洲天坛熊火四起,阵阵白烟直冲云端。

闭幕则由苏偃亲自宣读祭文。

这祭文……可是柳断笛写的。之前未能启读,现下却是浓墨明志。明晃晃的绢布之上,陈列着蝇头小楷,字行间无不熟悉。这便是柳断笛于天下的憧憬吗?……这便是,柳断笛于自己的希冀吗?

苏偃低眼望向柳断笛,那人却仿若不曾觉察。苏偃竟是由衷,柳断笛这片智圆行方的心思,不枉引人喟叹一句贤明忠慧。

苏偃扬声道:“众卿均乃我大苏之栋梁,理当承载大志,共勉而为。”声色间精神抖擞,器宇轩昂,竟是跟之前那个苏偃丝毫不衬。

“历昌始初开年,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后几方倥偬,繁芜糅莒,当祛异己,即镇抚夷蛮。宜多怙恶不悛之鄙从,彰明淤猾,惩顿效尤,无彼逐鹿苍泰。犯尊亲者视以不忠不孝,无格为论之。秽丑朝纲,当清君侧,斩奸雄。寒裔疾苦,应以袭吾朝冠相济,铺翦而待。吾朝三明万律,安民心、平天下、延盛世。记绥以朴遫,柏杨猗猗;祈天下晏清,篇词纵逸。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苏偃的声音十分有力,字字句句刻在众人胸口之处。

用绥以朴遫,柏杨猗猗之法,治江山于天下晏清,篇词纵逸。

不愧是柳断笛。

苏偃欣喜,此才此想,不愧是他的阿笛。

所以,自己也定不会让他失望。

安民心、平天下、延盛世……

苏朝江山,必是社稷万福。

众人登时容光焕发,一扫方才鸦雀无声的局面,齐声朝拜:“吾等愿与苏朝和衷共济,风雨同舟!”

尔后苏偃亲自招待了祭天宴席,期间有个衣冠华美的女子过来敬酒。正是前些日子碰过面的知府千金霍九歌。

气质不卑不亢,丝毫不输与公主苏桥。

只是……与苏桥相比,少了一分柔婉,多了一丝强劲之态。甚至连柳断笛都不禁侧目,这知府千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使人一颤。

“霍姑娘好酒量。”苏偃一仰头,饮尽杯中烈酒。

“四殿下过奖了。”霍九歌笑道:“久仰四殿下大名,此次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霍姑娘貌美如花,身边好男儿自是数不胜数,我怕也越不到哪里去。”

“此言差矣。四殿下乃人中龙凤,自然比不得那些宵小之辈,九歌还是更喜欢四殿下多一些。”

苏偃见她直言不讳,从心底便多了几分好感。这一路下来听了不少阿谀奉承的话,虚情假意装腔作势的态度实在太过矫揉,令人厌恶不已。

“这一杯,敬柳大人。”霍九歌转向一旁,笑眯眯地望着柳断笛。

柳断笛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玉杯,便见苏偃一直目含关怀地盯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在下酒量不佳,让姑娘见笑了。”

说罢,仅是饮下半杯。

只有他自己明确知道,若是今日再喝,怕是会当场呕血晕厥过去。

只是在这种时刻……

他有意无意地扫过苏麟那儿,只见苏麟正温柔地对纪韶云说些甚么,逗的纪韶云开怀不已。偶尔将目光转向自己这边,又立即化作阴狠。

苏麟究竟想做甚么?

“九歌不打扰二位了,有幸能来敬酒,已是小女的福分。”

霍九歌的身影很快便隐匿在大堂之中。

苏偃见四下无人,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时机,他瞅着身边的人,终是道:“你先回去罢。你身子不好,不该再继续操劳,剩下的交给我。”

柳断笛心中担忧,生怕苏偃这边出了甚么问题,但看似又风平浪静一切泰然。

苏麟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命令,指使自己做对苏偃不利的事。

越是这样,便越是不安。

苏麟那个人形同鬼魅,即便是柳断笛,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不如……引苏麟一同出去,借机问个清楚。

他半晌才答:“好。你自己当心。”

苏偃点头,目送他从后堂出去。

而柳断笛,特意绕了一段路。经过苏麟面前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苏麟轻蔑地笑了笑,又拍着纪韶云的背安慰几句,便离开了大堂。

——当然,不能同柳断笛一起从后边离开。

柳断笛寻到苏麟,苏麟一言不发地将柳断笛带去天坛后方的树林。

“怎么?终于舍得来找我了?”

苏麟优哉游哉地靠在树上,语气中尽是讽刺。

“三殿下误会了。”柳断笛突然觉得有些不妙,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透支,在这种当口上与苏麟碰面,着实欠考虑。

“那就说说罢。”

“三殿下……打算暂时偃息旗鼓?”

“你太不了解我了。跟了苏偃一段时间,怎么变得如此愚钝。”

柳断笛沉默片刻才道:“我没有机会下手。”

果然,苏麟从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苏偃!

这一切事态静好的假象,完完全全都是将人蒙蔽的手段!

苏麟闻言,抬目冷笑道:“是没有机会,还是不忍心、舍不得?”

“微臣忠于三殿下。”柳断笛并未迟疑,“从未变心,不会变心。”

这话……倒也未尝不真。只是那从未变心,不会变心的柳断笛并不归从苏麟麾下,而是属于苏偃。

沧海净土重重难,宁守净土弃沧海。只因那净土,才是最终归去的地方。

苏麟却是没有料到他如此坦诚,面容不禁缓了缓:“我在等你行动,一直在等。而你却仿若局外人,迟迟按兵不动,你教我如何信你。”

话语间,目光竟是又冰冷起来。

柳断笛脑中飞快地运作,要如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护苏偃周全?现下全凭见招拆招,若是暴露本意,怕是难再近苏麟的身,一切铺排都将无济于事。与其这般,索性还不如放手一搏,试着扭转局态。

“没有得到三殿下的意思,微臣着实不敢轻举妄动。”柳断笛道。

“只有无能之人与意不从心者才会屡借籍口。不想和不能,你是哪一种?”苏麟眼中略有一丝玩味。

“微臣绝无二心。”

“事在人为,你说话不管用。”

柳断笛缄默片刻,只道:“四殿下或许已经察觉我的底细。”

苏麟听了并未惊异,仍旧面不改色:“行事不精,怨不得别人。”

“微臣一直声色不动,是在等一个绝佳的时机。既可伤他于无形,又能一石二鸟,解除他的猜忌。”

“说说罢。”苏麟明白,柳断笛心中已然有数,“你的计划,以及,成效。”

“苦肉计。”柳断笛道,“如今风声周密,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四殿下身上。在此下手,的确可以杀一杀他的威风,但难免让人心存思疑,即便杀人除赃也难敌悠悠众口。”

“三殿下又与四殿下同为皇嗣,年岁之上并无太大差别,必定首当其冲,于陛下于百姓都无法交代。古往今来,均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还是以笼络人心,积攒人脉为先,立威一事尚还操之过急。”

柳断笛这般说法虽是不错,但苏麟听在耳中总觉得不畅快。他冷声道:“人心?人脉?苏偃能够做到的,不见得我做不到。”

柳断笛心中苦笑一下,仁者爱民,智者理政,明者秉正……谈何容易啊。

他道:“话虽如此,但师出无名,怕是难以抵御舆言。”

苏麟冷哼一声,正要发作,却是被柳断笛下半句话惊了一惊。

柳断笛轻声道:“所以,还是对微臣下手罢。”

言简意赅,字字透血。

苏麟听了后,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为了使苏偃放心你在身边?为了这种事儿你愿将自己赔进去?”

“是。”

“你可别忘了,苏偃身边,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苏麟的神色有些变了。

“微臣明白。”柳断笛道,“微臣不过想尽力报答三殿下的知遇之恩。”

“呵……”苏麟眯了眼睛,视线停在柳断笛面庞上,良久才道:“你今日可真是教我刮目相看。”

柳断笛默声不答,便又听苏麟说:“不知为何,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陌生,更让我觉得可怕。”

一个人,连自己都能背弃,连自己都能出卖,又有甚么是他做不到,不敢做的?

真是……残狠到可怕。

柳断笛宽慰道:“三殿下多虑了。”

“但愿如此。”苏麟摆摆手,“你先回去罢,我再考虑考虑。”

“还望,三殿下顾全大局。”

柳断笛说罢,便转身而去。

苏麟依旧站在原地,眯眼打量那道远去的身影。目光中将往日的讥讽与不屑屏退的一干二净,久久不得了然。

这个人,似乎是哪里变了些。

苏麟心中明白,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原来柳断笛也能够使出这种极端的手段,他不是一直中庸平和,一直在自己面前如卑如微吗?!如今却劝说自己操行本就从未考虑过的手段,而目的……究竟是要拖延时间,还是真的只为报那知遇之恩?

无论如何……都是他柳断笛心甘情愿、自作自受的。

苏麟忽然恍然大悟。

柳断笛现在渐渐不再由自己掌控,而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念。

这可不太好啊……。

那,便当他是自作自受好了。

对,一切都是他柳断笛咎由自取。

几日后。

“柳大人,外头有个孩子哭闹着不肯走呢。”

小厮被那小孩儿缠的无奈,只能叩门询问自家主人的意思。

柳断笛搁下手中的羊毫,抬头问道:“孩子?哪家的孩子?”

这几天正逢祭天,周边官宦与家眷都迁到天坛附近了,或许是哪家的孩子走散了罢。目光扫过小厮的面容,柳断笛唤不出他的名字,只当从未见过;或许是见过,但记不太清了。

“小的也不知道,那孩子面生的紧,身上也脏兮兮的,恐怕不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他一直在府门口儿闹,小的等人看他可怜,便也不太忍心赶他走。所以,您看……”

“我去瞧瞧。”

柳断笛拿过镇尺压住方才的字画,便要起身。

“大人……不必罢?指不定是个乞儿,饿了肚子来讨要吃食。”

柳断笛站起来笑道:“你过来寻我,那不是要我去看看的意思么?”

“不,不是。”小厮尴尬地笑了笑,“只是那孩子说您听了他的名字一定会亲自见他,何况现下小的还没说名字呢。而小的又恶声恶气地笃定您不见,所以……”

“那你可栽了。”柳断笛面容之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还说了名字?”

小厮点点头,道:“他说,他叫小四。”

柳断笛眼中顷刻间有了光芒。小四……竟是小四!自筹南一别,也有一阵不曾见过了,本恐怕再见无望,熟不知眼下又要重逢。

“快!快带我去见他!”

柳断笛平日素来温和,虽然淡笑时常挂在面庞上,但也鲜少有情绪高涨时。如此看来……那名唤小四的孩子果真不比寻常。

房外暖阳高照,莺啼燕语,倒也真真应景——不枉相别难相逢。

到了府门口儿,柳断笛一眼便能瞧见小四背对府门,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小厮急忙想去唤他,却被柳断笛拦下:“不必了,我亲自去找他。”

“大人……这恐怕不妥……”小厮面上稍稍犹豫。

“我与那孩子是旧相识了,他怕生,尤其是官役中人,所以还是我去罢。”柳断笛回头微笑着望他:“你方才与他下了甚么赌注?现下已然是输了,还是快些避开他啊。”

“呃……这……”小厮尴尬地不得了,只得到:“如此,小的便谢过柳大人了。”

说罢,真的匆匆离去。

柳断笛这才过去寻小四,心中盘算着如何给那孩子一个惊喜。

就当与小四仅隔三步时,小四猛然回过头来。赫然与上次见他不大一样,小四稚嫩的脸颊微瘦了一些,眼神也不再犹如当日一般怯懦,而是略有些呆滞。

柳断笛心下隐隐升起一丝不详,但也并未多想,只是柔声唤他:“小四。”

“钦差……哥哥……”小四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出声。

柳断笛这才发觉他嗓音沙哑,不免一阵心疼。

这般模样……恐怕一路过来遭了不少罪罢?

心中痛楚更甚。

柳断笛道:“怎么哑成这样?”又见小四低头不语,便也不再详问。他轻叹一声:“先随我入府,其余的话等安顿好再说。”

话语间便要去拉小四的手。谁曾想,小四竟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地甩开柳断笛。而后抬起头来,双目通红,用那破碎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柳断笛心中一惊,虽不明小四口中的话,但也不觉有何不妥。小四癫澜的举动让他抑制不住,只得上前拥住他,轻声抚慰着:“别怕,别怕。是钦差哥哥啊……小四,你不认得我了吗?”

小四挣扎地愈加厉害,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柳断笛察觉他的异样,抬手便想替他摸去眼泪。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腹中一阵冰凉。

柳断笛怔了怔,低眼望去,只见一把匕首没入小腹。他忍着痛楚,对上小四的眼睛,不解因由。

小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已然被刀口渗出的血迹染红。

望着望着便笑起来:“嘿嘿……嘿嘿……我给荣泽报仇啦……报仇……血……好多血……啊!——好多血!啊——!”

小四捂着双眼跌坐在地上。

尖叫声很快引来治洲府门前的衙役,见是柳断笛腹部扎着匕首,通红一片,立刻乱作一团。

“有,有刺客!快传大夫!”

柳断笛脑中意识不断流失,只是一味地回顾适才小四的话。

给……荣泽报仇?

那荣泽她……岂不是……

柳断笛当下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张口便呕出一滩血来。

接着眼前一黑,腹部的痛楚也渐渐感触不到了。

……

江边万树暮门掩,路色杨柳遍城安。少年客记当归处,已是敛声不予来。

如今少年已归,仍是敛声不予来……

天色愈发暗了,仿若替那远去之人悄然哀啼。治洲府上下一片惨淡,笼罩在霾气之下。苏偃闻讯便急匆匆地赶来,到了内阁后一把扯开围在跟前的几名郎中,瞅着柳断笛的面孔喉中酸涩。

这……是第几次了!是第几次了!每一次,都是柳断笛苍白着脸,埋在被中气息虚弱。自己贵为一朝太子,却帮不了他!救不得他!每一次,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柳断笛痛苦!

榻上这人,承担了太多苦楚。他一心一意顾着周身所有人,独独将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

苏偃心中又痛又愧又怒,眼下柳断笛伤成这副模样,只望他能早些醒来,随后亲自替他手刃凶者!

“他怎么样了?”苏偃猛吸一口气,使得自己镇定下来。然而他背对屋中所有人,除却昏厥的柳断笛,无人能够瞧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

“回……回大人的话……”郎中何曾见过这般阵势?便嗫嚅着不敢上前,半晌终是下了狠心,道:“这位大人气血虚浮,脉无胃气,显是病情危重之象……”

“一派胡言!”苏偃怒声道:“若是医不好,我会教你们上下满门一同陪葬!”

“这……这这……”郎中心中打鼓,暗怨自己非得摊上这事,但祸已临头,全然不可能再退缩回去,“小人自当尽力……”

“阿笛……”苏偃在旁轻唤了一声,“我绝不允许你有事。听到了么?”

接着抚上柳断笛毫无血色的面庞,触手一片灼热。

“这位大人腹上刀伤创口较大,难免会发热……”郎中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上前解释道:“但万幸不曾伤到要害。”

“甚么时候可以褪热?”苏偃道。

“小人不知……”

“你适才不是说不曾伤到要害?!”

郎中颤了一颤,慌忙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体虚久病?”

“不错。”

“怕是受伤之前便已有凶病之兆……小的……小的尽力,尽力……”

郎中跪行柳断笛床前,摊开银针换换推入,又交代了几味药方,谴下人去煎来。

过了大约两刻,柳断笛的情形稍稍平稳,苏偃只教那郎中在门外候着。

治洲知府霍宁达也将其余随众赶了出去,趁着清净忙上前劝道:“殿下息怒……”柳大人为随行辅办,可与太子爷切切相关,如今在自己府上出了岔子……自己真是难逃干系……

苏偃渐渐冷了声音:“霍知府贵安啊,本宫可是听说治洲一带,风静水和。为何本宫初来此处便得见宵小之徒行刺?”

“下官……下官之罪……”霍宁达跪倒在苏偃身后,苏偃却一心顾及眼前之人,并曾不转头瞧他。

“之罪?你有何罪?”苏偃沉气,话语间竟听不出任何情愫。

“下官……”霍宁达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声道:“是下官疏于防护,才得至柳大人受伤……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你既清楚,那便起来罢。霍知府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向本宫行如此大礼,不怕本宫夭寿么?”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霍宁达一时求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怎么?本宫说话不管用了?”苏偃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霍宁达。

“不敢……不敢……”霍宁达忙爬起来,仍是低头不敢与苏偃正眼相对。

“行刺之人,抓到了么?”

“已缉拿至衙府,全凭殿下发落。”

“好。”苏偃道:“先将他押入刑牢,听候处审。”

霍宁达连连称是,随后又求道:“殿下……下官那……”

不想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你先退下罢。”苏偃说,“待柳大人醒转,我自会传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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