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偶作夫妻（1 / 1）
这一切都得从李长安来到离火村的半个时辰前说起。
时值众人刚刚吃过午饭，遍寻不到逃走的月华，大家决定先休息一下，等午时一过再继续找人。明珪与村长在饭后聊了一会儿，从他那里，他听到了凶杀案的另一个版本，王福村长用很愤慨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凶恶无比的女人与她的同伙深夜来到胡老汉一家，以借宿为名，行图财害命之实的悲惨故事，期间，明珪为表示自己是站在村民一边的，不得不偶尔附和几句，虽然在心底，他一想起月华那个连刀子都可能没碰过的文弱样子，就得拼命的忍住笑。
而另一边，月华还在很焦急的等着明珪，她把门锁得死死的，自己则躲到门后边，时刻注意着门外的风吹草动，好久之后，等门锁突然有动静时，她的心都提到了噪子眼里。
门打开的时候，月华不由得闭住了眼，过了一会儿，她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明珪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笑却又硬生生的憋住了。
“怎么样了？你怎么这幅表情？”月华很着急的问道。
“外面没有找到人，现在暂时休息了，我估计李大人应该快到了，在他到之前，我都在这里陪你等他。”
月华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他说他不会离开时，心里涌上一种淡淡的喜悦之情，她没有深究，只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即将重获自由的一种兴奋。
“月老板，你现在在这村子里的形象很是厉害啊。”明珪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月华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种郊外的小村一般都有很多独特的风俗，一旦遇到奇异的事情，也容易被传得很玄乎，其实都是添油加醋，不用太在意……”
“所以呢？”明珪不是多话之人，他铺垫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
明珪清清嗓子，一口气把自己刚刚在村民之中听到关于凶杀案的各种版本向月华简单说了一遍，其中不乏“男扮女装行凶记”、“朝廷重犯叛逃记”、“冷血杀手复仇记”等传奇的故事，等说道“黑熊精幻化人形害人”的版本时，月华终于忍不住了，她打断了明珪的讲述，有些受不了的说道：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何方神圣了！”说完，又似乎有些委屈的说道：“什么黑熊精，就凭我这条件，怎么看也应该是狐狸精好么……”
明珪终于没有再忍住，笑出声来，狐狸精？亏她想得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老板娘这么逗。月华看到他的笑容，也不由得轻轻笑了，这些村民大概只是听说了凶案的惨烈，并没有去现场，要不说百姓的想象力是伟大的呢，这才多长时间，就有这么多神奇的故事了。虽然主角是自己，还被各种黑化，不过这么一来，她倒是放松了很多，也不知道明珪给她讲这些是想看她笑话呢，还是他也想缓和一下她一直以来焦灼的心情。
“这个村子很奇怪。”月华的心情轻松下来，再去回想早上的事情，就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对劲了，当时她被抓住时，那些人根本就不听她的任何解释，连官都没有报，就一心要治她的罪。而且，对于那一家人的惨死，除了村长露出悲痛的神情外，剩余的村民更多只是害怕，他们叫嚣着要杀人偿命，但似乎关心的根本不是谁杀了那一家人，而是要将她拿来祭祀狐仙，她把这些都跟明珪说了，想听听他是怎么看的。
“最近发生了几起少女失踪的案子，原本彼此之间并无联系，但通过询问她们的家属发现，这些女子，失踪之前都曾到过离火村附近。”明珪想了想，说出了自己到这里的真实目的，“我来这里就是想查查这个村子，看看这里和失踪案是不是有关系。而你刚刚说的那些，包括早上那件案子，都可能是这件事的一些线索。”
月华听后，不由得心中一紧，失踪案？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了，找人啊找人，她可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当一回替罪羊就空手回去了。
“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也没用，等李大人一来，替你洗刷了嫌疑，你就可以回去了，也不用再操心这边的麻烦事了。”
“不，我得留在这里，刚刚听你说完，我觉得我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这里。”
明珪一愣，是了，他好像听她说起过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失踪的女子，不过她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他还要查案，很难顾及到她的安危。
似乎看出了明珪的迟疑，她继续说道：“明大人，我们曾经一起合作过，你应该清楚，我再不济，也至少不会给你帮倒忙，而且，你一个人在此地，隐瞒身份多有不便，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啊。”月华心中暗想，不管他同不同意，反正自己是一定要留下来的，虽然有他在这里，破案的希望已经很大，但她还是不放心，她是答应过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完成的人，应钟还在床上躺着，她不想让她失望。
“你留在这里，可以。”明珪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问题，你说吧，什么条件？”月华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同意了，心中不住的窃喜，条件什么的都好说，无非就是听他的话，不要擅自行动之类的嘛。
“做我的妻子。”
“好！”月华很是痛快的回应，片刻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答应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等…等一下，妻…妻子是…什么意思？！”她月华想想也是经历过很多大场面的人，只是这一次是真的被吓住了，查一个案子就要被迫嫁人，这是什么道理？
明珪看到她那个只有惊吓却没有惊喜的表情，多少觉得有点伤自尊，嫁给他是多少长安少女的梦想，放到她那里倒好像成了烫手山芋，他轻轻的咳了一下，掩饰了内心的小小不爽，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放心，只是假扮夫妻而已，你留在这里我得顾忌你的安全，为免节外生枝，你最好就待在我身边，而且，如果是夫妻，行动一致，你更容易协助我办一些事情。”
“没有别的选择了？”月华还心存侥幸，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明珪虽然不是商人，但也懂不做亏本买卖的道理 ，对于破案而言，月华是个好帮手，既然她主动要留，他索性就顺水推舟，只是为了让她留在这里，这是唯一合适的办法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月华咬咬牙，不就是假扮夫妻么，没什么难的，为了应钟和阿瑛，她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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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站在李长安面前，已经“嫁为人妇”的月华，心中是充满了别扭和尴尬，好在李长安毕竟在官场混久了，虽然也是满肚疑惑，但至少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村长，有没有和死者一家关系近一些的村民，我想问他们一些情况。”李长安现在需要调开这些人，他得知道这位明少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有的，我现在就去叫他们过来。”王福早就想离开这里，听李长安这么一说，马上很积极的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帮村民去找人了。
等人都走远了，李长安有点迟疑的看着眼前这两人说道：“明大人和月娘，这是什么时候的好事，李某出门慌张，没有备好厚礼，实在抱歉。”
“李大人误会了。”明珪本来觉得不用解释也可以，但看到旁边“夫人”瞪来的一眼，他只好把实情跟李长安讲了出来。
“烟儿，你跟我来。”月华知道明珪有些事要和李长安单独交代，她索性就把碧烟带到旁边，嘱咐她一些事。
“阿姊，你真的嫁给明大人了？！”碧烟显然已经被刚刚的一幕吓到了，阿姊要是嫁出去，那真是望月楼的大喜事啊。
“没的事，都是假装的。”月华不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缠，她得趁这个时间安排好一些事情。
“烟儿，现在有三件事要你做。首先，我假成亲这事你回去之后一个字都不准提；其次，你回去后告诉应钟已经有她妹妹的下落了，让她不要急，好好养病；最后，这段时间望月楼先由你代管，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文伯。就这样，你都记住了，一会儿跟着李大人回去就行了。”
“应钟姊姊的妹妹找到了？”
“还没有，只是有些眉目了，所以我才要留在这里继续找。”月华对这件事其实并不乐观，既然明珪到这里都要隐藏身份，可见这件失踪案不那么简单，阿瑛很可能凶多吉少，但这些都还不能让应钟知道，她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
“你一定记住，不要跟应钟说太多这个村子的事，包括我被人误会杀人，只跟她说要好好养病，阿瑛马上就能回去看她了。”
“我明白。”碧烟点点头，望月楼那边不会有什么事的，关键是阿姊这里，“阿姊你要小心，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一起找？”
“不用了，望月楼那边还需要你，况且这里有明大人在，不会有事的。”月华向明珪那边看了一眼，他们应该也差不多说完了，这才带着碧烟走了过去。
“此事还有村中的案件就都要烦劳李大人费心了。”明珪向李长安客气的说道。
李长安手中拿着明珪交给他的一封信，点点头道：“明大人放心，一会儿这尸体会运回府内，我问完话也会回去，只是你们在这里要多加小心了。”
“多谢，那我们就不多打扰李大人查案了。”明珪拱手向李长安致谢完，转头看向已经走到身边的女子，微笑着问道：“夫人，我们可以走了么？”
“全凭夫君做主。”月华抬头看向明珪，柔柔一笑。
“李大人，告辞了！”明珪转身离开，月华向李长安行了一礼，也跟着走了。
李长安望着这两人的背影，喃喃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假扮，而是真夫妻呢？”也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还是跟旁边的碧烟说。
紧接着，也没管碧烟有没有搭理他，又用充满羡慕的语气说道：“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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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珪和月华的行动开始于下午，等李长安一行人离开后，明珪以外出考察药材的名义，带着月华在村子里四处闲逛，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李长安走的时候带走了大批的人手，只留了两个金吾卫象征性的看守现场，这也是明珪的意思，他不想留太多人在这里，以免打草惊蛇。果然，村民们看到官兵走了，都放松了下来，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此时正是春种时节，天气正好，大多数人都去田地里忙农活了，此刻留在村中的人无非是一些老人和孩子，而这也使明珪他们的调查方便了许多。
月华来到离火村的时候是晚上，当时黑灯瞎火的，她也只是大概看出了这个村子有崇拜狐狸的习俗，但现在是白天，再次仔细的观察，她发现这里几乎每个角落里都可以发现狐狸的踪影——
每家每户的院门上都画着火红色的狐狸头像；院内的桩子上插着巨大的狐狸头；有些院子里晾晒的衣服上绘满了狐狸花纹，不同于一般农家穿得粗麻衣服，这些绘着花纹的衣服布料是很讲究的红色绸缎，上面的花纹是黑金相间的，看起来就像是官家祭祀时常用的华美服装，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荒野之中的小村子也能见到。
总而言之，这个村子就是在利用各种机会告诉外面的人，他们崇拜狐狸，以狐狸为尊，狐仙大人比其他任何的神仙都值得他们用一切去供奉，去讨好。
月华一路都在惊讶的看着这一切，她自小成长于长安，去过最远的地方也无非是义父后来所在的扬州，这些都是传统繁华的中原城市，如果不是来到这里，她何以见到这充满异域风情的一切？
正在想着，脚边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她连忙止住步伐，抬头一看，是一只狐狸，就这样立在路边上，火红的皮毛，高昂的头颅，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她心中一惊，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转身寻找明珪的身影。
“不用害怕，这是假的。”明珪走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摸了摸那只狐狸的皮毛，“这是用狐狸皮里填充干草后制成的皮物。”
“皮物？这是什么东西？”月华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只就和真的一样的狐狸，不解的问道。
明珪拍拍那只狐狸的头，为她解释道：“皮物是利用死去的动物毛皮制作出的东西，主要流传于西域皮山国，那里的人在山中猎捕到野兽之后，会将动物皮毛整张剥下，在里面放入填充物后再缝好，最后在皮毛上涂上来自于天山南麓一种名叫‘色陵草’的植物浆液后，就完成了基本的流程，制成后的皮物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就如同活物一般，尤其是在战场上，这种猛兽皮物由人驱赶着，一批批的放出，起到了恐吓敌人的效果。”
月华听得啧啧称奇，竟然还有这样神奇的东西，如果不是明珪告诉她，她刚刚真的以为那是真狐狸，这要是换成其他更加凶狠庞大的动物，岂不是更加吓人。
即使知道这是假的，但她还是觉得有点怪异，所以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了，边走，还边问着：
“这个村子是波斯人的后裔么？我只听说过波斯那边的祆教里有崇拜狐狸的习俗。”
看起来他似乎很懂西域那边的事情，月华决定保持勤学好问的品质，继续发问，要不看着这周边频繁出现的狐狸形象，即使是在白天，也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明珪一路上也在很认真的观察着这个村子，听到月华的问题，他回答道：“这村子里的人应该是汉人，至于为什么会崇拜狐狸，可能和它所处的位置有关。”
月华懂了他的意思，离火村位于凤翔附近，而凤翔是长安沟通西域诸国的必经之地，往来的异国人有很多，久而久之，有人在此经商，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和汉人成婚，在此繁衍后代，所以，虽然离火村离长安并不算远，但很多风俗却早已胡汉不分，崇拜狐狸也就不足为奇。
“祆教徒本身并不崇拜狐狸，他们只是崇拜火，以及与火相关的事物，碰巧狐狸中有种‘火狐’，这种狐狸通身是红色，加之皮毛厚实柔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火，这样才被一部分祆教徒认为是教众圣物，加以崇拜。”明珪进一步解释着，顺带纠正了月华刚刚所说的话中不准确的地方。
月华听后，像是很受教似的点点头，她看了看旁边的人说道：“你似乎很了解祆教？”
“以前办过的案子，涉及到西域那边的事情，所以稍微做过了解。”
月华抬头，看着他不太在意的样子，想起了大理寺那间摆满书册的屋子，稍作了解么？他真是谦虚，明明就是对西域的事情了如指掌嘛，她渐渐有些相信明珪破案的精准神速不只是基于运气了。
正在他们在这里闲聊祆教风俗的时候，前方的路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红衣红裙，梳着双丫髻，看起来十分的精致玲珑，惹人喜爱。
月华看到了那个女孩子，这可是他们刚刚一路走来碰到的第一个村里人啊，而且还是如此可爱的小女孩，她心下十分喜欢，直接抛下了旁边还在讲述西域奇谈的明珪，向女孩子走了过去。
“小妹妹住在这里？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呢？”月华蹲下了身子，柔声问着眼前的女孩子。
看到陌生人问自己话，小女孩似乎并不害怕，但脸上也没有别的表情，她看了看眼前一脸微笑的月华，又看了看刚刚走过来的明珪，等了很久之后，才幽幽的发出声音：
“姊姊变成狐狸了。”
明珪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他也蹲下身去，轻轻的拍了拍女孩子头，说道：“姊姊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会变成狐狸？”
女孩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很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又像是在哭，突然，她好像是看到什么东西一样，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顷刻之间，便转身跑走了。
月华想伸手拉住她，但被明珪制止了，他刚刚好像听到一些声音，似乎像是有人在附近，但看了一眼周边，并没有其他人，好像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只除了前方还在跑着的女孩子不断喊出的声音。
“姊姊变成狐狸了！姊姊变成狐狸了！”
那声音显然已经带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