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不，不对！易燕南的脑中轰鸣着。他倏然明白了，一切并不是在朝着东嘉所想的方向行进，而是在向着另一个，光是一想都让他觉得屈辱至极的方向，一个他既是不愿也是不屑的方向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好狠的心呀！ｗ（?Ａ）ｗ

☆、如愿

秦陨安抵达城中刚一下令释放城中楚民，西楚大军便已携着层层倾轧的杀气浩浩列于城墙之外了。

楚军因着对此前韩素作法的愤怒而气势大增，而城中的嘉军也因秦陨安的到来而士气锋锐了。再加上与秦陨安一同抵达的四十万嘉军，与原先已在东嘉边境驻扎的军力相加足足有百万之众。相比西楚倾尽全国之力征到的六十万大军，嘉军的胜势仿佛已是天定。

兵力的差距明朗之后，易燕南即刻便领悟到双方国力的距离。只是这番领悟已经有些晚了。接下来的数月征战，楚军且战且退，一连让出了十余座城池。然而不知为何，易燕南领着全军步步败退，他却始终未曾谴人求和。到入秋之后，楚军已被逼退到最后一道防卫之后。两军对峙在西楚凉水关外。凉水关的一头已尽数落入东嘉之手，而凉水关的另一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嘉军一旦越过此关，便可长驱直入，直达西楚都城建安。

兵临凉水关后，嘉军驻扎关外开始了几日的休整。由于凉水关是西楚边防的最后一道要塞，如今被逼到绝境的楚军必然会殊死一搏。此时嘉军的休整备战无疑是十分必要的。

嘉军攻入西楚的这一路，随着嘉军越发深入西楚腹地，韩素与秦陨安之间却越发的沉默了。只是即便沉默着，韩素也必定时刻守在秦陨安身边，寸步不肯离开。秦陨安也从来不赶她，即便是在商量机密要事之时。两人之间流动着旁人看不分明的沉默的默契，一人气定神闲坐在账前指点江山，另一人在他身后闲闲轻立、怡然浅笑，分明至远至疏，却偏偏显得至亲至近。

将要进攻凉水关的前一夜里，韩素站在榻旁整理秦陨安次日要穿的铠甲。因着秦陨安已经可以行走，此次与西楚交战，他不再如此前一般总在后方指挥作战，而是常常亲上战场杀敌。内力恢复之后的秦陨安武艺是极高的，或许比起早年曾有天下第一剑之名的长平也不会差。他可以在沙场之上连斩千人而衣不沾血。可是即便如此，几月下来，带来的几副盔甲也都有了些陈旧之气。

韩素俯身清理着，却忽的被身后之人一把抱住。秦陨安将下颌压在她的肩头，双臂将她抱得极紧，叫韩素有些疼痛、有些透不过气。他在她肩头轻道：

“别弄了，明日，我不着盔甲。”

韩素的双手一顿，随即面上浮出一抹恬静的笑，柔声回道：

“是吗？”

“素素，”秦陨安的声音仿佛又一瞬的梗塞，“对不起。”

韩素听着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道歉，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答道：

“你别这样说。你这样说了，便让我显得有些可怜了。”

“素素。。。”秦陨安埋首在她肩头低低的喃着，语里是深切的眷恋、复杂、挣扎，还有，不舍。

韩素抬首望着前方，眼中的焦距仿佛停在了茫茫远方，虽然这小小的房里并没有茫茫的远方。她柔声说道：

“你若真的觉得抱歉，那便送我一个礼物吧。我嫁给你之后，你送过我许多礼物，可是终是没有送过我我最想要的。”

“是什么？”

韩素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回望过来，一双明丽温雅的眸子暖意满满，浅笑着望进他的眼中，答道：

“你。”

秦陨安的眸光闪动起来。

“素素，我。。。”

“沐，你从未给我留过后路，那如今又在退缩什么？”

秦陨安面上的挣扎缓缓散去。平和下来的眉宇映着摄人心魂的温柔。他突然跨步再次将韩素拥入怀里，这次比前一次拥得更紧。

他们相互紧拥了一阵，秦陨安将韩素放开，抬手自她远淡的眉梢抚到优柔的发际，顺着发际移到那双每每叫他心醉的明眸下，抚上她纤细削直的鼻，最后是他辗转浅尝过无数次的柔软温煦的唇瓣。

他颔首覆了上去。

韩素的唇带着屋外浅秋的凉意，却一如往日一般的软柔。秦陨安沉醉着，比往日更深的沉醉了。沉醉间，他的吻渐渐强烈起来，渐渐撇去了平素透骨的温柔，变得猛烈起来、疼痛起来。

韩素拥紧了身前的人，轻轻回应着。她肩上的绸衣缓缓滑落，带来了初秋淡淡的寒意，而她仿若丝毫不觉。纤指轻解，耳旁传来袍带落地之声。

两人不知何时相拥做到床榻之上。秦陨安吻着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眼角，轻轻将她放到榻上。

屋内的烛光轻轻闪动着。秦陨安抬起的两指间冲出一线威压。素白的纱帐轻轻垂下，遮去了一室的缱绻旖旎。

次日的清晨比前些时日更要寒凉几分。秦陨安天未全亮便起身去了军中，临去前在沉睡的韩素的唇上落下了最后一吻。

凉水关前，破晓未至便已急急开战。这一回楚军的反击比起之前成倍的猛烈起来，然而却仍是挡不住败势。到了午时，胜势已极的嘉军却突然偃旗息鼓。秦陨安的车舆自大军之后缓缓驶了出来。

秦陨安高立于金舆之上，一袭素白锦袍长身玉立，面容温和沉静，眉宇间三分笑意，三分温柔，三分淡漠，余下的一分却尽是高深莫测。站在关上遥望敌军的易燕南忽然了悟，关下那人那般的气度远不是凡人的俗昧，更不是仙人的飘然，而是一种介于天地、仙凡之间的极致的淡然和极致的宽和。他忽然便明白为何不管秦陨安的名声多差，东嘉臣民对他的忠诚却始终分毫不变。因为那样的一人，只需见过一眼便不可能不去认可、不去敬服，更不可能继续去在意那些虚妄的流言。

秦陨安白衣翩飞，在飒飒秋风当中凝立。他身侧的是从忽然扬声朝着凉水关上高声唤道：

“沐王秦陨安拜上！望凌王殿下踏前一见！”

关上，易燕南轻轻一滞，将手中弓箭交予身侧之人，迈步行到关前。关上关下，两人四目相交，相互颔首示意。

礼罢，易燕南扬声高问：

“沐王一路侵吞我西楚领土至此，不知今日缘何兴起，要与本王一见？”

秦陨安面色不变，浅笑轻答：

“凌王勿怒。在下兵行至此，一路见到百姓因战火流离，心中深愧。然天下大定在即，在下若此时心软退却，便要叫天下数百年来期盼一统的臣民失望。不得已之下，在下请见凌王，望凌王怜惜天下百姓，停下战事允我军入关。”

秦陨安声线淡淡，然而凭借雄浑的内力传声，他安和威然的语句听来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之语。只是楚军片刻震慑之下的寂然之后，便掀起了一波怒意蓬勃的喧嚣。

关上易燕南鼻间一哼，冷声回道：

“本王却未曾料到沐王是来劝降的。本王谢过沐王顾念我西楚臣民，只是西楚之民仍是西楚之民，暂且还不劳沐王费心。若是真心怜惜，沐王不若撤军返回东嘉，再让出长祁，如此也可叫战事停歇天下大统。”

秦陨安笑意加深，口中答道：

“恐怕只有有在下在一日，便是在下什么都不做，守在王府之中娇妻之侧，这东嘉也难为凌王所能掌。”

这句话语的蔑视让易燕南心头怒意上涌，冷冷笑道：

“既是如此，我西楚便只有战到最后一途！沐王还是省些心思，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说罢，他抬起一手。关上兵卒见此即刻拉满弓弦。

“凌王这般说了，在下也别无他法。”

说着，秦陨安也抬手示意。身后嘉军神情瞬时绷紧，望向前方关墙亦若支支弦上之箭。

关上关下，两王的手同时下放。

“沐！”

下令的手被一道女子声线打断，两人齐齐朝一侧望去。

关墙与凌厉待战的兵将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素衣女子翩翩行在染血的长道之上，怡然之态仿佛行在花雨纷飞的林荫之间。她的面容温然澄净，眉若远黛，目中含情，鼻若玉质削成，唇如点绛桃嫣，腰若约素，步履踏云，正是世间难见绝色与风仪。她腰侧别着银鞘软剑，正是此前秦陨安战时所用之剑。

嘉军之中当即有人认出这便是几月之前督战边城的沐王妃。

秦陨安已不知何时下了车舆，莹莹温和的眼中含了一汪暖泉，望向韩素的眸光倾尽了一世的温柔。韩素如他一般回望。

韩素行到离秦陨安七步之遥却停了步。秦陨安轻笑，向她的递出一只手，温然说道：

“素素，过来。”

韩素浅笑轻答：

“好。”

忽然，眼前有银光一现，沙尘之中闪过瞬间刺目的光华，三尺软剑已然出鞘。

那剑动的是极快的，只是在韩素迷蒙了的眼中，那剑却动得极慢。银白的剑身上闪过降龙窟中年少的他与她相互扶持，闪过王府桃园中他们多年后再次相遇她的落荒而逃，闪过那日仍是在桃园中她对他终于敞开胸怀，在他膝前安然睡去，闪过他们每一次牵手、每一次相拥、每一次亲吻，还有昨夜伴随着心头阵阵沉痛的入骨缠绵。那银白的剑身之上，仿佛闪过了韩素的一生，韩素拥有着秦陨安的一生。

耳边，忽然响起那日还在王府的花园之中，他对她说：

“素素，若有一日，若有一日我必须死去，我愿死在你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