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朝共语方同悔（1 / 1）

第二天，柳漪兰便打点行装准备离开。其实也无甚可打点的，房间里的身外之物原本也没有几件是属于她的，她只不过是稍加整理，把李晛送给她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这时，听得由远及近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接着传来急促猛烈的敲门声。阿玳开门，见是几个夏国兵士，暗觉不妙。“王爷有令，未经允许旁人不得擅入。”谁知领头的一个冷笑一声，一把推开阿玳，径直闯进来。

漪兰起身，正色问道：“不知几位军爷有何贵干？”领头的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就是柳姑娘？”“正是。”“我们野利将军有请。”“我与你们将军素不相识，为何请我前去？”“将军有要事同娘子商议，还望娘子莫要推辞，请吧。”两个手下上前一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漪兰拂袖前去，走到门口看看被人钳制一脸惊慌不安的阿玳，淡淡地说：“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走了许久，来到一座高台近前，高台三面凌空，通向台顶的石阶守卫森严。她拾阶而上，登上台顶，只见两个桌案，一人坐在案前。她注意到他的发式，头顶剃光，只余周围的一圈头发。记得父亲提过，西夏王元昊曾颁布“秃发令”，就规定了此种发式，几百年过去，秃发令有所松动，但梳此种发式的党项人亦不在少数。

那人看看她，鹰隼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露出不易察觉的阴鸷。“在下野利夷龙，娘子可是柳将军之女？”漪兰心中一凛，与父亲有关，必是不寻常之事。

她漠然坐下：“不知野利将军叫小女子来有何贵干？有话就说，我不和不相干之人废话。”

他大笑几声：“爽快，开门见山当然好，我欣赏娘子的傲骨，不过你最好识时务。我的请求很简单，希望娘子修书一封给令尊，请他老人家在主帅面前进言，尽快促成同我大夏联合夹攻金国之事。”她听完面不改色：“此事不是我一介女流能做得了主的，将军未免太抬举我。”“我说过，你最好识时务，不然休怪我礼数不周。”漪兰冷眼看他：“是李晛让你这么做的？”“李晛？哦，你说南平王，如果我说是，你会答应吗？你也看到了，这可没有别的出路”

她只觉心下寒凉，慢慢起身望了一眼台下，李晛策马飞奔而来，她心下凄凄：“不，有出路的。”她突然紧跑几步，跃上围栏，向下一跳，待野利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她落下高台，如风中飞舞之蝶，容颜决绝。

台下的李晛见这一幕大惊，以闪电般的速度狠夹马腹，马奔到高台之下，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漪兰，落地时因冲力过大单膝跪倒，他顾不得膝下疼痛，顾不得理会野利，抱着昏迷的漪兰一跃上马，回到府邸。

漪兰静静睡着，李晛守在一旁。随从都罗明光放轻脚步进来。“明光，野利夷龙呢？”“回禀殿下，他借述职之名，连夜跑回中兴府了。”李晛冷哼一声：“不就是回去找靠山荫庇去了嘛，说得好听。邀功也没有这样的邀法，柳娘子若真出了事，他有几条命够偿的？虽然柳娘子无大碍，但这笔账我跟他记下了。”都罗明光叹道：“没想到柳娘子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内心却刚烈至此。”

都罗明光退下。李晛望着未苏醒的漪兰，看着她清丽的面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天，他坐在茶馆二楼，不多时，云冽一行人到了客栈，云冽悄悄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他知道夜里可以拿到阿爷想要的东西了，心中百般滋味。饮下一杯酒，酒入愁肠，却无法解忧。不经意间向外一瞥，就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就此停滞。所谓秋水为神，梨云作骨，惊鸿照影，相见俨然。也许是三生石上旧精魂，前世就已相识，今生，在茫茫人海中重逢，只一眼，便足以铭记一生。但他也清醒地知道，他同那女子之间，生来便已隔了千山万水，能够遇见已是缘法使然，并不敢再奢求什么。但是第二天他救下她时，觉得长生天格外恩赐，冥冥之中的机缘，让他们能够相识。

但情深抵不过缘浅，如今这样的收梢他始料未及。早知如此，不如早些送她归去，至少能给彼此留下温暖恬安的记忆，人生若只如初见，便没有结局的荒凉。

这时，漪兰的睫翕动了一下，慢慢地她睁开眼睛，目光却是空空无神的，她看见欣喜的李晛，只淡淡地说：“何必救我呢，让我死了岂不干净。”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让你死，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她掷下一句话：“南平王，我不会受制于你们，王爷若还有其他企望，便一切随你，否则，要么让我死，要么放我走。”

闻听此言，他方才欣然的目光一片黯淡，落寞起身：“明日，我让云冽送你回去。”说罢静静地离开了。

不多时，阿玳进来，红着眼眶，好像刚哭过：“娘子，对不起，我没能好好护着娘子，”漪兰没有搭话，她继续说“野利夷龙仗着跟西壁赫山是亲戚，这里又山高皇帝远，作威作福，平素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从前礼数上倒也过得去，谁承想今天……”她咬着嘴唇，再说不下去。

漪兰用平静如水的语气说：“阿玳，谢谢你去找李晛，左右我明日便离开了，不相干的人和事，不想再管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到案上摆的琴上，“帮我把琴放到外面亭子中吧。”阿玳点头，抱起琴走了出去。

漪兰走出房间，一阵凉意浸染全身，分不清是夜风寒凉，还是她心中悲伤。她在琴前坐定，月色下扬手拨弦，虚微移指换音与实音相间，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不定，俄而淙淙铮铮，如幽间之细流，清清泠泠。其韵悠扬，行云流水。转而猛滚、慢拂作流水声，及腾拂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群山奔赴，万壑争流。泛音骤起，余波击石，旋洑微沤。纤指离弦，余音袅袅。

这本是弹过之曲，只因她心绪使然，多了些凄恻与游离，她知道他在附近，，心中念道：”既在箫声中开始，便在琴音中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