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辨清嫌疑(1 / 1)
不大的房间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月华的身形有些狼狈,刚才匆忙从茅屋中逃出,身上沾满了地上的草木屑,双手在挣脱麻绳的束缚时擦破了皮,发髻也在逃跑的过程中变歪了,几缕发丝自两颊落下,虽然不似平日里的端庄整洁,倒是也添了几分妩媚的风尘之感,只是这样一幅样子,落在明珪眼里,活脱脱就像是被打劫了一般。他没有说话,只是好以整暇的坐在那里,悠闲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在等月大老板的解释。
然而月华却根本没有那个闲情跟他解释什么,这件事本就离奇复杂,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而且现在她全部的心情都在外面那些人身上,他们走到茅屋没有,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接下来要怎么逃出去……在跟明珪打完招呼后,她就没再多说什么,虽然明珪出现在这里很是让人匪夷所思,但她没有心情更没有兴趣去探究他的来意。
策足院那件案子过去后,她就很少见到明珪了,本来也是,明珪贵为大理寺少卿,平日里事务繁忙,哪里是随便可以遇到的,不过他倒是偶尔会去望月楼小坐一会儿,有时是官场上的应酬,有时是自己在那里小酌几杯,月华不小心碰到的话,都会很热情的招待一下,他也会很温和的给予回应,并非像初次见面时那般冷峻,只是两人之间这种氛围很微妙,有种熟悉之中刻意的客气与疏远,策足院一案对月华来讲是一种隐痛,不仅是故人的惨死,也是她下意识的觉得这案子不会就如她所知的那样简单,所以她不愿与明珪牵扯太深,至于明少卿那边是怎么想的,也就不是她能揣测的了。
明珪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月华开口解释,他看到对面的人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见惯了她平日里的笑意盈盈,温雅客气,今天这样意外的碰面,却让他瞧出她身上隐藏不住的焦灼感,这让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两人都沉默的当口,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声音,像是有一些人涌向了后院。月华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走向窗边,透过窗纸,她隐约看到有五六个人聚集在后院中,那间关她的小屋子门窗大开,那些人都围在门边,像是在激烈的争辩着什么。糟糕!他们一定是发现她逃走了!月华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转过身来,焦急的走来走去,这次要是再被发现,他们一定会加强监视,届时再想逃跑恐怕就很难了。
“你在躲什么?”明珪看着有些慌乱的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发问。
月华抬头,看到坐在那里的男人,神情还是一贯的悠然闲适,好像发生任何事情都无法干扰他分毫,她咬了咬牙,快步走到他身旁,语带一丝恳求的说道:“明大人,请你帮我!我不能被外面的人找到。”
明珪闻言挑眉,面带疑惑的看着她,月华一脸无奈,只得说:“我遇到一些麻烦事,片刻之间很难讲清,但还请大人相信我,一切都只是误会,事过之后我会跟大人仔细讲明一切。”
她的话刚说完,外面又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那些人已经开始在各处找人了,她试图在这屋子里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但屋子很小,家具也不多,外面的人一旦进来,几乎是一览无余,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呢?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房门被撞开了,之后又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巨响,这些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撞进了月华的心里,很显然,那些人没在院子里找到她,已经开始怀疑这一排客房,所以在一间一间的搜人了,月华心中一片焦急,怎么办?!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现在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
“上床!”明珪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明珪拉到了旁边的矮榻上,紧接着,一床被子兜头盖上,旁边也多了一个人躺在身侧。月华一惊,下意识的想往床内侧移动,但马上有一只胳膊把她捞了回来,温热的手按住了她的身子,止住了她的扭动,她的头被压到了明珪的胸口之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鼻腔里闻到一股衣服上的淡淡熏香,很干净的味道,不像时下贵族男子身上常带着的那些名贵却刺鼻的香料,只是这种诡异而暧昧的姿势,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别动,不要出声。”明珪的声音隔了被子传来,多了几分低沉,月华愣了一下,停止了挣扎,他这是要用障眼法?她有些明白了,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唯一可以冒险试一下的地方,就是这床榻之上的方寸之地了,也难为明珪在这顷刻之间想出这个法子了,虽然她的心里还是觉得很别扭,但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多时,门外果然传来了敲门声,一道粗噶的声音随后响起:“明郎君,你在屋里么?”
“咳咳。”明珪咳嗽了几声,接着用一种沙哑而略微虚弱的声音说道:“门没锁,请进吧”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门就被撞开了,屋内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身形粗壮的大汉,另一个个子略低一些,身形也要瘦削很多,这两人,一进来就毫不客气的四处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四处翻动着这屋内的家具物什。
“郎君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身形粗壮的那人扫了一眼床上的人,粗着嗓子问道。
月华看不到被子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知道明珪来这里是干什么,但看样子他并没有露出自己的身份,不然说话的人不会这样粗俗无礼。她僵硬的伏在他身上,有些担心明珪能不能骗过那些人,他的胸膛很热,隔着薄薄的衣料,可以听到稳定强健的心跳声,连带着使她那颗慌乱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我今早起来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就一直在床榻上休息,都不曾下地,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明珪斜倚在床榻之上,拥着被子,面色有些病态的潮红,说话的过程中还伴随几声咳嗽,任谁看也知道他是受了风寒。
“大牛哥,这里好像不像能藏人的样子啊?”瘦小一些的人有些迟疑的说道,他看到床榻上的那人,皮相俊美,发丝有几分凌乱,有些虚弱的靠在床边,明明就是个男人,不知为什么却让他心跳的有些快,他有些不自在的四处瞟着,不太敢看向床的方向。
“闭嘴。”粗壮大汉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一眼旁边的人,接着又眯眼打量着明珪说道:“病了就去喝药,在这里腻腻歪歪的躺着算个什么劲?还是说这床上有宝疙瘩,郎君贪心不愿意下床?”
月华听到了那人恶狠狠的话语,心中一阵紧张,是发觉了床上不对劲么?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下意识的向旁边的人靠紧了些,如果这个时候掀开被子,自己就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明珪。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身子上方的那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似乎是在安抚她一样,紧接着,她听到了明珪的声音。
“我是福叔的客人,有什么事可以请他过来,我还想再休息一下,就不送两位了。” 语毕,他闭上了眼睛斜倚在床边,再没有看向来人,他的声音淡淡的,依旧有一些生病的虚弱,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寒意。
“哼!”那两人虽然很不甘心,但碍于村长的关系,也不得不收起嚣张的气焰,他们又在这屋子里转了几圈,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最终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隔了一小会儿,等到那两人已经走远后,明珪才把被子掀开来,月华腾地一下坐起来,发丝凌乱,脸烧得通红,她的心跳的异常快,一半是因为刚刚那种紧张的氛围,一半则是……她不自觉的往床里面坐了坐,抬起头来,却不小心对上了明珪的眼睛,她心里一跳,马上移开了视线。
“人走了。”明珪看到这个样子的月华,心内好笑,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知道了,多谢。”月华的声音很低,眼睛一直盯着侧面的床柱,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是很值得研究一样。
“刚才……”
“刚才什么都没有!”月华打断了明珪的话,语速很快的说道:“明大人风光霁月,救人于水火之中却不夹私情,这份救命之恩月华没齿难忘。”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他明珪还是君子,那刚刚在被中发生的事情最好马上忘掉。
明珪是识趣之人,虽然温香软玉离怀还是有点遗憾,但为了两人还可以继续交谈下去,他最好还是莫再提这事。
“还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他离开了床畔,踱步走到门边,背对着月华。
月华看着这人的背影,内心其实很感谢他的体贴,就像她说的那样,他确实是磊落之人,不仅救她于危难之中,而且不曾对她有丝毫的戏弄之心,就连现在他背着身子,也只是为了让她整理好自己,不再徒增尴尬。她下了床,一边对镜打理自己,一边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明珪听后,沉吟片刻才说道:“这件事很可能就如你猜的那样,你帮人背了黑锅,那晚你去借宿,有人给你下药,在你昏睡之中,惨案发生,凶手逃逸。”
“但我不明白的是,迷药并非凶手所下,是被杀的那家人早就准备好的,难道说原本那一家人就要对我下手么?但他们又怎么知道那晚有人会去借宿?”
“不,迷药应该还是凶手下的,也许当时凶手就在屋内,只是你并没有看到而已。”
“你是说当时房内还有第四个人?” 月华皱着眉,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就是那一家人的熟人了。
“有可能。”明珪点点头,转而又说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月华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似乎只能等李长安来了,但碧烟早上才回城,谁知道李大人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呢?她看了看明珪,刚刚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讲清事情经过,现在他也知道了这整件事,其实可以利用他的身份把事情讲明,想来村里的人也不会再无辜冤枉人了。
“我现在只需要洗清嫌疑就可以,不知道明大人能不能向他们说明情况?”月华充满希望的看向明珪。
“我很想帮你,但现在我还不能帮你向他们解释清楚。”
“为什么?”他不是大理寺的人么,怎么会遇到冤案不闻不问。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村长的客人,一个小小的药材商人,这样一个外人说出的话,他们能相信几分?”明珪摇摇头,有点抱歉的说道。
月华明白了,明珪来这里是带着任务的,不可能为了她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她现在还是只能等李长安来。
“这样吧,你现在先呆在这里,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只要能拖到李大人来,事情就有转机了。”
“你要走?”月华有些慌乱的看着他,她现在哪里敢一个人待着。
“我得出去看看情况,而且一直待在屋里也会令人起疑。”明珪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制成的短笛递给她,“我走了你就把门反锁起来,谁来都不要应声,如果被他们捉住了,也不要惊慌,到危急时刻就吹响这笛子,我会来救你的。”
月华伸手,接过还带着明珪体温的短笛,愣愣的看着他走出了门,来救她么?她突然间觉得在这样一个处处透着怪异的地方,遇到这样一个不算熟的熟人,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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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来的不算晚,晌午一过,他就带着一干金吾卫和仵作匆匆赶到了离火村,碧烟跟在他们身后,一进村子就在四处找月华的踪迹。
村长王福听说官府的人来了,立刻带了村民迎了出去,他有些惶恐的看着那一群金甲银盔护身的金吾卫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官兵,不管是谁都在心中充满了紧张的感觉。他本来不知道是谁通知了官府的人,但看到到处找人的碧烟时,他明白了,是那个女人的同伙,他派出去的人没有截住那小丫头,所以才引来了这些官老爷。这下,凶杀案一定会由官家接管,不管凶手到底是不是那个女人,都不能向狐仙大人进献祭品了,王福的心中一阵懊恼,但也无可奈何,民不与官争,他一个小小村长又能怎么办。
李长安先是去了案发现场,屋子里被破坏的很厉害,到处都是碎裂的家具,一家人的死亡现场更是惨不忍睹,他让手下驱散了围观的村民,只留了村长和少许几个人在这里,方便询问情况,在仵作验尸的同时,他也派人去找现在还在村长家“做客”的月华。
“我们没有杀人!”碧烟听说阿姊被当成了杀人凶手关了起来,心中一阵气愤,所以看到村中的人说话也冲了很多。
“我听碧烟说了事情经过,也看了现场,这个案子究竟是谁做的,还需要进一步的勘查,不能武断的下结论,而且,月华并不认识这一家人,昨晚又被人下药迷晕,基本上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了。”李长安当然不会相信堂堂的望月楼当家会因为图财害命这样可笑的原因杀死一家人,事实上,他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也是替月华洗清嫌疑,不然这案子本不该由他来管,他何苦多管闲事。
“是,是我们有眼无珠,胡乱抓人。”王福一阵的赔礼道歉,他有些后悔没有提前报官,谁知道那女人竟然还认识京兆府的人,这下官老爷话里话外都是埋怨他们抓错了人,要是他再下决心好好查案,不小心被他们发现这村子里的秘密,就更麻烦了。
李长安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探查现场,偶尔还和仵作低声的交谈几句,像是很认真的在寻找案件的蛛丝马迹。
不多时,门外有了响动声,是月华出现了,她由外面走了进来,碧烟先看到了她,惊叫一声奔跑过去,泪水涟涟的看着她:“阿姊,你吓死我了!”
“傻丫头。”月华笑着摸摸碧烟的脑袋,“这次你干的很好,不用抄账本了。”
跟碧烟说完话,她继续微笑着向李长安打着招呼:“李大人,劳驾您跑这一趟,月华感激不尽。”
李长安抬起了头,看向月华走来的方向,本想也寒暄一句,但看到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人时,他就完全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福叔,这是内人,她见我多日不曾归家,有些担心,这才找来了,一切应该都是误会而已。”明珪换了一袭青色的衣衫,如远山青松一般俊秀挺拔,他的身边是穿着杏色襦裙,外面套着浅黄薄纱,挽着妇人发髻,温婉浅笑的月华,这两人站在一起,竟让人看得十分赏心悦目。
“误会,都是误会。”王福不住的点头说道,虽然他已经完全搞不明白这群人的关系了。
“李大人,多谢您为月华洗清嫌疑,这案子还劳您多费心了。”明珪转身看向站的僵直,表情怪异的李长安,温言说道。
李长安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难道自己是真的老了么?为什么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世界就变化如此之大——长安第一神探和望月楼的老板娘?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就这样,随意却异常般配的,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