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精气渡人(1 / 1)
给兴儿看过病后,已经是晌午时分,吴老伯为表谢意特意要为他们准备午饭,明珪和贺怀仙都没什么异议,就都了留下来,只是这一顿饭吃下来,却着实很累,众人都是心思各异,兴儿的父母本就满心愁绪,明、贺二人也都很安静的吃着,不出一言,只有吴老伯还在强作欢笑,不时的夹菜劝酒,而月华实在不忍吴叔如此尴尬,只能尽力附和,虽然作用甚微,但也算没让场面一直冷着。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也该告辞了,贺怀仙要回太医署查阅资料,寻找调和寒气的法子,而明珪则想要在周围打探一下巫蛊的事情,临走之时,贺怀仙写下了一个方子,让吴家人抓药来先给兴儿服下,这样一来,至少在他找到可行的方法之前,先保住孩子的命,吴家人自然也是满心感谢。
“月娘,你准备去哪里?要回望月楼么?”暂时放下一颗心后,吴老伯想起了月华,好久没跟这孩子好好聊天,本想留她住一晚,但现在家里却是这样一副样子,倒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月华自然也知道吴家现在是多事之秋,所以她本就打算先离开,只是吴叔这样一说出来,使得本已经走到了门口的那两人都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她,这让她有些局促,本来就是她托人帮忙的,现在别人都为这事忙前忙后,她怎么好意思再回望月楼呢?可是如果不回去的话,她又该跟谁一道走?去帮谁的忙?
贺怀仙颇感兴趣的看着月华纠结的样子,她这样一副表情还真是少见呢,这样想着,也就起了戏谑的心思,走到了月华身边,突然就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月华一惊,反应迅速的按着自己被敲痛的额头,一脸无语的看着朝她笑的很愉快的男人。
“去跟明大人查案吧,反正你就算跟我去太医署也是纯属添乱而已。”贺怀仙的语气不屑,表情更是一副嫌弃的样子。
道理是这样没错啦,医术药理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懂,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他这一脸嫌弃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术业有专攻好么,怎么能以己之长去攻他人之短呢!月华有些郁闷的看了贺怀仙一眼,而后者却没再理她,广袖一挥,准备走人了。
“好了,不跟你在这儿浪费功夫了,救人要救急,我得早点回去想办法了。”
声音传来时,他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了,月华看着那一袭潇洒的白色背影,不由得出声喊了一句:“怀仙,多谢啦!”
贺怀仙并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挥了挥,高声回应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好!”
什么破约定,不就是帮他安排和佳人相会么……月华本来满怀感激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早该知道这人劣性难改了啊,她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也该告辞离开了,一抬头时,却看到了站在一旁,一直静静看着她的明珪。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是有多大意,竟然忘了他一直都站在这里,虽然刚刚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一看他的眼睛,就会觉得有点心虚。
“那个……”月华有些忐忑的走到了明珪面前,贺怀仙虽然偶有放浪,但却是风光霁月之人,从不在乎男女之别,就像刚刚他弹她额头,也只是玩笑而已,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但这样一幕却被明珪看到……
“怀仙,哦不。”月华暗自呸了自己一句,马上改口道:“贺先生为人不拘小节,做事不喜遵循礼法,还请大人不要介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解释,只是心底有种强烈的力量驱使着她去解释清楚这件事,至少,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轻浮的女子。
“我的字是逸之。”
过了好久,久到月华觉得他再不说话,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时,他才轻飘飘的来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诶?”
“你以后可以喊我逸之。”说罢,也不管月华一脸坏掉的表情,转身就先走了。
诶诶?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没有在意刚刚有些不合礼仪的举动,也没有问她贺怀仙和她的约定到底是什么,就只是让她叫他的字?月华自觉当了这么多年的老板娘,察言观色本是她颇为自豪的本领,但为什么一碰到明珪,这些就都没用了呢?
算了,不明白的事就不去管它了,只要他没生气就行,看着前面的蓝色背影已经越拉越远,她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边跑还边不解的问道:“明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叫我逸之。”明珪并没有停下来等她,仍旧保持着之前的步伐走着。
喂,重点不在这里啊!
月华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吃力的跟着他,以前怎么没发觉他走路这么快?难道是她今天体力不支了?又或许以前只是他刻意放慢脚步,今天这样才是他真正的速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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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距离暮鼓响起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斜阳西照,将长安城里的高楼广屋拉成一条细长的黑影投射在小巷里的青石板上,阳光不再刺眼,只有正午留下的热气从地下缓缓地蒸腾散开,将四周笼罩在一种暖暖的氛围里,依旧让人昏昏欲睡。
这已经是他们走的第五条十字街了,宣平坊虽然不算长安城内面积很大的那种坊,但也是住了上百户人家的,这样一家一家的找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月华有些支撑不住的坐到了旁边一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这种时候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只是从袖中掏出了帕子,擦拭着自己不断冒汗的额头。
“逸之兄,我们还要找多久?”
这一路的询问,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但也并非全无突破,至少他们就称呼方面勉强达成了一致,明珪今日似乎异常的固执,月华没办法只得让步,在经历了明大人,明少卿,明珪兄等各种称呼之后,终于在不久前确定了下来,未出阁的女子直呼男子之字毕竟太过逾据,所以加一个兄,也算是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吧。
“再坚持一会儿,土蛊可以发挥的范围很小,我们要找的人一定就在宣平坊内,只要能找到下蛊之人,兴儿的病自然也会好的。”明珪似乎也有些累了,声音带了些疲惫的沙哑,只是他毕竟自小练武,也经常外出办案,这样一路下来并未出太多汗,更不会像月华那般狼狈。
“好!一鼓作气查下去吧!”月华歇了一会儿,身上也变得清爽了些,一想起兴儿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就又充满了干劲,自台阶上一跃而起,大步上前走去。
“等等。”明珪喊住她,指了指面前的一户人家,好笑的看着她说道:“这户还没有问呢。”
“哦……”月华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回来。
眼前是一扇高大的黑色大门,上面用遒劲的正楷写了“古宅”两个鎏金大字,户门紧闭,里面听起来也很安静的样子,月华看了看周围,这宅子建在宣平坊最末端的十字街上,看起来是个大宅院,但两边却没什么邻居,门口打扫的也很干净,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大户人家一样,总是人来人往,车马喧嚣。
正在她四下打量的时候,明珪已经敲响了大门,几声之后,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
“会不会是主人不在家?或者已经搬走了?”
“也许吧。”话虽这么说,但明珪还是没有放弃的继续敲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谁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从门缝儿里冒出个头来,操着一口浓重的关中口音,一脸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两个。
“我是之前约好的郎中,今日到府上复查一下老爷病情。”
土蛊一般用作救治病危的成年男子,一般这种人都是精气失散过多,所以埋下土蛊,有贪玩的男孩儿不小心中了蛊术之后,就可以利用这小孩儿的精气救治病危之人,虽然此种做法颇为阴损,但确极为有效,当然土蛊有个很大的局限性是下蛊之人与中蛊之人不能相隔太远,距离越远,效果越差,所以明珪一开始就知道下蛊之人一定就在宣平坊内,只要打听一下哪户人家最近有成年男子患病再仔细查一下就可以了。
冒充郎中是他们一路找来统一的说辞,如果家中无病人自然不会再进去,若是碰巧有,进去查看一下,如果不是要找的人的话,谎称找错地方也就罢了,这么一下午下来,也问了有几十来户人家,但却还是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人。
“你们找错人了。”老头冷冷的说完就要关门,明珪见状,伸手扶住了门框,继续微笑着说道:
“没有找错,古老爷已经卧床多日,我看他好几日没来看病这才登门拜访。”
月华听他这样一说,不禁有些意外,之前找的那些人家只要说没人生病他们也就走了,现在他这么坚持,难道这家有什么问题?
那老头听他这样一说,似乎也略微犹豫了一下,明珪却没再管他,伸手用力推了一下门,老头抵挡不住他的力道,只得向后退数步,黑色大门完全打开,明珪径直走了进去,月华也紧随其后。
老头看到他们两人竟然就这样走进了宅子里,赶紧追了上去,奈何上了年纪的人毕竟腿脚不便,只能蹒跚的跟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说着:“都跟你说了没病人,你怎么能私闯民宅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尊敬老人家。”
那老头一生气,话中口音更重了些,月华听着只觉好笑,暗自笑了一阵,才想起什么似的对明珪说道:“你怎么知道这家有病人?还是个男人?”
“现在接近傍晚,正是晚饭时间,一般有女眷的人家早已是炊烟袅袅,而这家却安静的很,想来是只有男主人,而且,我的嗅觉比较灵敏,刚刚在门口,我没有闻到任何脂粉香料的味道,却只能闻到一阵药味,所以这户人家应该会有病人。”
正说着,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正屋,这一家果真冷清的很,虽然宅院很大,但来往的一共也没几个人,而且就如明珪所说,没有任何女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仆人,最奇怪的是,这家的主人也一直没露面,也不知是不在家还是病得太重都下不了床了。
“我都说了没有病人,你们听不懂么?!”开门的老头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却还不忘高声斥责他们。
明珪没有理他,只是四处打量着这间宅子,他自小阅读父亲留下的著作,对于风水卦象之类的东西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别人可能不会在意,但其实这宅子建造的很是讲究,东面有带水的池子,西北角有一颗茂盛的古桦树,前院宽阔,却在距离主门不远处建了一堵影壁,这样一来,整个宅院就形成了一个“财眼”,聚财聚福,却不会泄漏,这种格局构造,如果不是请高人勘察过,那就是这件宅子的主人极为精通此术了。
“老黄,咳咳,何事在前面大呼小叫?”
声音自主屋内响起,苍老中还伴随着沙哑的咳嗽声,显得很是中气不足,紧接着一个身着紫衣的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月华一看,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她本以为那么沧桑的声音,必然是个七旬老者所有,然而眼前这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虽然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身形挺拔,五官英俊,还蓄着美髯,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
“这两人非说是您请来的郎中,我看明明就是不要脸的骗子。”看到主人都被惊动了,黄老头更是生气,话也说得毫不客气。
听了黄老头的话,紫衣男子略带疑惑的打量了他们二人几眼,确定自己之前并没有见过他们后才说道:“两位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并未请郎中来此。”
明珪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成骗子,虽然事出有因,但面上还是有些发窘,但既然已经进来了,还是问出结果比较好。
“也许是我记错了,但我看您面色发白,声音带虚,也是带病之身,算是我多事吧,只是身为医者,看到您这样的情况总归想多帮一帮。”
“郎君心慈,只是我一直都是如此,身体其实并没什么问题,您还是去看自己的病人要紧。”
睁眼说瞎话!月华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在心里冷嗤了一声,就算她的鼻子没有明珪那么灵,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药味,而他竟然说自己没病,还想赶他们走,这样遮掩很明显就是有问题啊。
“古老爷不应该对自己的身子这样不在意,我看您现在已经是外强中干了,一直用孩童的精气吊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劝您还是早点去找良医,也尽可能少做亏心之事,至少给自己积积阴德。”
“你他娘的说什么?”
明珪这一番话说下来,紫衣男子的表情很是震惊,而站在一边的黄老头更是一脸的怒不可遏,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和明珪拼命了。
“老黄,罢了,这事迟早是要败露的。”紫衣男子喊住了情绪激动的老仆,长叹了一口气,又转身对他们二人说道: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请随我到中堂一叙。”
明珪和月华对视一眼,便随他走入了屋内,屋子很是宽阔,里面摆着精巧的家具,挂着的字画也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看来这位古老爷也是个讲究之人。
“两位坐吧,老黄,去沏壶茶来。”古老爷这样吩咐着,自己则先行盘腿坐到了软榻上。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望古老爷能为我们解释清楚。”
古老爷又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来。原来,古老爷全名叫古安同,年轻时本也是颇有文才的风流才子,只可惜身子一直比较弱,他没有儿女,妻子也早已去世,身边一直以来就只跟着老黄这么一个老仆,虽然家财丰厚,但生活孤单,年纪渐长之后更是饱受疾病的折磨,正所谓久病成医,只不过古安同并不是在医术上,而是对一些方外之术逐渐精通起来,就像明珪之前看到的这件宅院的设计,就是古安同自己的手笔。
“所以你精通巫蛊,这土蛊也是你下的?”月华听他这样讲,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古安同下了土蛊。
谁料古安同听后,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土蛊的受益者是我,但并非由我所下,虽然我看了不少巫蛊典籍,但终究是外行,土蛊这个法子是一个跟我相熟的朋友告诉我的,他介绍给我一个很有名的巫师,是这个巫师下了土蛊,而之后我的身子也确实逐步的好了起来。”
“那个巫师是谁?”
“长安第一巫婆阿来。”
明珪和月华听后,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疑惑,长安第一巫婆?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