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贺兰山下骑如云(1 / 1)
是日,西夏王李遵顼率皇亲国戚、臣工侍从浩浩荡荡到贺兰山围猎。天气清爽,碧空万里无云。贺兰山下,轻骑如云。
漪兰头戴帷帽,身披披风,隐在李晛的随从中间,尽量不使自己引起过多的注意。一行人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下小坐,观看不远处射箭,不时小试身手。
在这里,漪兰看见了许多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人,以帝后为首,太子李德任,下坐北平王李德旺、武安侯拓跋贡乔、国师斡守一,以及诸如高良惠、西壁赫山等臣子。
漪兰的注意力被一阵叫好声拉回来,“细封统领,好样的!”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刚刚一箭射中靶心,在众人欢呼声中昂然走回,走到武安侯旁边时,有意无意瞟了他一眼,带着三分倨傲七分得意。刚才亦已射中靶心的武安侯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邪魅。
李晛轻声对她说:“大夏有一支由女子组成的军队,叫“麻魁”,那个女子叫细封昭平,是麻魁军的统领,人称“玉面修罗”。漪兰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一时无人上场射箭,有些冷场,忽从金帐中传来一个浑厚肃然的声音:“羲和,你去试试吧。”是西夏王李遵顼。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人们以各异的目光看着这位刚刚重回人们视野的年轻亲王,希冀者有之,嘲笑者亦有之。
李晛闻言,放下酒杯,对着金帐行礼:“是。”接过侍从手中的弓箭,风清月朗地走向靶场。
一身白衣的他在场中站定,风轻轻拂动他的头发,举弓搭箭,瞄准远处的靶子。场下众人屏息凝神,静观结果。他一松手,“嗖”一声,箭以极快的速度离弦呼啸而去,不偏不倚,从刚才正中靶心的箭尾钉入,将前箭劈成几段,最终牢牢钉在靶心。
短暂的沉寂后,场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李晛只是微微有笑意,慢慢从场上踱回来,只是回来的时候,悄悄向漪兰眨了下眼。漪兰暗笑一下,斟了杯酒,待他坐下时递给他,轻轻说:“给,大英雄,你这是一箭成名啊。”李晛饮尽杯中酒,“在我看来,这名可抵不上这一杯酒,你可是第一次给我斟酒吧?再来一杯。”漪兰把酒壶一推:“本姑娘给你好大面子,只此一杯,再想喝自己倒。”说罢故意偏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时,传令官宣布围猎开始,众人立刻摩拳擦掌提箭牵马欲一展身手。李晛给没藏青翎递了个眼色,他会意,不多时牵来两匹马。李晛牵过一匹马,把缰绳递给漪兰,漪兰起身,没加推辞,接过缰绳,一跃上马。旁人窃窃私语,漪兰毫不在意,只觉得天高云淡,此刻她只想恣意驰骋于天地之间。待李晛上马,二人一前一后,打马向远处奔去。
几个时辰之后,已经小有收获。忽听闻九天之上传来一声嗥叫,侍从说:“殿下,有只雕!”李晛反手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对准那只雕,弓拉的如满月一般,松开手,箭擦出风声冲向苍穹,不偏不倚正中猎物。那只雕摇晃了几下,一头栽了下来,落到不远处。
众人赶过去,侍从跑过去查看,却道:“殿下,这雕上有两支箭。”话音刚落,对面奔出一队人马,众人簇拥着一个玄色锦袍,长相英气却带着一丝倨傲的人,那是武安侯拓跋贡乔。
拓跋贡乔看了看这边:“南平王,王爷也看重这只雕。”
李晛打马上前:“武安侯,如此你我也算投缘,这只雕……”“就算王爷的吧,我怎么好跟王爷争呢,反正也争不过嘛。”拓跋贡乔打断了李晛的话如是说。话毕,也未告辞,便调转马头,带着随从离开。
漪兰轻轻说:“此人倒是英武超群,只是有些锋芒毕露目空一切。”李晛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要说他也是党项贵族中为数不多的俊才,只他这性情,日后怕是要让他吃亏。哦,对了,高良惠是他的姑丈。”
“一定是刚才射箭你把他比了下去,他心里不服气,碍于身份又不便发作,只自嘲一番罢了。”漪兰一壁说笑一壁下马,走过去看那只雕。侍从恭敬地把雕呈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王府上下对她都是友好到近乎恭敬的态度,个中原因也不难猜到,她心下虽觉不妥,却也不好说什么,便由着他们去了。
那雕早已无了刚刚鸢飞戾天的风姿,聋拉着脑袋,羽色已晦暗。漪兰摸了摸它的羽毛:“转瞬间跌落云端,也真难测。”李晛摆手示意随从把雕拿下去,走到漪兰身边:“是啊,世事如此。不过你若喜欢,我叫人弄只活的给你瞧?”“不必,它应该翱翔在蓝天的。”
这时,李晛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林中寒光一闪,什么东西朝漪兰的方向飞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拽过漪兰,把她护在身前,漪兰几乎撞在他怀里。惊讶之下漪兰还未弄清状况,便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震,同时听到侍从惊呼:“殿下!”漪兰抬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支箭从他肩部斜刺入身体。他面色苍白,却还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但说罢便缓缓倒了下去。
早已有侍卫护在周围,有一队人去寻刺客。青翎对余下护卫人员说:“此地不宜久留,保护殿下和柳娘子回去。”又用很轻却坚毅的声音对漪兰说:“走吧,柳娘子,跟在我旁边。”众人扶李晛上马,往回赶去。
残灯如豆,李晛静静躺在榻上。箭已经取出,但他一直昏迷不醒。漪兰坐在旁边,心中焦急。
“娘子。”漪兰回头一看,是青翎,青翎上前把了把脉。“青翎你,懂医术?”“略知一二。”“那他怎么样了?刚才大夫没有告诉我。”漪兰急急地问。青翎语意沉沉:“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他的表情凝重,漪兰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凉意。“我就在外间候着,有事唤我便是。”说罢青翎轻轻退了出去。
她看向李晛,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沁出汗珠,眼睛紧紧闭着。她感觉心里仿佛被掏空一般难受,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她一直心安理得地在他身边,却从未意识到情深若此。他们之间的感情,如贺兰山上亘古不变的月光,如山林深处暗自繁盛的花朵,如果他不再醒来,如果他就此离开,她本就荒芜的生命将万念俱灰。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来,一滴滴,在裙裾上展开凄凉的花。
此时的李晛仿佛感觉自己来到一个烟水迷濛的古渡,万籁俱寂。只有不远处渡口的桥头站着一个人,他走过去,那个人转过身来,神态安详,不悲不喜,李晛仿佛觉得似曾相识,又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遂问:“阁下是?”那人缓缓开口,坚定又深沉:“我是嵬名曩霄。”李晛泠然恍悟:“你是武烈皇帝。”武烈皇帝元昊,那个开启白高大夏国光荣与辉煌的人。“孩子,你不该来这,你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李晛刚想追问,李元昊只摇了摇头,望向远方:“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历史的轮回,超脱方得永生。”此时,天边云蒸霞蔚,从云层中透出金色的光芒。突然,李晛仿佛一脚跌落深渊,猛然惊醒,发觉自己躺在榻上,漪兰守在身旁。
漪兰见他醒来,惊喜万分:“羲和,你醒了!”李晛还笑笑:“你叫我什么?”漪兰一想,颊上便一热,又说:“你何苦替我挡箭,我只是个微如轻尘的女子,可你不一样,你是夏国的亲王。”他微微一笑:“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你并不是微如轻尘的,你是我的全天下。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亲王,只是嵬名羲和。”“为什么从前你不说?我以为你没有那么在乎我。”他伸出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我不想让你为难,有时候,选择,是件很难的事情。”漪兰轻轻靠在他肩上,听见他的心跳:“那就让我为自己选择一次吧。”他轻轻拥着她,多想就这样流过一世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