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韩素阖目,靠在秦陨安的肩上轻轻摇头。
秦陨安有些意外,却没有开口问些什么。
韩素倚在他的肩上又沉沉睡去,接着又是一连数日时醒时昏。韩素醒来了也不肯说话,除却有一回要了纸笔,写了一封让秦陨安差人送去宁州交给易燕南之外,她醒转之后总是默然盯着秦陨安的面容,眼里带着些迷茫又有些说不出的恐惧和眷恋。
这日韩素再次醒来之时,红鸾的身子已照韩素的吩咐运往禺山要在那处下葬。而葬仪启程之前,韩素都未曾再去瞧过红鸾一次,只是这次醒来,韩素面上莫明的迷茫更甚了。
“沐。”
韩素时隔数日第一次开口,叫拿着勺子正欲给她喂药的秦陨安惊得一震。
“嗯?”
韩素却又转回了目光呆望着眼前的被衾,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她。
秦陨安无奈叹息起来,抬手将她额前的发捋到耳后。
房门之外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是侍者低声禀告的声音。
“王爷,王妃,外间有一僧人求见,说是可为府中病人治疗。”
秦陨安听着,迟疑一瞬,偏首对门外吩咐:
“请进来吧。”
身侧的韩素仍是不语,望向秦陨安时眼里却透出了一分犹疑。秦陨安浅笑开口解释:
“没有闲人敢来沐王府行骗的。不过那人若真有那胆量一试,倒也不失为一个妙人。”
韩素面上的防备柔和下来,眼里还迸出了一分莫明的希望。
门外,侍者领进一名约莫六十余岁的僧人。那僧人身批绛红袈裟,步履沉稳悠然。他的面容平凡,眉宇间却尽是难能可贵的谦润平和,见到秦陨安与韩素,微微倾身行下合十之礼。
榻上两人齐齐俯身回礼。
“大师言说可治府中病人,不知所说的是哪一人?”
秦陨安挂上不变的三分笑意,只是神色间多了一分平常少有的谦谨。
“施主以为,老僧所说的是何病人?”
“众生皆是病人,而这府中皆是众生。”秦陨安颔首相问,“还望大师明示。”
那僧人开怀笑了一来,望向秦陨安的眼中多了一分欣赏。
“施主果然不凡。如此,老僧便也不再卖关子。老僧此来,是为整个天下治一人心病。”
秦陨安微是愕然,目光轻扫,瞥到身侧听到“心病”一词便开始事不关己垂首喝药的韩素,隐有些哭笑不得起来。韩素关心的本就只是这僧人能不能治秦陨安的病,如今见他并非为此二来便顷刻失了兴趣。
秦陨安无奈朝她轻斥:
“素素,不得无礼。”
韩素不做理会,低头继续吹着勺中药汁。
那僧人受此忽视倒也不恼,再行一次合十礼,口中说道:
“老僧法号了空,请为女施主诊治。”
话毕便见韩素拿勺的手微微一震,抬首望了过来,随即恢复一脸漠然垂下头去。
秦陨安安排了了空暂且在王府中住下。住下之后,了空便时不时去寻韩素与她说上一番话。韩素总是不作理会,只当他不存在。有时实在不胜其烦,便拖着仍有几分昏沉的身子躲到王府的花园里,直到了空追到园中对她又作一番说教。
这次又在后花园中,了空对着韩素喋喋不休了一个时辰。韩素总算忍受不住,开了口:
“大师,我并无心病。”
了空合十笑道:
“若是没有心病,施主此次偶感风寒为何始终不好?”
韩素无奈轻叹:
“您若要硬说这是心病,那么便是心病。可是,我其实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了空微有一愣,明白韩素此番是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口中问道:
“为何茫然。”
韩素靠在软椅之上,悠悠说了起来。
“以前,王爷曾经假扮我的师父与我书信往来。那时他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万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后来,我越是长大,便越是觉得此话有理。”
了空颔首应和。
“后来,我嫁到了王府,与王爷倾心相许,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欣悦。我心中是明白的,嫁给他我得到了这么多,日后恐怕必是会有所失的。我自以为心中早已做好准备,即便要付出代价我也不怕。只是我未曾料到,得到这番倾心相依的代价,居然这么的大。”
韩素说着,眼中有些迷蒙起来。她轻声诉说的话语在花园之中传递。秦陨安隐在一侧的角落里侧耳听着,胸口的疼痛一阵阵蔓延。
花园中,韩素又淡然说了起来:
“在禺山的时候,韩素有两心相依的‘师父’,有形影不离的红鸾,在山下有倾心相交的好友阿云和阿南,远在北辽还有一个相处最为舒坦的知己燕尹。可是仅仅一年之后,阿云死了,阿南成了对手仇敌,燕尹没了,连最是无辜的红鸾也被我扯进这天下乱局自己服毒而亡,死在了我的怀里。大师,这一年里,韩素得到了一个沐,却也只剩一个沐了。”
“那么,施主后悔吗?”
角落阴影中的身影握紧了拳,韩素却倏然笑了起来。
“不悔,我为何要悔?如今,我虽只剩一个沐了,可至少我还剩他,不是吗?即便日后有一日连他我也握不住了,至少这一年里,我曾难过至极,也曾幸福至极。世间有几人能同我一般受过这般深切的悲伤,也经历过这欢悦至极的幸福。韩素,已经不枉此生了。”
她偏首望向了空,笑着说道:
“所以,大师,我并没有心病。我甚至不会奢求今日与我心爱之人相守的幸福延续到明日。人生苦短,幸福一日便是赚了一日。韩素已经赚得很足了。”
秦陨安站在花园一角听着这一番话,目中明暗闪烁,却也说不清带着何种情绪。
园中,了空望着韩素,欣慰的放声笑了起来。
“如此看来,确是老僧多事了。施主心中淡泊澄明,老僧怕是也无资格对施主说教啊!只是,”说着,了空的目光显出一分犹豫,随即他仍是续道,“数日之前,老僧曾问男施主心中有何心愿。施主可知,他是如何作答的?”
韩素面上显出怔愣。
了空面上透出愧色,说道:
“男施主回答老僧说,他毕生的心愿其实只有八字,正与他的名字有关。他说,‘愿陨一身以安天下’。”
韩素听着,面上呆愣了起来,随即唇畔漫上一抹柔柔的笑,眼中是深切的忧伤。
“是吗?陨一身以安天下,陨一身,以安天下。。陨安,”她柔柔的重复着,却突然轻笑出了声,眸中的哀伤更甚,“陨安,好狠的心呢。”
秦陨安靠在墙角,听着园中的对话,胸口的疼痛仿若抽骨剜心一般,他痛得轻轻喘息起来。猛然之间,他素来平和的心中闪过一瞬对园中那僧人的怨,了空实在不该把他的话告诉韩素的。可是其实他却更怨自己,不该对了空说了那话,甚至或许自一开始便不该有那样的心愿。
园中,了空轻叹起来,对韩素说道:
“施主,老僧此次前来,所为的其实只是听到男施主那句话,再向施主转述那句话而已。
韩素沉默了下去。半晌过后,她忽然开口问道:
“大师,您可能告诉我,幼时你为我与姐姐。。我与妹妹卜卦,那时为‘韩素’算出的卦象为何?”
了空倏然怔住,随即轻声一叹,也不作回答便起身离开。只是行到花园出口他却忽然停步,亦不转身回望韩素,道:
“当年老僧在宁州遇上施主一家,以施主与胞妹的姓名生辰卜卦,那时其实只算出了一卦,便是如今天下尽知的那一卦,另一支卦却怎也算不出。直到老僧与施主一家分别,独自回到寺中,摒去生辰,只以‘韩素’之名卜卦,才终是算了出来。那一卦,是老僧平生仅见。卦文有十字:‘一念倾天下,一念定天下’。施主,天下的命途,兴许只在你一念之间啊!”
说罢,了空转身离去,当日便启程离开了沐王府。离去的时候,也未有一人出来相送。
后来曾有人向了空问起沐王府中的病人是何人,可曾治好。了空却是苍凉一笑,答道:
“老僧弄错了,沐王府中没有病人,只有医者。他们医的,将是整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凌王
西楚清定元年六月,楚帝弈梓轩突然下令全国征兵备战,将于当年十月出兵南越云芝。此令一出,举国哗然。
此时国号未变,实际已在沐王治下的南越,正被当今天下气势最盛的国力与兵力占领。而十余年前,自前大皇子死于沐王之手后一直疲软至今的西楚兵力却欲与东嘉相抗,此事在旁人看来是事不关己看个笑话,在楚民看来却是新帝要为他们招来灭顶之灾。
征兵之事昭然以后,新帝登基以来累积的民怨渐渐显现了出来。平民百姓虽只能各自低头埋怨,偶尔编写童谣小诗嘲弄新帝与北辽一战时的荒唐还有登基以来的毫无作为,军中士卒受着举国肆虐的流言蜚语影响,对弈梓轩的怨言也越发汹涌了起来。
与弈梓轩截然不同的,是原本只算一个无端冒出的亲王的易燕南。此前,弈梓轩的寿诞过后,易燕南一行人并未迅速返回宁州定康,而是在楚都建安到定康的路上走走停停,一路结交士族、救济贫民。一月下来,凌王心善的美名已经传扬开来。此后又发生了一事,让易燕南的名望几乎蔓延遍了整个西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