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易燕南与韩家兄妹返回定康的路上途经了一座名为康城的小城。这康城在三年之前曾经遭受疫病。那疫病散播极快，短短十余日的功夫便已波及周围数座城池。那时易燕南与阿云和韩素、红鸾同行游历，听说此处有疫，韩素便坚持要前来诊治。此后韩素花费数月时日，终是得以将这疫病祛除。那时的韩素虽只有十二岁的年纪，却已有几分少女模样，只是她为人诊治的时候素来喜欢与红鸾一同带上帷帽，阿云出行的时候又常是男装打扮。由此，他们一行四人，只有易燕南的面容被城民记了个准确。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这次与宁州一行再次经过康城，易燕南在城中酒肆被人一眼认了出来。此后，凌王早年流落民间时曾求得神医相助、以身犯险深入疫病城区救治灾民的事迹被传了出来。易燕南顷刻成了楚民眼中举世难寻的贤王。

各式的流言在西楚国中散播着，处在皇城之中的弈梓轩却仿似毫无所觉，全心全意研究着南越与东嘉的舆图，一边还时不时的斩杀几名多年前曾犯下贪贿之罪、在国帐中做手脚的老臣。正是在弈梓轩仍专注于此的时候，易燕南已经撇下韩清与韩若白等人，带着一队亲随人马偷偷潜回了建安，与弈梓轩的禁军统领进行了多次密会。

西楚禁军统领名为杨程，是前礼部尚书何清年轻时候教授过的门徒。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何清被弈梓轩提拔的寒门臣子查出十年前在赈济洪灾的银钱中扣下了十万两白银，随后弈梓轩便下令诛灭了何清九族。杨程原是对君主忠心耿耿之人。此番弈梓轩听信旁人一面之词，草率斩杀了他视为恩师之人，叫杨程也生出了反心。

杨程此番反叛让易燕南原本还需等待的计划大步提前。就在六月中旬，最是炎热的一个夜里，易燕南下令动手了。

因着易燕南掌握了禁军，他闯入皇城围下弈梓轩的寝宫可算轻而易举。而在皇城之外，弈梓轩早已因自己的屡次失策失去了民心。这次易燕南用兵建安并不算神速，带的人马也不足千人，然而周围的城池甚至没有一个将领领兵前来对抗。

易燕南就这样顺顺利利的踏入了弈梓轩的寝殿。

他入内的时候，弈梓轩依然趴在南越的舆图之上，目光盯着其上的山川河流，面上还挂着诡谲奇异的笑。易燕南携着兵马踏了进来他也似毫无察觉。

“陛下，臣参见陛下。”易燕南面上悠然笑着，口中说着参见，却并不曾下跪，双眼直直的瞅着弈梓轩。

弈梓轩听得身前有人说话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面上却是迷茫之色。转瞬之后，他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指着易燕南高吼：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易燕南身后的将领兵卒面面相觑狐疑起来。易燕南笑意不改，答道：

“我等来接陛下出宫。”

说着，他抬手朝身后一名亲随示意。那人即刻领会，开始在弈梓轩的寝宫之中搜寻御印。

“出宫？”弈梓轩的神色又茫然起来，随即仿似了悟一般开始大笑，“你是来接朕出宫然后发兵南越的吧？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脸上尽是狂喜之色。

易燕南身后的人马开始了悟，如今的弈梓轩已是神志不清。一旁，搜寻印鉴的那人已经将御印呈给易燕南。易燕南接过，在早早备好的禅位诏书上盖上。

收起诏书，易燕南浅笑着对全然不明眼前情况的弈梓轩答道：

“正是。还请陛下随杨统领一同前往。”

弈梓轩“呵呵”笑了起来。极为乖顺的走到杨程身侧，亦步亦趋跟随着走出了寝殿，口中还如孩子一般嘟囔着：

“马上去南越了。马上便可以除去这瞳色了。阿清。。。”

第二日清晨，弈梓轩没有再出现在早朝之上。取而代之的，是盖上了皇印的禅位诏书以及静静凝立在御座之下的凌王易燕南。

易燕南收下了诏书，却也当即宣布自己不会登基，更立下重誓，有朝一日必将一统四海，在天下归一之前，他将一直是凌王，绝不称帝。而楚帝弈梓轩因病禅位，将被送往西楚南郡休养。西楚朝堂在御座之下设下王位，日后作为凌王易燕南朝上之位。

弈梓轩被送出建安的这一日，还有一人也同时离开了建安。那人正是被弈梓轩困在楚宫之中一月有余的连护。他的脸上依然缠着白绸，手中握着易燕南如约交给他的出城文书，一人一马，独行在城外小道之上。

正当六月的日头晒得他昏沉起来，前方突的一阵尘土飞扬，踏马之声急急传来。他抬袖遮掩面前扑来的尘土，侧过身子避让驰来的马匹，那马蹄之声却正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他放下袖子狐疑望去。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面上白绸遮掩之外的眸子猛然闪动起来，随即被他强行压下化为了一泉平静。

“小护！”苏毅自马上翻身而下，跨步迎上面前的人，却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倏然止步。

连护望着他并不言语。

苏毅脸上露出一分无措，犹豫片刻，垂首补道：

“我来接你。”

“去哪儿？”

连护嘶哑低沉的声音叫苏毅面上一震，他压下胸口阵阵心疼，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小护，你可是怪我来得太晚。我不知道你在西楚，若是知道，我。。。”

“若是知道又能如何？你不是恶心我的脸，不想见我吗？”

苏毅愣住，想起此前自己曾说过连护与连歧几分相似的脸是他的噩梦。他苦笑起来，抬眸望向连护，目中的神色用尽了他毕生的温柔。

“小护，别说了，跟我回家。”

“回家？”连护隔着白绸低声讽笑起来，“回你的家？你会娶我吗，苏毅？”

说着，连护抬手拆起了面上的白绸。那张在南越天湖谷中被火舌舔遍了的脸一点一点露了出来。连护开口重复：

“你会娶我吗，苏毅？我甚至可以扮作女人一辈子，你会娶我吗？”

苏毅瞪大了双目望着眼前的面容，眼里是盖不住藏不下的惊痛。面前那人却又是一声轻笑：

“还是不行，对吗？如今我已没有与你深恨的那人相似的脸了，还是不行，吧。你看，从盖家的大变之后，你便厌恶我了，跟我的长相无关。若只是长相，”他一边叹息一边说道，“若只是长相，我毁了这张脸便可以了。可是盖聂，不，苏毅，你厌恶的是我身子里流的连家的血，是我整个人。”

“我并不厌恶你。”苏毅垂首辨道。

“可是看见我是你的噩梦。”连护自嘲的笑了起来，“如今这张脸，恐怕都哪里都会成为别人的噩梦吧。”

“小护，跟我回去，你的身子还需要诊治，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盖聂！”连护用嘶哑的声音吼了起来，声线仿佛病犬发出的喘息。

他垂首继续说道：

“你一直想让我不再纠缠于你，现在我不再纠缠了，你还在求些什么？”

苏毅不作理会，依然固执说道：

“小护，跟我回家。”

“你还不明白吗！盖聂，你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他在苏毅震诧的目光中沉吟片刻，续道，“之前你曾跟我说，自从你的家人因我的姑母受难，你看着我的时候便已不是单纯的看着我了，还看到了你的家人那时的惨状，看到了你的噩梦。盖聂，你可知，到今日，不只是你，我望你的时候也已不知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他仰首望着天边缓缓飘散着的云彩，仿佛在回忆一些极是久远的东西，口中低低喃着：

“是你当初的决绝、我自己这些年爱你不得受的辛苦，还是些别的什么，我真的已经不知。盖聂，之前你说的是对的。我一个人在天湖山从火海里爬出来的时候，独自逃过各方追兵的时候，受凌王所迫潜入楚宫为他汲汲经营给楚帝下毒的时候我才明白了。情意？情意真是做不得数的。便如今日，情意或许仍是在的，可是独自一人历经了许多之后，我才发觉，我已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了，包括爱你。盖聂，如今与你相对的事，于我虽然还不算噩梦，却也已只剩疲惫了。”

说罢，他忽然拽上身侧的红马，翻身跃上。一甩马鞭，马儿急冲了出去，留下身后纷纷扬扬的尘土，还有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人。

苏毅呆立在满身尘土之下。少顷，他忽然笑了出来，面上眼底满是苦涩，口中一声叹息，一句低喃：

“你能放下，我，很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定君

易燕南在西楚朝上的誓言一出，旁人纷纷开始拿他与东嘉的沐王比较。易燕南与秦陨安皆是稳坐于一国王位之上，离龙座仅有一步之遥的，此时却都宁愿守着那个一人之下的王位。两人身为当世所剩的最为杰出的英豪，分据天下实力雄厚的两国，只是世人皆知，两者之间终要分出一个胜者。

易燕南当权之后的数月期间，西楚的兵力开始悄悄进入备战之中，而另一边，红鸾生前为易燕南盗得的沐王文书也慢慢流了出来，传到了民间。那些文书上，有秦陨安早年抵抗西楚大皇子领兵进犯时坑杀西楚军民的记录，有他在东嘉当权之后肃清朝堂排除异己时的书信，有这些年间莫明失踪最后变成腐尸被抬出沐王府的各国世族子弟的身份，然而最是震慑世人的，是数月前东嘉掌控南越之后的事。

文书之中记载，秦陨安在控制南越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派下沐王府的暗卫，机密处理了南越千余名平民，随后密令嘉军纵火焚毁了南越数十座大山，而与那些大山一同被毁去的是居住其中的所有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