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如此，我便能拥着你，直到最后。”
韩素听到自己沉默了，随后，一字一字的答道：
“如，君，所，愿。”
长剑没入他的体中，穿透了，带出刺目的猩红。
韩素拥着秦陨安倒下的身体跪坐在了沙地之中。秦陨安在她肩上咳出血的时候，韩素的面上也仍是笑的。她温柔的在他背上轻拍着，仿佛安慰着一个哭泣的孩子。
秦陨安也轻声笑了。忽然，他用尽此生最后的气力，也用尽毕生的温柔唤出了她的名字：
“素素，若。。。有来世，再遇上我，记得，远远，避，开。。。”
秦陨安倚在韩素身上的重量又加深了一些，他倚在她的身上再没了响动。
韩素仍旧温柔的笑着，眼中的泪意似有，若无。她忽然轻声笑答：
“如君。。。所愿。”
身侧两国的人马陷入了沉沉死寂。从韩素现身，到刺杀，到秦陨安的死去，一切来得实在太快。而沙场间相拥着的两人，这血染的沙场之中仅有的两道素白，渺小异常，却包含了整个天地的哀伤。一瞬间，仿佛任何的响动都是亵渎。
人们自惊诧于悲哀中逐渐苏醒。沙场间忽起一阵跪地之声。跪下的是秦陨安车舆之侧的苏毅，他垂首掩住眸中闪动的泪光，口中扬声高呼：
“罪臣苏毅归服凌王！愿誓死追随王爷，威凌天下，入主四海！”
又有跪地之声响起。
“臣归服凌王！誓死追随王爷，威凌天下，入主四海！”
跪地之声层层响起。顷刻间，凉水关外百万嘉军悉数伏倒。关墙之下一片汪洋的墨黑，是盔甲低伏的颜色。
凉水关的上空响起震天动地的山呼高吼：
“誓死追随王爷，威凌天下，入主四海！”
“誓死追随王爷，威凌天下，入主四海！”
“誓死追随王爷，威凌天下，入主四海！”
那日的山呼，回响了整整一日，震颤了整个西楚，撼摇了整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凉水关一战，沐王秦陨安死在了自己的王妃之手。沐王一死，嘉军忽然举军倒戈，全数归服西楚。顷刻之间，早已落入败势的易燕南手握了西楚、东嘉、宁州、南越，而各部混战的北辽自顾不暇不足为惧。这顷刻之间，易燕南掌握了整个天下。
易燕南将在十日之后移都长祁，在那里登基为帝。而亲手杀死秦陨安的韩素，也一下子从民众口中的毒蝎恶女成了心系天下、忍辱负重、大义灭亲的奇女子。
只是这些又与韩素有何干系？
秦陨安死后，易燕南默许了秦陨安的身子被他生前的部下带回长祁。在长祁，秦陨安的奠礼之上，此前被嘉军制住的韩素，持着杀死秦陨安的同一把长剑现了身，身旁还跟着沉默不语的穆风。
秦陨安旧部对这个“背叛”他们的王妃的愤怒没能抵住苏毅的奋力相拦。韩素未曾伤人便在奠礼上将秦陨安的骨灰带了去。
抱着秦陨安的骨灰行到长祁之外时，韩素突然顿了步，垂首抚着怀中的白瓷坛子，道：
“苏卿有话要说？”
藏在一棵柳树之后的苏毅侧步站了出来，垂首不语。
“你来问我为何杀他？”
苏毅摇头。
“王爷下令一旦他出事要我等即刻降服凌王，并且日后全心侍奉的时候，我便猜到了几分。”他摇头苦笑起来，“王爷自十四封王开始便在谋划天下一统，只是所有人不曾想到，他谋划的，其实从来不是将自己推上那个皇位。”
“沐从不是个为野心驱使之人，皇位于他一钱不值。”
“是啊，可是王爷难道不知，他才是最适合那个位子，最适合守护这片河山的人。”
韩素仍是柔柔笑着。
“因为他并不觉得他适合那个位子。苏毅，沐曾对我抱怨过，他总是心事过重了。沐生来心软，偏偏处在朝堂的那个位子上，除了杀伐别无可选。可是他心事过重，旁人或许瞧不出来，可他每杀一个人，自己心中便会默默多背一份愧疚，每一份愧疚他都要背一生。而他杀了那么多人，这样的愧疚一路背负下来，若有一日他真的登上大宝了，只会变得优柔寡断或者失智疯狂。”
“所以他便寻了一个比他心狠的易燕南，派了自己亲自教出来的杨云去教授，将他教成一个君主！所以他便骗了我们所有的人，清除南越扰乱北辽，由着连护跑到西楚解决弈梓轩，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将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易燕南推上宝座，还。。。”苏毅顿住，眼中泪意朦胧起来，“还牺牲了自己。”
“人都死了，你又何必还这般恼怒？”
韩素的神色淡然得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一般。
苏毅被她寡淡的语气怔住，耳旁却听她悠悠说了起来：
“沐王秦陨安，是这个时代最高明的弈者，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棋盘。苏毅，能跟随这个时代最出众的人，难道不算幸运。”
只是这般说着，韩素的目光却缓缓迷茫起来。
沐王秦陨安，是这个时代最高明的弈者。这些年，天下的这一局棋，执子的唯沐王陨安一人而已。他人皆被他一步一步诱上了棋盘，唯独韩素是自愿为他所执。如此这般，棋局的最后一步却是让她以棋子的身份放弃执子之人，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韩素垂眸掩去了目中神色。
太过残忍，可是秦陨安想要的，韩素总归都是想给的。
苏毅望着她沉默一瞬，忽然轻叹了起来。
“王妃，你应知道，天下也好，一统也罢，当初王妃若是提，王爷或是会放弃一切随王妃一起归隐。”
韩素低低答道：
“我知道。”
“那为何？”
“我知道，可是我不提。”韩素一遍一遍轻抚着手中的白瓷，“如你所说，我若提，他必会放下一切随我离开。可是苏毅，那样便是圆满吗？”
韩素轻笑着摇头：
“我和他归隐山中，他日日看着山外烽火连天、战事不休，当真能放得下吗？定了这天下是他一生的夙愿，因我而使他放弃，即便他不怪我，我又该几多愧疚。最后，好不容易换来的相守却成了两人的煎熬。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按着自己喜欢的方式去，余下的思念、悲伤、悔恨，由我一人来背便好。我素来坚强，自能背的住。。。”
苏毅忽然无言了。他不明白韩素所说的话，便如他不明白为何韩素能那般乖顺的接受秦陨安的安排，那般乖顺的亲手杀死挚爱之人，并且到此刻还能依然浅笑盈盈，不落一滴清泪。韩素与秦陨安之间的事，苏毅从来不懂。因为他们相爱相惜之深，苏毅从来没有机会亲身体悟。而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默然哀伤，他已不知该在眼前这个执著至极的女子面前现出怎样的神情了。
只是他心中猛然生出的不忍，让他禁不住说了一句本不该说的话：
“王妃，若是，若是日后遇上可靠的男子，便再嫁了吧。。。王妃，还，如此年轻，王爷，定不愿王妃因他孤寂余生。”
韩素却轻笑了起来。
“苏毅，你还真是不够了解他呢，他最是自私，才不会介意我一生为他守着。而且，”她的眼中闪动着柔和的光，“苏卿可知，为何世间男子一旦丧妻，往往心急火燎的便要娶下一个，坐拥妻妾却总想着再多纳一个，而女子一旦丧夫，却常能再不改嫁，一生一世的守着？”
苏毅不知道答案。
韩素自答：
“那是因为世间男子太过脆弱，总要有人陪着才能守住自己的心志与骄傲；而女子总比他们坚强，一个人，便是一个家。更何况，我，本也不是一个人。。。”
说着，她拥着怀中的坛子浅浅笑起。润白的瓷坛泛着清润温和的光华，仿佛与韩素的笑容相映。
苏毅沉默着离去了。
韩素与穆风并肩立在通向四方的路口之前。韩素忽然开口轻问：
“穆风，一切已经结束。穆风打算去往何处？”
穆风垂首。
“北辽。”
韩素怔住一瞬，随即唇角扬起。
“是吗？你去陪他？”
穆风默然颔首。
秦陨安死去，穆风没有了留在东嘉的理由。他要去北辽，陪那个曾经给过他深情的人。那个人到最后也没能等到穆风爱上他。
穆风没能爱上燕君北，所以，他愿将这后半生都赔给他，来还他那段短暂却炽热的深情。穆风的后半生皆会陪着燕君北，即便他们如燕君北所愿的天人永隔。
穆风在最后向韩素行了一礼，是韩素成为沐王妃以来受过敬意最深的一礼。随即，他默然转身走向北上的道路。
路口之上只余韩素一人。孤寂之间，她忽然便开始想起了往事。她又想起了秦陨安的那句话，“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他说的极对。世间之事的确总是有得有失，有失有偿的，只是这得与失、失与偿，却或许从不是等量的。便如初时，她对他不好，如今便要用千百倍的苦痛来偿，用失去他的痛苦来偿。
她低头再次抚上手中白坛，柔声低喃般的说了起来：
“沐，此生，我皆如你所愿了。只是你在最后选择将命交予我，日后，你便尽如我所愿了，可对？此生，你答应过我的事许多都食言了，只是要带我走遍山河一事我却不能由你食言了。日后，我们一起走遍山河，换我带你，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