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正是峰前回雁时(1 / 1)
九月,日有食,食既,色淡无光,中兴府外大风拔木。
蒙古因恶于凤翔一役夏国的无理举动,遣将攻打积石州,四处抢夺。后来因听闻金人意欲攻其后方,遂收兵而去。
李遵顼在书房闭目养神,内侍上前,递上一本疏奏:“陛下,御史中丞梁德懿上疏。”李遵顼半睁双目看了一眼,又阖目道:“念。”
内侍恭敬地翻开奏疏,朗声念起:“天人之道,理自相通。国家用兵十余年,田野荒芜,民生涂炭,虽妇人女子咸知国事濒危,而在廷诸臣清歌夜宴,舌结口钳。太子以父子之亲,忧宗社之重,毅然陈大计、献忠言,非得已也。一旦位遭废斥,身辱幽囚。宜乎天垂变异,岁告灾祲。臣望主上抚恤黎民,修睦邻邦,召还青宫,复其储位,庶几臣民悦服,危者得安。”
内侍越读越没有底气,读完后心中惶惶然,偷眼去看李遵顼,果见李遵顼紧握着拳,眼中怒意重重:“去把他给朕叫来。”
梁德懿进殿,叩拜过后,肃然正立。李遵顼把奏疏拿在手中晃了几下,掷于案上:“是你写的?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臣如果怕的话就不会写这份奏疏,人固有一死,臣直谏之心日月可表,死亦重于泰山。”
“德懿,你是当年齐王府的旧臣,是算准了朕不会把你怎么样吗?”
“臣记忆中的陛下,是端重明粹、博通群书、工于隶篆的状元齐王,是统领兵马的大都督府主。”
“你是想说朕变了,朕让你失望了?”
“臣一直记得陛下即位之初说过一句话,陛下说您一定会比李安全做得更好。”
“这件事朕做到了,起码朕没有逼不得已嫁女请和。”
“可陛下依附蒙古这么多年,军队疲于奔命,百姓怨声载道……”
“梁德懿!”李遵顼打断他的话:“你要说的朕清楚,朕没有必要再听你说下去了,朕也不想再看到你,你回乡养老吧。”起身拂袖而去。
梁德懿无言,静默半晌,重重叹了口气,面对着空荡的龙椅,施礼道:“微臣告退。”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西壁赫山在府中宴饮,鼙鼓笙歌,美姬如云,好不痛快。酒至微醺,一名侍女上菜时悄悄塞给他一个纸条,附在他耳边说:“姑娘问候你。”他一激灵,酒醒了一半,待那侍女退下,他展开那纸条,见上面写着:“主上已失对遵顼寄望,不日将遣使至,汝宜悉之。”
李遵顼的刚愎自用、穷兵黩武,只是国内怨声载道、经济凋敝;他的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亦令蒙古分外不满。铁木真数次送来文书斥责,令其谯让,不久之后,遣使至中兴府。
李遵顼心神不安在殿内踱来踱去,听闻门口一声通禀:“蒙古使者到!”
风尘仆仆的使者大摇大摆进殿,走到李遵顼前方站定,以一种倨傲的眼神打量他。李遵顼忙指着旁边座位赔笑道:“使者请坐。”使者用鼻音“哼”了一声,从旁落座。
“使者,不知大汗有什么吩咐,还要请您跑一趟?”李遵顼拱手说。
“夏主,你不要装糊涂,之前几封文书不是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嘛。”
李遵顼此时暗暗直冒冷汗,掩饰心中的不安,清了清嗓子:“咳,这个……其实……”
“主上的意思就是让你退位,既然你不让我们满意,那就换个能替我们管好夏国的人。”
“可,小王前些时日刚刚废黜了太子,目前并没有……”
使者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李遵顼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有些发愣。
“你最好识时务一些,否则,我蒙古铁骑可不是吃素的。”使者着意握了握腰间的刀:“你难道还想跑到西凉府去?这回可没有李德任替你守中兴府了吧?”使者笑里藏刀,李遵顼听来分外刺耳,手略微有些颤抖。
“小王知道,请容我安排一下,很快会给使者答复,请使者先到驿馆歇息。”
使者又“哼”了一声,随侍从出了殿。
使者走后,李遵顼跌坐在龙椅上,只觉头痛难忍,揉了揉额头,心里如乱麻般纷乱,难以排解。
“陛下。”听到声音,李遵顼睁开眼,见到前面立着一人,疲惫地说:“赫山啊,你来了。”西壁赫山垂手侍立:“陛下,您可有所定夺?“
“难道朕只有那一个选择了吗?”
“陛下不如就此让出江山,既可以随了蒙古之意,又可以安养天年。如若不然,如今内外交困,臣担心,国祚危矣。”
“唉,”李遵顼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想到自己的登位和逊位,想到这一生的荣辱,轻轻说:“看来,天道这种东西,一直都是存在的。”
光定十三年十二月,李遵顼逊位于次子北平王李德旺,自号太上皇。同月,李德旺即位,改元乾定。
刚刚即位的李德旺带领群臣去位于贺兰山东麓的王陵举行郊坛备礼仪式,祭天祭祖,为国祈福。
王陵入口处,一块高大的石碑,上书苍劲的大字“白高大夏”,旁边立着一双鎏金铜牛。由此往内神墙环绕,分出门阙、外城、内城,四方有角台,中有献殿、月城,中轴线两侧列有碑亭、石像生。殿阁上雕龙石柱、琉璃鸱吻、伽陵频迦石鸟随处可见,佛经碑林立于旁。一座座黄色的陵台,高大的像一座座小山丘,在贺兰山下次第展开。
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有一处祭天台,新皇站在祭天台上,极目远眺,天空宽广、山脉绵延,文武百官、皇室贵戚皆立于下。
国师声如洪钟高声喊道:“大典开始!”
“轰”一声,台下巨鼎中燃起熊熊火焰,火光映在李德旺脸上,他的表情分外肃穆。台下八名僧人吹起祭乐,低沉雄浑,回荡在空地山前,一声声,敲击于心。
“跪――”国师话音刚落,台下众人齐齐跪倒。李德旺向前迈了两步,展开手中的祭文,朗声念道:“皇天上帝,后土神祗,诸祖列宗,朕愿降命,忝为君王。洪荒之初,五行未运,两曜未明。神皇出御,始制浊清,立天地人,万物生发。苍生莽莽,生之何难?天灾人患,生生何悯?沕潏漫衍,旁魄四塞,红光泛使,斗牛直冲,云尃雾散,上畅九垓,下沂八埏。祈禳天下,国泰民安,同天共庆,与天共生,愿天祈佑,我民同福。列祖诸神咸歆朕意,阴加拥佑。令此诸方有情,俱蒙利益,佑我邦家。则岂惟上契十方诸圣之心,抑亦可副朕之弘愿也。诸神鉴之,毋替朕命。”
其声沉重雄浑,回响于天,久久不息。李德旺读完后将祭文抛向巨鼎,一瞬被赤色火焰淹没,火光映在他眼中,也映在他心里。
他侧首去望巍峨连绵的贺兰山,这片河山,是深深刻在他心里的;这个位置,是他从来不曾企及的。如今,山河入袖,他并没有荣耀得意之感,有的,只是沉重。数百年的国祚,能否在他手中绽出新的华彩,他将面对的是什么,一切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