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村中盛宴(1 / 1)
遇到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后,明珪和月华两人也没有了继续闲逛的兴致,准备先回去休整一下。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只剩余晖继续照亮着广袤的旷野村庄,下田干农活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回来,肩上扛着,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农具,相互之间随意的交谈着,脸上都泛着温和的笑容,这样看起来,这也就是一个简朴却安详的普通村庄而已,哪里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因为月华的身份刚刚被众人知晓,村长强烈要求举办一个小型晚宴来迎接夫妇二人,所以当他们两个回到村长家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非常热闹的场面:不算很大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樟木制的巨大长几,围着木几有十几个软榻供人入座,来来往往的都是村子里的人,有人提着刚刚摘下的新鲜蔬菜,有人拎着刚从水里捕捞上的还活奔乱跳着的鱼,而长几上已经摆了不少菜。
这时,村长推了一个小木车从后院走了出来,车子上面放了十几坛酒,看这架势像是要不醉不归啊,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时,他憨厚的脸上马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逸郎回来了!我正要差人去找你们两个呢,快入座,入座。”边说着,边从木车旁走过来,催促着两人到长几旁坐了下来。
明珪此时的身份是药商明逸,他刚来此地时就说过,离火村地势极佳,更是拥有众多奇珍异草,所以要花重金开发这里,而且为表诚意,他还带来了第一笔资金——二百两黄金和三车布帛,有钱不赚是傻子,作为村长的王福自然是乐意之至,所以这场晚宴,不仅是欢迎他们,也是为了下一步的合作奠定基础。
等到两人都已坐好,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入座,村长坐在长几的正北端,面向南方,是为主人,而他的右手边便是已经跪坐好的明珪和月华,按礼数来讲,时人以右为尊,而他们两个不仅坐在主人的右侧,而且位置还是坐西朝东的,这基本上可以算是最为尊贵的座次了,对于月华来讲,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虽然是在郊外的一个并非完全遵循中原传统的小村子里,但能受到这样的礼遇,也真是作为“明夫人”的福利了。
“乡下地方,都是粗茶淡饭,还望两位不要介意。”村长先举起一碗酒,向他们表达了欢迎的意思,众人见此,也都端起了桌上的酒,这是待客的礼节,一碗酒先干为敬,喝下之后,这场晚宴才算正式开始。
“哪里,福叔如此热情招待,晚辈真是不胜惶恐。”明珪也举起了面前的酒,微笑着向众人致谢。
“还有明夫人。”王福又端起一碗酒,面向月华说道:“今早的事情是我不对,要不是李大人及时赶到,我差点就酿下大错了。”
月华也端起了酒,柔声说道:“月华也有不对的地方,不管怎样,误会解开就好,还请福叔不要自责。”说罢,微笑的干了手中的那碗酒。
“好!好!逸郎你娶了个好媳妇啊!”王福似乎很高兴,面带红光,满脸笑容的对着明珪说道。
“能娶到月娘是我的福气。”明珪笑着看了看旁边的人。
月华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微笑着,她没有在意明珪说了什么,因为她现在只觉得胸腔内有把火在燃烧,刚刚那碗酒喝的太急了,现在肚子里很不舒服,头也有点晕晕的,村子里这种酒都是自家酿的,性烈的很,后劲也足,喝惯了温和的风荷酿,这样一碗酒下肚,还真是有点不适应。但没办法,她现在只能跟随坐在旁边的夫君,安静的跪坐在一边,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所以即使再不愿意,她也得时刻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在该自己回话的时候得体的回答。
村长似乎最为关心的还是和明珪的合作,这也是他如此热情招待他们的原因,他当然希望通过明珪的药草生意,为村子里赚更多的钱,明珪也很配合,一直都在应和着村长的话,也表现出了对这里非常满意的意思,席上众人觥筹交错,笑语满堂,整体的氛围是异常和谐的。
月华则在一边,与席上的妇人们交谈着,话题无非是夫君孩子的那些事,她没有经验,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微笑的倾听着这些女人略显聒噪的声音,不时地还要承受一下她们那种看似羡慕却处处透着酸意的语气:
“妹子好福气啊,夫君不仅模样好,家世好,而且还年少有为,哪像我们那口子,处处不如人,要不是对我还算不错的话,早就不跟他过了。”
“明家媳妇,你还没生吧?告诉你,女人啊,最重要还是得有个孩子,这男人的新鲜感是一时的,没孩子你这家中的地位就不保了。”
“就是就是,再说你家郎君长得俊还有钱,万一哪天领个小的进门,可有你哭的时候,所以一定得早生孩子,我那有几副偏方,一会儿给你看看,保准你来年就生个大胖小子!”
……
她们还真是热心啊,都管到她生孩子的事了,月华有些无奈的听着女人们热烈的谈话,脸上的笑容早就僵硬了,不过好在她们就算没有她的回话也可以谈的热火朝天,所以除了象征性的点点头外,她的注意力也在慢慢的游离着。
她看着这些说话的妇人,虽然不似城中的贵妇人们打扮的那般雍容端庄,但穿戴的却并不差,不管是身上衣服的布料,还是发间腕上带着的饰品,都不是一般小户人家能买的起的;还有桌子上的碗筷盘碟,她自己是开酒楼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都是很讲究的邢州窑,连长安城中的中等人家都还在用土陶,这里竟然在用瓷器,看来,这个村子不仅不穷,而且还富得很。
女人们还在说着话,月华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就这样被动的听着,她想起了下午碰到的小女孩,就试探性的问了几句,但那些女人的表情突然都变得很奇怪,她们都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再问起最近有没有年轻的女孩子到这里时,她们就都不说话了,脸上还带了一种类似害怕的神情。月华心中有了计较,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所以就笑了笑,及时转移了话题,席间又重新开始了对话,只是多少不像之前那么随意了。
话还在谈,菜还在吃,酒也还在喝,当月华不得不准备喝下她今晚的第五碗酒时,明珪的手放在了她正要端起酒碗的手上,她疑惑的抬头看他,他却笑着对村长说:
“月娘身子较弱,不能喝太多酒,盛情难却,她的酒就由我来代替吧。”说罢,拿起来月华面前的那碗酒,一饮而尽。
王福看着,自然也明白了明珪的意思,他“嘿嘿”笑了几声,语带挪揄的说道:“逸郎,堂堂男儿,太宠婆娘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明珪闻言,并没有生气,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女子,眼神清澈,语气温柔:
“有妻如此,就算被笑话,明逸也甘之如饴。”
此时的月华为了压住酒气,正在埋头苦吃,听到这句话,吓得差点岔气,她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却还是呛得咳了起来。
明珪见状,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说道:
“慢慢吃,别着急。”
背上的手温热,让她想起了白天在被中,他为了安抚自己而轻拍她的情景,而他的声音,温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月华咳得更厉害了,她背过身子,略弯着腰,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喝下的酒,还是别的什么,脸胀得通红,耳边传来了女人们的窃窃低语声,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女人现在是一副怎样如痴如醉的表情。
真是会演戏!月华在心中恨恨的想着,她在席上一个时辰,腿已跪麻,脸也笑僵,耳朵还饱受摧残,却还是抵不过他一句话的威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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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众人都渐渐散去了,明珪也带着月华回到了后院之中的房间。门锁乍一落下,月华就瘫倒在了软榻上,连着喝了两杯水后,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明珪检查了门窗是否锁严,又把门上、窗上的布帘子放下,这才走到她旁边坐下。
“娘子看起来疲惫的很。”他的声音含笑,不似平日里那般清冷,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听起来有些沙哑,却莫名的富有磁性。
娘子两字一说出,月华就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她一手掩上自己的眼睛,顺带盖上有些发红的面颊,一手向外摆了摆。
“别,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我不习惯。”
“有没有什么发现?”明珪笑了笑,没再调侃她。
“我问那些女人失踪少女的事情时,她们表情很不对,立刻就不说话了,而且这样一个郊外的小村庄,却出乎意料的富裕,总让人觉得很怪异。”月华回想着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突然想到席上有好几对夫妻,但其中并不包括村长王福。
“今晚上没有看到村长的家人啊。”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福叔的妻子早已去世多年,还有个女儿,听说是在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里做工,所以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人。”
“真是可怜。”月华叹息了一声,继续问道:“中年丧妻,他就没想过再娶么?”
“你竟然会关心这个?”明珪有点惊讶,她很少会在意不熟之人的琐事。
“不想说算了。”月华也有点鄙视自己,竟然这么八卦,肯定是受了刚刚席上那些女人的影响。
“福叔似乎很爱自己的妻子,他妻子生前住的房间到现在也一直空着,我听村里的人说那屋子一直都是福叔亲自打扫收拾的,里面还摆着他妻子的牌位,轻易不让人进去。”
月华听后,居然有点感动,她想起了那个一脸憨厚笑容的村长,虽然在冤枉她的时候很不讲理,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痴情的一个人。
隔了一会儿,明珪突然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道:“我现在有种隐约的感觉,那些失踪的女孩有可能是被拿去祭祀了。”
月华闻言,拿下了放在眼上的手,她坐直了身子,看着明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叫‘拿去祭祀’?”
“就如我们今天下午所见,这个村子对于狐狸有种特殊的,甚至有些病态的崇拜,今早你被抓到的时候,那些人不是喊着要拿你去献给狐仙大人么,还有下午碰到的那个小女孩,她所说的‘姊姊变成狐狸’又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说完,月华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你是说……这里用活人去祭祀?”
“很有可能,我一直在想那个小女孩说的话,‘变成狐狸’可能只是某种仪式,而她是不是碰巧见到过那种场面,所以才会变得有点不正常。”
“那阿瑛岂不是……”月华没有说出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如果真是那样,她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向应钟交代。
“不要太悲观,我们下午基本上都把这村子逛遍了,也没有发现祭坛,要么是祭坛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要么就是他们有另一种祭祀的方法,也许并非是杀人,所以一切还有希望。”明珪的声音很低沉,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月华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在心里祈祷了。
“好了,早点休息吧,明早我们去找找那个小女孩,还有祭坛的位置。”明珪站起了身,走到旁边的柜子旁,打开柜门,拖出一床被褥,铺在了不算很豪华,但面积绝对够大的箱型木床上。
月华呆呆的看着他这一连串的举动,这个意思是……她都忘了,现在他们是夫妻,今晚势必要同床共枕了,她又想起了白天被他拥在被子里的那件事,突然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那个…那个…”她试图找个话题,最好可以一直聊下去,也就不必担心要睡觉的问题了。
“嗯?”明珪停下了铺床的动作,转身看着她,糟糕,月华在心中暗暗叫苦,是酒精的作用么?为什么她觉得今晚的明珪与平时的一点都不一样,昏黄的灯光下,他一袭青衫,黑发松松的束在身后,眉目依旧清朗,但脸上的笑容温和,柔化了身上的那种冷意,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他手里竟然还拿着一床被子,真是好居家,好温柔,好想把他推倒啊……
月华暗自骂了自己一声“禽兽”,她有些慌张的站起来,背对着身后的人,尽可能离得远了一点,才说道:“不是还有那个凶杀案么?那个案子又怎么说?”
“那家人的死与失踪的少女应该有某种联系,至于凶手是谁,我明天还得确认一些事情才能肯定。”
“那…那…”快想想,还有什么能说的,月华在心中不住的告诉自己。
“不要再想了,现在的任务是——睡觉!”明珪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声在她耳边说着。
他的声音很低,传到耳中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身上带了一丝淡淡的酒味,不知为什么让她感觉到一阵心慌。
好,睡就睡,不就是躺在一张床上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旁边睡了一颗大白菜,月华咬咬牙,终于转过身来,不过眼前的情况,让她颇为吃惊。
“这是……”她指着地上的一床被子说道。
“你睡床上,我睡这里。”明珪向她笑笑,看她一脸吃惊的表情,心中又起了捉弄的心思,“还是说月娘不忍明某睡在地上,愿意分一半床给我。”
“不行!”月华赶紧跑到床边,脱鞋,上床,盖被,放下床帘,动作迅速,一气呵成,等一切完成之后,她才发觉自己这样很不厚道,但只要不跟他睡在一起,再不厚道她也认了。
明珪看着床上的人影,也想起了白日里被中发生的事情,他个性清冷,并不好女色,年幼居于深宫,日日都是谨慎小心,稍长之后出宫,义父也好,恩师也好,都告诫他谨记身上的责任,不可有一日懈怠,加之他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事情,所以活了二十四年,他从不曾对什么人动过心。月华对他而言,是一个可以放下身份,放松心情去认真聊天的朋友,他知道她的顾忌,所以不会轻易越过那条线,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淡淡的遗憾,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站起身,吹灭了屋内的灯火,轻轻地躺在了被中,闭上了眼睛。
不多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我晚上睡觉不太老实,怕踢到人,所以……”那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响起:“明大人对不起了,下次去望月楼我请客!”
明珪没有说话,月华也不知道他听到没,只得自己喃喃自语:“什么嘛,这么快就睡着了,亏得我还一直担心地板太硬他睡不着呢。”说罢,她再也难掩困意,放任自己进入梦乡了。
直到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明珪才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床上的身影,轻轻笑了出来,这借口找的,真是难为月大老板了。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他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想着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想着第二天应该要做什么事,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月上中天,清辉一片洒在熟睡的人身上,窗外的星星很亮,而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