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辜负此时曾有约(1 / 1)
忽然,羲和想起了什么:“兰儿,你知不知道这次遇袭是何人所为?”漪兰摇摇头:“我不清楚,青翎在外面,也许他知道,你待着别动,我去叫他。”漪兰出门去唤青翎,青翎闻听他醒了,一脸喜色匆匆进来:“殿下,你醒了,这就好,再调养将息一段就会没事的。”
羲和待他说完点点头:“青翎,宫里的人有没有说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翎迟疑了一下:“是,说了。殿下遇袭时,陛下也差点遇刺。”“阿爷没事吧?”“陛下安好,刺客还未至近前,便被刚刚回营的拓跋贡乔发现,一箭射断了脖子。不过……”他忽然停住,“不过什么?”“据被抓的同伙供述,他们是金国派来的。”
羲和闻言一惊,越想越觉得此中蹊跷,掀开被子就要下榻:“更衣,我要进宫。”青翎急急说:“殿下,你刚醒,不宜劳顿,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去叫人吧青翎,我一定要去。”青翎无法,只得依言而行。
拖着受伤的右臂,羲和星夜入宫求见李遵顼。等了一会儿,李遵顼疾步过来,看见他,一脸的欣慰:“羲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若有个闪失,阿爷必要踏平金国。”顾不得肩上的疼痛,羲和拱手道:“阿爷,孙儿认为此事不应草率定论,以免让给居心不良之人得逞。”“羲和,你这话什么意思?”“此事可能的确是金国所为,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是有人假借金国之名。阿爷,如果金国行刺,为什么目标之一会是柳娘子?”“也许他们以为那姑娘也是宗室,对她下手比较容易得手罢了。”“阿爷,抓到的那几个人应该在严加审问,以……”“好了羲和,”李遵顼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凛冽“你就是太像你阿爹,性子太纯良。那几个人已经杀了,你好好养伤,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羲和沉默半晌,终是无言。“孙儿告退。”慢慢退出,要踏出大殿时,听得李遵顼说:“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
阿爷刚刚的眼神,他是见过的。那是皇建二年,那天天刚刚破晓,乳母叫醒他同他说:“公子,陛下封你做南平王了。”“为什么?这么突然。”“陛下就是你阿爷,你阿爷现在是皇上了,这大夏江山已经不属于李安全了。”那时他纵然年少,却也知道了夜里发生了什么,一夕之间天下易主。进宫去拜见阿爷,阿爷穿着皇袍高高在上,就是那样的眼神。
多说无益,这天下,这世事,终究不是他能改变分毫的。
夏四月,取通秦堡,金都总管庆山奴复之。五月,金人侵隆州。六月,攻金威戎寨。
这天,漪兰要出门散心,羲和派了两名侍卫随扈,漪兰虽觉没有必要,但为了让他放心,便也应允了。
走了不远,就听见一阵喧哗声,一个摊位前围了好多人。一个大汉揪着一个身量未足的男孩破口大骂:“你个小崽子,你爹娘死得早,要是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吗啊,不好好帮我看摊还砸了瓷器。”男孩大哭,带着哭腔说:“我错了,呜呜,下次不敢了。”“还下次,看我不教训你!”大汉说罢扬手欲打。
“住手!”一个稚气未退却又威仪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喝止了大汉“有话好好说,你凭什么打人,他又不是故意的。”大汉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嘿,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敢教训我,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打。”未待他有所行动,少年取出几锭银子抛到地上:“够赔你的瓷器了吧。”那人马上一脸笑意:“哟,小爷,多有得罪,您海涵,谢谢谢谢。”转身推了一把那小孩:“算你运气好,去去去。”忽然,大汉的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官宦人家侍卫打扮的人:“你听好了,我们主子说了,今后你要是再敢打骂这孩子,让我们知道,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大汉见这气势,灰溜溜地说:“是,是是,不敢了。”说罢赶紧走开。
侍卫回到漪兰身边复命,漪兰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刚欲走,听的背后有人唤:“姐姐留步。”回头一看,正是刚刚解围的少年。少年走上前拱手一揖,漪兰对他说:“你不必谢我,我只不过是做我认为对的事。”“那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姐姐。”“你说。”少年问:“姐姐的环佩是从何处得来?”漪兰一瞬愕然,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是我家传的,怎么了?”少年欲言又止,踟蹰着,忽闻身后有人唤:“孙少爷,你在这啊,让老仆好找。”漪兰一看来人,竟是那日随高良惠去王府的老仆阿骞。少年轻声对骞伯说了一句话,漪兰隐约听清:“骞伯,那位姐姐的环佩同阿爷那块很像。”骞伯往这边看,见是漪兰:“柳娘子,好巧啊。啊,这是我家老爷的孙子高智耀。”又转而对少年说:“这位是柳娘子,南平王的朋友,不可造次。”高智耀依言,对漪兰行过礼,先行离开。
骞伯正欲走,漪兰叫住他:“骞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上次你在王府见到我,是一副很惊异的样子。”骞伯看看漪兰,仿佛从她的容颜看出很远,看到另一个美丽的影子。他轻轻叹息:“娘子,我只能告诉你,你的相貌,很像老爷的一位故人。”说罢转身离去。
回到王府,思量着所遇,漪兰一直心不在焉,端汤羹给李晛时差点弄洒烫到手。李晛心疼地责怪:“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打趣道“你要是伤了谁照顾我后半辈子。”漪兰这才回过神来,“扑哧”一笑,“谁要照顾你后半辈子,你一个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缺我一个。”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其他女子便都如过眼云烟了。”
漪兰低下头,又抬起来:“行了,快吃吧,一会羹凉了。”舀了一匙羹,放在嘴边吹了吹,拿给李晛,他一怔:“啊我自己来吧,左手又没事。”见她一动不动地端着,李晛只得笑笑,张口吃了下去,边吃边听得漪兰说:“你救过我那么多次,现在你受伤了,也该我侍候你。”
闻听此言,李晛的笑容敛去:“你对我好,就是为了报恩吗?”漪兰一愣,一时语塞。李晛侧过脸去:“若是这样,我倒不如被那一箭射死,免得误你。”
“你这说的什么话,”漪兰放下碗,仰起头对他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算你救我一百次,我都不见得会对你多好。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是仅凭恩情就可以以身相许的,我以为你是我命定的人。你觉得我是报答恩情也好,攀龙附凤也罢,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说罢转身欲走。
李晛拉住她的手:“兰儿,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误你。”漪兰复又坐下,看着他:“在我心里,你不是什么恩公,也不是南平王,你只是嵬名羲和。”李晛笑笑,伸臂拥她入怀,轻轻吻着她的发:“知道了,我的兰儿。”
李晛忽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问道:“对了,今日你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吗?”漪兰把白天遇见高智耀的经过说了一遍,解下腰间的环佩递给他:“你看,就是这个,这玉佩有什么特别吗?”
李晛端详了一会,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普通的玉佩,它的材质是碧紫石。”“碧紫石?”“是的,碧紫石,只产于贺兰山峭壁之上。”漪兰很迷惘,直觉告诉她,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正慢慢揭开面纱,悄悄浮现。李晛说:“过几天我陪你去趟高府吧,也许只有高伯伯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来到高府,骞伯引他们到高良惠所处,高良惠郑重端坐,等待着他们。见到漪兰,听漪兰向他说明来意,他嘴唇动了动,仿佛千言欲诉,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入内室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边沿已泛光亮,可见他及其珍视,时有把玩。
他小心地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卧着一块云纹碧紫石,同漪兰那块极似,质地均匀细密,青紫两色,天然交错,清雅莹润,刚宜相济,云纹清晰可见。漪兰一怔:“这两块,是一对?”高良惠点点头,望着两块并排而置的碧紫石,目色泫然,仿佛,那里镌刻着如烟前尘:“二十年了。”他看着漪兰:“孩子,你知道你的身世吗?”漪兰点点头:“娘一直让我好好保管它,现在想来,它该是我的生母留给我的吧。”“你可识得背面刻的字?”漪兰摇摇头。高良惠看看李晛,李晛迈步来查看,念道:“我心匪石,”又看另一块“不可转也。”高良惠说:“字是番文,又刻得极小,难怪姑娘认不出。他走向窗边,望着窗外,娓娓道出一段旧事:
“她的父亲是临安的商人,她跟随父亲来夏国经商,那个时候她也如你这般大。我和她相遇也是偶然。她是那么美好的女子,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与她执手白首。可是,我不可能让她居于妾室,但我的家族不允许她做我的正妻,他的父亲也不看好我,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外族。当时我很犹豫,她就决绝地转身,从此离开再不回圜。除了回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这个,什么都没带走。”他望了一眼碧紫石,无限感慨“如果不是我当初的犹豫,她也不会决然离去,一生寂寂。阿如,这一世,终究是我对不住你,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失望。”
漪兰望着高良惠,在西夏政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外表的睿智坚毅下,竟隐藏着如此深沉如海的情感。而脚下这片土地,中兴府,曾经是母亲,终其一生念念不忘的地方。原来,她与西夏的缘分,早已注定。“高伯伯,母亲没有怪过你,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珍惜这碧紫石。经历过大喜大悲,方能不喜不悲,将一切释然。”高良惠欣慰一笑:“孩子,你跟你娘,不仅容貌相似,处事也像得很。”又望向窗外似喃喃自语“遇到值得相守的人就好好珍惜吧,错过了便是一辈子错过了。”
骞伯送他们出府时,不住念叨着:“当年如夫人去了的信一传来,老爷整个人都木了,一步步走回书房,仿佛耗尽了毕生气力,刚迈进门,一口血就喷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