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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章(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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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偃不知是如何将柳断笛送回柳府的。

可却记得青衣见到他将胸襟前沾满血迹的柳断笛带回去时的眼神。一瞬间的诧然、心痛,之后竟隐隐约约藏着一点怨恨。青衣仿佛是吓呆了一般,也忘记行礼,只是木讷的说了声:“进府罢。周太医,周太医已然在里边候着了。”

苏偃望了他一眼,却是没多说什么,径直将柳断笛抱去房中。他固然着急,动作却又不得不轻手轻脚,生怕将柳断笛弄疼了似得。

周太医将这些尽收眼底。原本是想请苏偃出房去,自己一人留下治诊,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教他留下了。

柳断笛蹙着眉,嘴角的血迹显然被苏偃擦拭过,留下一行淡红色的印迹,仍然怵目惊心。

“旧疾犯了?”

“看样子是如此。”苏偃答。

“昨日不还是好好的?”

“他今天去了……”苏偃本是想说“三王府”,考虑片刻却又刻意瞒下了柳断笛去过廉亲王府上的事。他顿了一下答道:“柳大人今日曾出去过一会子,再回来时便已经痛的神志不清了。”

周太医瞧出他的踌躇,又碍于时间紧迫不便借穿。简单地望闻问切后,便取了针袋摊开,抽出一根中长的银针缓缓刺入柳断笛的人中穴。

“四殿下,恕臣多言。”柳断笛迟迟不醒转,周太医无法,只得另换一根长针刺入,自语道:“行医者中‘望闻问切’为首要,但柳大人现下意识细微,于是臣不能得到具体的情况,臣恳请三殿下不要对臣做任何隐瞒。”

苏偃沉默少刻,终是为了柳断笛而妥协。他道:“实不相瞒,柳大人今日下午去见过三殿下,也就是我三哥,当今廉亲王。”

“……”周太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却又很好地回复平静。见柳断笛稍稍有些反应,他便将手下的针抽出,道:“柳大人突然旧疾复发,乃是怒急攻心所致。抛却朝政,四殿下您与柳大人素来较好,这任谁都瞧得出。”

苏偃心下一跳,竟是如此明显了。可柳断笛相遇苏麟一面,居然会气的发病,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静若秋水的柳断笛气成这样?他不及多想,便又听周太医说道:“所以为了柳大人,臣建议柳大人还是少与三殿下接触为妙。””

苏偃听他如此说,斟酌后不由道:“你如此直接。不怕我去参你一本,告你挑拨离间之罪么?”

周太医忙地跪下,而面上又是一副不卑不亢之派,答道:“臣自然怕。只是臣身为医者,若不能以职尽责,造福苍生众人,又跟日夜与牢刑为伴有何区别?”

“你……”苏偃语塞,俯视一般地打量着他。半晌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起来。”

周太医没动身,仍是跪在地上说:“臣还有一事想告知四殿下。”

“你说。”苏偃应声。

“柳大人他……”周太医刚要发话,却被柳断笛微弱地声音打断。

柳断笛轻声叫了一声“周大人”。周太医一愣,便止住出口的话。

“周大人,我没事。”柳断笛道,几乎不可闻声。

话音儿未落,便有鲜血顺着唇角流出。他阖上双目时,唇边殷虹透支着他的生命,那一点点薄弱的生气,如瞬般汩汩流逝。不及苏偃出口,周太医忙地站起来,一边替柳断笛把脉一边冲等在旁边急不可待的青衣道:“去熬碗参汤。柳大人咯血不止,身子怕是受不住。”

青衣点点头,却是被周太医喊停步子,接了周太医递去的参片。周太医补充道:“这血参素有三品。下品为家参,家养;第二品为山参,性野;极品则是邦国年年上贡给苏朝的千树参,根出与树,植以千年。你们府上的参我估计着怕是二品都困难。”

青衣捧着手中的千树参,对周太医更是敬重地道了声:“谢谢大人。”之后便小跑着出去了。

苏偃插话问道:“你方才说,柳大人怎么……”

周太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苏偃立即止住声音。等周太医撩下柳断笛脉上的衣袖,才小声道:“柳大人在朝为臣,又乃一品大员,自是比起旁人要辛劳的多。如今也只能好生调养,再无他法。”

“大人……信命么?”苏偃心中隐痛,却只能悄自喟叹,好人长命,柳断笛是否好人世人皆知,所以也必能长命罢?

“命?”周太医笑了一声,仿佛察觉到苏偃内心所想,他道:“臣从不信。但自古便传‘慧极必伤’,四殿下听过这一说吗?太聪明善良的人,伤身损神啊。”

周太医隐晦地回答终是没有明说,而苏偃又何尝不明白其中蕴含之意?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苏偃细细品着这个措词。恍惚间却是燃起一丝二十余年来都不曾想过,甚至杜绝的想法:是不是,是不是只有登基做了皇帝,才能真正地护着柳断笛一世周全?

他将这个法子印在脑中。

或许是该考虑考虑了,他在心底小声对自己说。

不一会儿,青衣端着托子进来,乘着的那碗千树参汤透着些许特属的苦涩,老远便能闻到。周太医接手,舀了一勺送进柳断笛口中,还没全部咽下竟就被他掺着血一并呕出。周太医不由急了,若是如此水米不进,甚至连汤药都喂不进去,实则性命堪忧。

青衣红了眼睛,朝苏偃俯身拜下去,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连声道:“四殿下,求您,求求您救救柳大人……您和他打小儿就在一起,我们劝不住柳大人也只有您能劝住……真的,青衣求您,再劝劝柳大人罢……”

苏偃听着青衣的乞求,眼底尽是榻上毫无生气的柳断笛,他将最后一点顾虑完全赶出心中。之后不顾青衣与周太医诧异的眼神,一把抢过药碗,含了一大口在嘴中,对上柳断笛的唇,一点一点的渡过去。

不少药汁顺着他们二人的嘴角淌下,淌在衣襟上、被褥上。

参药的苦涩在那一刻他便尝尽,苏偃狠狠吻着柳断笛的唇,半晌才抽开身道:“不准吐。阿笛不是一直说么,我在你面前连个纨绔子弟都不像。我今天就纨绔一回,命令你不准把药吐出来。”

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淌出,苏偃只拿袖子替他拭了拭,便自顾自地又含了一口渡过去,尔后柔声道:“要是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收来的那条狗儿给你顿成汤喝。纯黑皮毛的犬类,最是去煞气,补身子。”

“快些好起来。不然就罚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它,也一辈子……不,也罚你在十日内都见不到我。”

不知是柳断笛感应到了还是怎的,只瞧他轻轻呛咳了几声,倒还真没将那药呕出来。苏偃心下大喜,忙把最后一点参药喂进他口中。

转身去叫周太医,却发觉那周太医如同失了魂儿似得站在原地缄默不语。苏偃厉斥了声“周太医”,才将他唤醒。苏偃见他手脚不如方才利索,心下便知晓自己与柳断笛这事儿恐怕遮掩不住了。

但是,爱慕柳断笛是他苏偃一个人的事儿,又与柳断笛何干?

他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柳断笛罢了。瞅着周太医好一会儿,他索性紧了紧神色道:“周太医看到了,也听到了。事实便是如此,无论怎么折腾也不会改变。我相信周太医是个聪敏人,不是么?”

周太医手下稍稍一抖,立即明白了来。他是从朝外招进太医院的,在江湖之中游走这些年,自然见过不少世面。方才楞了会子神,现下当刻清明了形势。

周太医头也不抬地答道:“臣只有一张嘴。柳大人身子有了好转便是万幸,臣又岂会胡诌些别的。”

苏偃凝视着他,还是道了声“多谢”。侧目望去,却见青衣低头不语,苏偃并未打搅他——青衣不是外人,苏偃最信柳断笛,而青衣偏又值得柳断笛信任。所以,他不愿同青衣做更多明示,只希望他能自行想明白。

后来,周太医脸色肃然地,指着床榻上面无生气的柳断笛告诫苏偃,万不可在教他劳神,即使等到他有起色之后也是如此。他留下些药物交给苏偃便离去了。虽然周太医再无多话,可苏偃总是觉得在周太医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心中带着深沉地叹息。

却是为何……有些人,总是太过于对自己苛刻,不知是因为不爱自己,还是太爱别人。总想着一个人担下世上万般苦楚,化甘甜雨露赠与众人。譬如柳断笛,譬如……他苏偃的柳断笛。

苏偃看着青衣将门闭上,便重新坐回床前。他似是出神儿一般静静地望着柳断笛,打量着柳断笛因为汗水而异常无力的搭在鬓角的发,打量着柳断笛苍白的脸庞,打量着柳断笛偶尔轻皱的眉头。苏偃觉得不仅柳断笛病得厉害,他自己该是比柳断笛还病得厉害——不知何时,他便似有若无地中了一种无解的,名唤柳断笛的毒。

他紧握着柳断笛的手,却是不敢使力。

“阿笛……你方才跟我说对不起,无论你做了甚么,我都原谅你,所以现在你也一定要原谅我。”

语毕,他终是按耐不住,起身在柳断笛唇上深深印下一吻。苏偃感受着他脸颊上的温度,但还是不由地心慌。就仿佛是留不住那简单的温存一般,他索取着,努力贪恋着柳断笛唇上的余温。

这是苏偃这一生到现在,唯一做过的违心的事。

他爱着柳断笛,同时他又不确信柳断笛爱他。可即使如此,还是吻了他。因为无论柳断笛是否爱苏偃,苏偃都一定深爱着柳断笛。从前爱,现在爱,将来爱。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爱柳断笛。

苏偃坐在柳断笛床榻旁边,静静地守着他。竟仿佛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一样,使苏偃急的烧心。傍晚过了,青衣一次又一次送膳食进来,但苏偃却是任由它们晾在一边,不管不顾。青衣也不言语,只是端了凉透的吃食退了出去,只不过他望着柳断笛的眼神,满满是道不尽的幽柔。

从四皇子府上跟来的那名顾氏将人,一直在前厅候着,倒是没有丝毫等不住的意思。但是瞧见天都快黑了,不由扯了青衣问道:“管家哥儿,我们爷那边还没有处理妥当么?”

青衣望了他一眼,没嗅出这人身上有着平常官宦的酒肉气息,便也和气地笑说:“大人稍安勿躁,若是晚了,四殿下就歇在寒舍,不必担心。”

那人一听,没作何反映。青衣还当他信不过,又补道:“殿下跟我家大人的交情,您还信不过么?”

这等直白的话终是将顾氏吸引了来,定睛打量了面前的青衣,见他也是一个精巧的人儿,只是愈加不明白为何堂堂一品尚书的家中,竟会有如此不通政事的管家。不过正也因青衣纯净,使得他不断想要搭话。他忙赔笑道:“怎么会,管家哥儿你啊是误会了。我们爷来这柳宅的次数怕是要比回自己家还要勤快,哪来不信呢。”他见青衣面上怒意稍稍褪去,又道:“哎,我叫顾风,是个粗人,不知管家哥儿怎么称呼?总是管家哥儿管家哥儿的叫,我自己都嫌寒碜。”

青衣说道:“大人唤我青衣就是。”

“青衣?哈,京城中央有座戏园子,里头的正旦也叫青衣。”顾风笑道,半晌见青衣不说话,便怕青衣是曲解了他的调侃。顾风接道:“不过你可比那戏子好看多了。”

青衣并不理会他,只说:“那是,顾大人也比那些真正的‘粗人’显得有趣得多。”

顾风闻言,正想回句“没瞧出来,你居然是个嘴甜的主儿”,便瞧见苏偃从偏门进来,顾风紧不得别的,忙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叫了声:“爷。”

苏偃望了一眼连忙站起身的顾风,安抚一般地道:“顾风,你先回府去,我有事要同青衣谈。”

顾风不由多瞧了青衣几眼。有事?和青衣谈?顾风是跟着苏偃出生入死的,虽然苏偃明显的避讳让顾风十分过意不去,但想之又想,还是觉得苏偃本意无错,的确是自己逾越了——主子们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做下属的指手画脚。

顾风犹豫地说:“可是,您……”

“没听到么?不必担心我,快些回去。”

顾风住了口,应了一句“是”,便拖着步子离开。

苏偃落座,又见顾风掩了房门,便道:“青衣,也坐罢。”

青衣并无扭捏之态或是推辞,只是顺了苏偃的意思,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青衣,你家大人与三皇子关系怎样?”这话倒是直接了当,因都是自家人,苏偃也不想打哑谜。况且留了阿笛一人在房中总有些不放心,但不问问清楚,他更不得安生。

“大人与三皇子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来往了。”

“好些时日?此话怎讲?”

“一来,大人出去办差无暇,二来,三皇子常年驻扎关外,一年似乎不回京几次。三来,大人曾也说过不喜三殿下的性子,自这以后,我便没听大人再与三皇子有何交集。”

“柳大人说过这样的话?”苏偃心下诧异,柳断笛素来平和,心思又藏的极深,喜欢谁或是讨厌谁,从不外说。这样的人,却肯将话告诉青衣,可见对青衣信任到极致。

青衣道:“倒也不曾明说,只是说过意思相近的一些话,但我知道大人一定是不喜欢。”

苏偃了然,自己对于那三哥的态度向来是礼尚往来,若那边不热,苏偃同样不会去献殷勤,如今又闹出这档子事,即便当初有些感情,恐怕也随之殆尽了。

“四殿下……我家大人今日的事儿,是不是与三殿下有关……?”青衣忽然问道。

“没有的事。”苏偃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彻查一番,但依旧不想他搀和进来。

“可是今天周太医说……”

“我说了,没有的事。”苏偃打断他的话,“别多想,你只要尽好本分便是了。”

青衣应了他的话。苏偃便回内阁去,刚要出门,便又听青衣叫道:“四殿下。”

他停了脚步,望着青衣。

不想青衣却忽地跪了下去,声音中有一些不明的情愫,他说:“四殿下,我家大人是好人……请您万要好好待他。”

苏偃听后,会心的笑了。

“青衣,你听好了,我苏偃对于柳断笛,不至死,不言弃。”

寻得巫山停云处,不至终途不回头。

赶回到柳断笛房中,苏偃盯着柳断笛安静的容颜,稍稍喘了口气。当下形势,便是青衣已然接受了他与柳断笛之间的事,简直再好不过。

他不住伸手抚摸柳断笛的脸颊,心中万般叹息地说,阿笛阿笛,遇见你,真是苏偃平生最幸运的事。

两日后。

苏偃还是在朝堂上看见柳断笛,肚子里当即便燃起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怒意。他无法想像,两天前还躺在床上面容惨白的人,是怎样现在站在这里谈笑风生的。

“——回陛下,筹南一代现下骤雨已然稳定,不出多时,便可改水为陆。五个月后,又是一片生机葳蕤,万古长春。”

“柳爱卿此番前去,朕便知道定能满载而归。”皇帝笑道,“依此看来,柳爱卿果真没叫朕失望。”

柳断笛闻言,心下莞尔:“这是臣份内之事,本就该与当职如出一辙,不敢有半分懈怠。”

不过说句真心实意的话,柳断笛本是对于今日的朝堂有惶恐之态,但现下却见龙颜大悦,不由放下心来。

皇帝满意地点头,又问道:“那么,太子对于此事,又有何看法?”

苏偃原前借着柳断笛归京卸任的空档,让柳断笛在家中修养了两日。所以柳断笛便自然而然地耽误了关于苏偃‘暂代’太子一职的召封。

当柳断笛听见‘太子’二字时,恍惚了片刻。在朝的皇子只有两位,一是三皇子苏麟,不过……显然毫无可能;二则是四皇子苏偃。那,便只可能是苏偃。

苏偃?柳断笛心中狠狠一痛。眼睁睁看着苏偃出列向前,迈步至自己身旁,躬身行礼。

苏偃平了心思,回道:“回陛下,儿臣认为,柳臣的确乃是我大苏不可多得的人才,必当器重才是。”

“这个自然。依你看来,如是柳卿此番这般居功至伟,又该如何封赏?”

“柳臣功不可没,犒劳显得过于小气,不若求陛下,赏柳臣一次信任。”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竟是议论纷纷,层出不穷。而苏偃并不在意,依旧一副毫无别意之态。

皇帝深深地望着苏偃,苏偃本人,甚至连柳断笛都能明显感知。

半晌,皇帝说道:“你说说,这所谓个‘信任’,却是何意?”

苏偃道:“回陛下,先人有云曰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有‘忠言逆耳利于行’之说,纵是如柳臣一样聪颖之人,也总会有拿捏不当之处。所以儿臣想讨一次‘信’与‘礼’,不仅柳臣安命,所有拥有真才实干之人的一纸谏言,或许都能使得大苏朝一路物阜民丰。”

柳断笛听了苏偃这番话,心底有些动摇。

他不敢去看一边的苏麟,并不是胆怯,而是更深的怕,怕看到从苏麟眼中冒出的那种,想要将苏偃碎尸万段的神色。

究竟苏麟与苏偃,哪个更重要些?

或许与重要不重要无关,对与苏偃,是一种亲近,无形地亲切,而对于苏麟……却是一种不知是该执着还是不该执着的赤骨丹心。

皇帝将苏偃这番话仔细思量了一番,品出点正道的内意,更是对苏偃无比满意。不由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太子。无时不刻都在提醒朕关怀国家政事,都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当真不错。”

苏偃道:“陛下意之如何?”

皇帝朗声说:“太子所言并无谬意,又句句在理,当然准了。”

苏偃怅然,忙行礼谢恩:“多谢陛下体恤。”

皇帝挥手说,“你二人下去罢。”

之后又召了王尚书等人上前问话。柳断笛不经意对上苏偃的双眸,正想说句“谢谢”,却被苏偃的眼神吓了一跳。苏偃瞪着他片刻,终于用唇语说了些什么。

旁人不懂,也没察觉,但柳断笛却是懂得一清二楚。

方才苏偃分明是在说:“回去收拾你。”

柳断笛心中偏偏一暖,甚至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待到早朝结束,皇帝独将苏偃留下,余人都自行散去了。柳断笛先他一会子出了殿门,望着外头蒙蒙亮的天空,竟萌生出一种等等苏偃的冲动。

一月的早晨,着实冷的紧。

平日里早朝的地方,名曰太和殿。四周及顶部由上好的琉璃瓦与青玉石堆砌而成,殿顶正中央,俨然立着一座金龙,金龙旁边同位处,还有一座凤凰。远处观去,凤凰形若展翅欲飞一般,栩栩如生;而龙则是威严之相,足有一副震慑四方的气质包涵其中。

这里乃是皇宫中最高的地方,距离地面有九十五层,阶梯一一摊排开来,将太和殿正殿前方牢牢围住。说太奢华也不为过,毕竟这里象征着苏朝的繁华富饶;说太繁琐,更是不错,这台阶虽不厚实,连每一层的厚度都是经过严格规定、测量,整整九十五层,又是每早必经,实在太累人。

柳断笛站在最顶层向下望,雾霾使最末端显得有些不甚清楚。许多人都在向下走,只有柳断笛一人站在那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望着不知是哪处偏宫园子里袅袅而起的炊烟,氤氲般在空中吞云吐雾,柳断笛却是想起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眼下一片大好山河,而他却是在想,若是从这里跌下去,会死么?

那个时候,是苏麟带他进来的。

在卖官鬻爵的年头,坐上户部尚书一职也并非难事。尤其是对于苏麟这种官宦子弟而言,区区一个官职,简直形同易如反掌。科举考试公榜那日,苏麟着实为之震惊。他没花一两银子,没动用丝毫关系,甚至连往来甚密的同僚都不曾说过有柳断笛一人的存在,可是白纸黑字,确凿地写着“一甲,柳断笛”。

他下意识地看看柳断笛,心中更是敲定了注意。

这场夺嫡之争,柳断笛必定逃不过去。

而也是在那天,柳断笛终于知晓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或算亲人,竟是未来的敌人与对手。

那个人,名叫苏偃。

所以,百般惆怅,间杂着万分悲痛的柳断笛,站在如此神圣的地方,脑中不符时宜的一遍又一遍想着,从这里跌下去,会死么?

会死么?

无法背叛的苏麟,与无法伤害的苏偃。

他们二人,都是十分重要的……吧?

“阿笛?”

背后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柳断笛忙回过头去,见是苏偃向他走来,不由笑了。

“你站在这儿,是在等我吗?”苏偃来到他面前,停下。身着朝服,里面贴身的衣物更是不能像往常一样随随便便,自然不是怎样暖和。苏偃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却也冷的钻心,他实在不敢兀自评估柳断笛身上的感受。

“四殿下。”柳断笛终是叫了他,尔后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去罢。”

苏偃楞了一下,随即便如同大梦初醒,压下心中欣喜若狂的感觉,追上前方柳断笛的步子。

“四殿下,快到除夕了。”柳断笛突然开口。

“是。阿笛想怎样置办?”苏偃想起来,柳断笛母亲因为难产而过世,又自幼丧父,家中自是没有任何内亲外戚,去年除夕,还是自己早早打点了宫中琐事,偷跑出来,跟柳断笛喝了一夜酒。第二日,柳断笛胃疾发作,苏偃又痛又悔,暗自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准柳断笛碰酒。

“还能怎样置办,和往常一样罢了。”柳断笛道。他本想纠正苏偃的称呼,却又无从下口,便只得作罢。

“阿笛……”苏偃凑到他耳前,小声道:“不必担心,我会去陪你。”

柳断笛虽然隐隐觉得此行不妥,但内心竟有一丝喜悦的意味。他低下头,不知在想甚么,半晌,抬起头面向苏偃,轻声说:“四殿下,谢谢你。”

拂晓的天际使苏偃看不清柳断笛的面容,可苏偃却知道柳断笛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微笑。

柳断笛或许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般幸福的感觉,虽然常常面上挂着如沐春风地笑容,但那不过是假面示人而已。

苏偃和苏麟的差别是否就于此分明?一个可劲儿的哄自己开心,另一个全然不顾自己的感受。柳断笛闭了眼,若是,哪日非要做出选择的话,就选苏偃罢……

回到府中后,柳断笛隐隐想起来甚么,却总是抓不住似的。捱到了傍晚,苏偃借着“蹭饭”的借口挤进柳府,柳断笛瞅着苏偃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忽地恍然大悟——一直耿耿于怀的,便是朝堂上苏偃小声说的那句“回去收拾你”。

至于回去收拾甚么,柳断笛实在是不明所以。而见苏偃也没有再提此事的意思,便也不去冥思苦想了。到了傍晚,苏偃如何都不肯走,柳断笛问起缘由,苏偃竟还本末倒置地夸夸其谈一番。

柳断笛并不恼他,这段时间来来去去,使得他对苏偃的好感有增不减。原来柳断笛不想同他走得太近,怕自己把持不稳,而今却也有些想要放纵一回,索性任了苏偃的意。

也许一段时间以后,苏偃呆腻了,就会自己离去。

却哪里料到苏偃这一赖,便赖了好一段时日。

柳断笛不太希望是自己撵苏偃走,却又担心这事儿传出去,外界的舆论对苏偃不利,便暗示着苏偃回四爷府去,而每每这般,苏偃总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尔后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有一日,苏偃从外头回来,竟还另外带来了几人。

其中便有柳断笛认识的顾太医与周太医。

柳断笛登时反映过来——那日咳血叫苏偃发现,苏偃便例行每年的惯例,约来太医看诊。

当日苏偃的那句“回去收拾你”,含义也随之迎刃而解。

柳断笛苦笑一下,咳血意味着什么,饶是自己这般不通医理的人都知道。

苏偃,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柳断笛随着几人走到房中,坐下。伸出右胳膊,将袖口向上拢了拢,顾太医忙上来诊脉。柳断笛瞧他频频皱眉,脸色不善,过了一会儿,便又换了周太医上前。

柳断笛四下瞅了瞅,却不见房中有斛杯或是凉壶,突然露出一丝难堪,道:“我渴了……不过现下走不开,不知可否劳烦四殿下替我端杯茶?”

苏偃一听,立马便应了下来,到隔壁去倒茶。柳断笛平时从不假手他人,于是苏偃更加不想放弃这般能够大献殷勤的机会。待他出去后,柳断笛示意旁边的几名太医也出去候着,并且将门带上。

尔后冲二位太医道:“若是有甚么不妥,不必遮遮掩掩,更不必瞒我。”

顾、周两人一听这话,便霎时明白开来。只见顾太医沉吟一下,说:“柳大人心思通透,怕是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罢。”

周太医看了他一眼,不由收住了将要出口责备的话,只对柳断笛道:“柳大人,上次您也是如此,您自己都知此事拖不得、瞒不得,又为何总是要将四殿下瞒得死死的?”

柳断笛低头半晌,才道:“我自有我的想法,你们不许多嘴。”

周太医嗤笑一声,道:“想法?您有想法?!年少咯血,乃是气血亏空,非能久命之相……若是您真有些甚么‘想法’,那还要我们这些医生做甚么?”

柳断笛听到那句‘非能久命’不免神色一滞。虽然自己早就料到了如此结果,但字字句句摆在面前的时候,竟是也有一些不敢置信。他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总之,这次再依我一回罢。”

周太医见他如此鉴定,不得不后退一步,听见外头的脚步声,他便知道是苏偃回来了,只得压低了声音说:“好,我不多嘴,若是四殿下不问起来,我便不说。”

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柳断笛见来人是苏偃,不由装模作样地道:“周太医,当真用药就能缓解的么?”

苏偃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周太医答道:“四殿下不必担心,只是近来一番劳累,柳大人晚上不得安眠,又加之从前就浅眠成习,故而感到疲乏。不过不要紧,臣等今日回去后,配上几副安神的草药送过来,柳大人便自会痊愈。”

苏偃点点头,却又问向顾太医:“柳大人的痼疾如何?”

顾太医忙回道:“从脉象上看,的确有恶化之兆。”

柳断笛眉眼一挑,轻轻蹙了顾太医一眼,顾太医便一转话锋:“但也并非多么可怖,只要用心调理,方可复原。”

苏偃虽是将信将疑,但听闻顾太医如此说道,心中窃喜一阵,于是也就放宽了心思。他将手中的茶水递给柳断笛,只瞧着柳断笛将那茶水饮下,殊不知柳断笛却暗自透了口气。

略喝了几口,柳断笛将手中的玉杯搁在桌上,说道:“二位太医忙中偷空为我诊脉,在下着实感激不尽。”

周太医闻言,眼梢微微抽搐一下,似是很不屑这话一般。心道你既知如此,却还不尽心配合,岂不是将这片好意白白辜负。面上却为了帮助柳断笛而敷衍塞责,摆出一副十分勤勉的样子:“柳大人言重了,您平日操劳,又与我等同朝为官,这些小事怕是我们惟一能做的。”

柳断笛正要搭话,偏被苏偃打住,笑说:“也亏你们如此觉得。无愧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周太医却不知怎地,总觉这句赞扬的话听起来别扭无比。复又听苏偃道:“既是瞧完了,你们便回去罢。我让顺子跟着你们回去,配好了药支呼他一声就成。”

听出话中送客之意,周太医与顾太医也不再逗留,起身请辞。正要出门口的时候,周太医却忽地止住脚步,转身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还望柳大人好生保重。”

柳断笛用余光瞥了苏偃一眼,见苏偃并未起疑,便也回道:“多谢周太医提点。”

心下却在回味周太医的一席话。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方指一些细微的征兆,便可看出日后将会发生的事。

不知是出于自我安慰,还是本意,柳断笛竟在暗想,自己这个情况,应该撑个十年没有大碍不成问题罢……?周太医此话,实在言之过甚。

十年,十年够用了。

柳断笛如是想。

终于捱过了这次看诊。将苏偃瞒下后的日子,倒也过的安生。无非就是每日去上早朝,不厌其烦地经过那条有九十五层台阶的路,然后站在太和殿内听着众人谈笑风生,自己仍是波澜不惊。再然后,结束早朝,回到府中,被苏偃抓在饭桌旁边,吃着那些足够寻常人家一年开支的药膳。

柳断笛食量甚少,这些药膳的味道更将他的食欲泯灭地烟消云散。但是瞧见苏偃下了血本,费尽功夫,也不由地多吃几口,哪怕背着苏偃尽数吐出来也好,反正不让苏偃撞见,不叫苏偃担心就是了。

况且那日顺子拿回来的草药似乎的确能够辅助睡眠,盗汗及浅眠的症状均得到改善,致使柳断笛的脸色不再像原前一般惨白。

不过……虽说这些零零散散的药材自身本无味,可混合在一起,却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但并不刺鼻。

同是因此,柳断笛才勉勉强强将这些药材留下。

苏偃平日里与柳断笛走的最近,所以对于这种味道便也渐渐习惯了。固然不比以前柳断笛身上淡淡的药香,可依然闻起来能够安神,十分舒坦。

愈近年关,朝中动向开始稳当起来。上奏的内容,从开始偶尔的边关军情慢慢演变为年会操办。

柳断笛喜静,于是不想搀和进其中。除夕之日,皇宫办酒宴,自己便可以在家里与星辰做伴,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星辰,便是当日从筹南牵回来的狗儿,名字取自“星辰花”。

本来酝酿将成,却不想有人在皇帝面前指了他的名,叫他参加皇家国宴。柳断笛的一番幻想便立即化为泡影。

而那个指名之人,竟是苏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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