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画眉窗下月犹残(1 / 1)
日影幽幽,风过处,院落中几株荼蘼摇曳,白色花瓣纷纷零落,玉树琼葩堆雪。花至荼蘼,本就是种凉薄之美。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漪兰轻轻自语道:“花开得太满,就要凋落了罢。”未待身边侍立的阿玳接话,忽闻身后有人唤她:“妹子。”转身一看,元青色袍衫,正是拓跋贡乔。
漪兰见礼:“兄长来了。”拓跋贡乔一笑:“本是来找羲和,顺便来看一看你。”“义父那边可还好?”“一切都好,特别是智耀,最近读书进益颇大,他父亲还送了他张金纹朱漆神臂弓呢。”漪兰淡淡笑笑,点了点头。
贡乔敛起笑容,话锋一转:“妹子,旁事休要多思,日后若再有人打你的主意,就来告诉我,高氏一族和拓跋家定然饶不了她。”漪兰听罢,感慨万分,敛身致谢。
闲言几许,刚送走拓跋贡乔,侍女阿若来禀报:“王妃,完颜妃已在处所跪了一个时辰了,想见王妃一面。”阿玳忿然:“又打什么主意,还嫌害王妃还得不够厉害。”漪兰摆摆手:“算了,去看看罢。”
走到墙外,听到一阵轻灵的歌声:“臻蓬蓬,外头花花里头空。但看明年正二月,满城不见主人公。”是一身丹黄色素裙不着钗黛的完颜清音长跪于地轻唱着金国民歌,退去繁华,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和亲,她现在应该在金国的天空下无忧无虑如百灵鸟一般尽情歌唱吧。
见到漪兰进来,她停止歌唱,深深行了大礼:“柳姐姐,谢谢你能来。”
“你找我,有事吗?”
“柳姐姐,你是该怨我的,都是我自作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一点都不假。”
漪兰心中不忍:“起来再说吧。”对完颜的侍女说:“把你家公主扶起来,赐座。”侍女将她搀扶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在膝盖疼痛的牵动下,她的表情有一丝痛苦。她喘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姐姐,我不是存心要害你,我只是害怕失去。小时候,我父亲卷入宫廷争斗被杀了,我的家族从富贵如天的王族变成卑贱如尘的平民,只有和亲时,他们才会想到我。我已经失去过太多,当我见到殿下时,觉得长生天还是眷顾我的,我真的不想失去殿下。所谓患得患失,其实从没有得到过,又何谈失去呢?”
她停了一下,看看漪兰:“姐姐,这世间,除了你,没有人能配得上殿下。所以,我不会再跟你抢了,不是我的,执着也是徒劳,这件事之后,殿下恐怕也不会正眼看我了。若是殿下还能把我当小妹妹,我便也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漪兰颇有些动容,同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是个单纯的孩子,我们都是远离家乡的人,日后便好好相处吧。”清音眼中似有泪光,言语哽咽:“谢谢姐姐。”漪兰走时,清音补了一句:“姐姐,你要小心,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善良的。”
漪兰从清音处出来刚转过回廊,即见阿若慌慌张张地迎来:“王妃,出事了,阿秋死了。”漪兰一惊,忙随她去湖边查看。
阿秋的尸体刚从湖中捞上来,形容齐整并没有外伤。她的性情虽古怪了些,但素日与人并无仇怨。下人们小声议论:“是不是什么是想不开了?”“她惹过西壁妃,难不成害怕了?”“那都多久的事了,现在才寻死……”漪兰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刚想移开目光,不经意间发现阿秋领抹覆盖的脖颈处有淡淡的淤青,心中一震,凉意顿生。下人问她如何处理,她只得不动声色地命人将她厚葬。
走到无人处,神思一恍惚,忙扶住廊柱,阿玳上前询问,她摆了摆手:“无妨,”又吩咐道“阿玳,替我去办一件事。”
一身武职官服的云冽从铁鹞军校场出来,他头戴金帖起云镂冠、黑漆冠、衣紫旋襕、金涂银束带、垂蹀躞、佩剑。走了不远,迎面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挡住去路,他暗暗握住剑柄,却见女子掀起垂纱一角,竟是阿玳。阿玳小声同她说:“夫人邀您到茶楼一叙,请随我来。”
随阿玳东拐西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茶楼,进了一个雅间,阿玳退出,关上门。云冽这才看清,阁中亦坐着一个帷帽遮面的女子,看身形是她无疑。
云冽捡了个座位坐下:“有事吗?王妃。”漪兰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阿秋是不是你杀的?”他自斟了一杯茶饮尽,不以为意地说:“是又怎么样?”隔着白纱,看不清漪兰的表情,听声音是有些愠怒的:“在你眼中,人命真如草芥一般吗?”云冽毫不在意,淡然道:“如果你知道我的经历,你就会理解现在的我。天下皆炽,此心独凉。”漪兰想到他经历过的种种,不觉一怔。
“我杀她,因为她该死,我从来不杀无辜的人,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不指望你理解我,我早就不指望任何一个人能理解我了,即使是你。”云冽的语气云淡风轻,漪兰听来却柔肠百转。他临走只撂下一句话:“小心西壁洛珈,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入夜,羲和本欲去漪兰处,半路见一蒙面纱侍女急急向她走来,心下便有几分不快。前日西壁洛珈命侍奉她的侍女全部罗纱覆面,此等侍女定是西壁所遣无疑。
“殿下,西壁妃身上不适,盼殿下移步看望。”“请大夫了吗?”“已经着人去请了。”羲和心下不欲前往,但想起皇后的话,只得转道先去西壁洛珈处。
阁中漫着似有若无的香雾,见了西壁,发现她气色很好,羲和有些愠怒:“你不是病了吗?”西壁洛珈粲然一笑:“妾患的是心病,殿下来了便好了。”“既如此,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西壁拉住他的衣袖:“妾知道殿下思念柳姐姐心切,不敢挽留,只是妾亲手熬了碗杏仁酪,殿下尝尝再走吧。”羲和只好坐下,接过碗喝了几口,也并未细品酪的味道:“嗯,甚好,你有心了。”说了会话,羲和放下碗刚一起身,忽感一阵眩晕,身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按了按额头,眩晕感不但未好反而更加强烈,仿佛意识正从身体里抽离。
一双柔软的手探进他的衣袍,霎时点燃了一团燎原之火,周身燥热。他的头脑中一片混沌,抬头看看眼前的人,仿佛隔了一层水雾。他伸出手去:“兰儿,兰儿……”
那厢漪兰静静地听更漏声声,时间一点点流逝。阿玳小声嘀咕:“殿下说今天要来,平日这时候早该来了,今儿是怎么了?”漪兰没言语。这时阿若轻轻进来:“王妃,殿下在西壁妃那歇了。”滴漏中滴下一滴水,那声音仿佛使她心中也漾开丝丝凉意。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就算她不情愿也没有任何办法。她看了一眼早已冷掉的汤羹,对阿玳说:“把这些都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