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紫苏(三)(1 / 1)
每日除了必要的生活时间,苏孜全部都在练功。而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过得快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匆匆六个年头眨眼就逝,这一年,苏孜二十。
单九遥送了苏孜一份生日礼物。
“这套银针是我命匠人打造而成,费时四年。”他打开一个描着金边的楠木盒,盒中成环安安静静躺着一把银针,根根带刺,就像是单九遥手上的那套“银缕”的缩小版。
“这是‘天音’,我们山庄最好的□□,比我银缕上淬的‘天籁’还要好。”
单九遥轻轻笑着打开另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里面躺着一个半透明的玉瓶,瓶中有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动,光华内蕴,美轮美奂。
他坐在书桌前,目光轻柔地看着桌上大小不一的两个木盒,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苏孜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见他扭过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而你,要去杀一个人。”
尽管有着师徒名分,但单九遥从不以师父的身份自居,苏孜也从未喊过他师父。所以这时候,苏孜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点头应道:“是,庄主。”
这激动的光芒,大概是因为苏孜第一次出任务,这六年里,她从未离开过留行山庄半步……可是不消几天,她就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怎么了?任务失败了?”
单九遥在书房等她,不气不恼,气定神闲地问她。
苏孜丧气地点点头,期期艾艾地解释道:“那兵部尚书……家中只有一个年过八旬的老母……”
单九遥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苏孜不必再说了,开了口却是全然不相关的话题:“苏苏,你……想不想听戏?”
苏孜容光焕发,连连点头:“想!”
果然是大手笔,苏孜完全没有想到,单九遥要看戏,居然带着她来到临安。临安有个著名的戏园子叫做茶色楼,楼里种满了茶花,因品种不同,四季争相开放。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十八学士的花期,一株茶花上挤挤挨挨沉沉甸甸的缀了十来多茶花,每一朵茶花颜色都不一样。单九遥轻笑着摘下顶端一朵如雪般无暇的茶花,凑到鼻下深深嗅了,然后笑盈盈地递给身后替他推轮椅的苏孜:“给你。”
苏孜受宠若惊地刚刚接过,就见一名小二黑着脸上前:“客官这是做什么?本楼的这株十八学士可是花了重金从关外购来的,比你们娇贵的多,哪里是说摘就摘的?!”
单九遥眨眨眼,十分无辜的样子,头也不回:“苏苏,给他钱。”
苏孜:“咳……庄主,我没带钱……”
单九遥自是出门习惯了将钱放在侍从身上,而苏孜在留行山庄一呆就是六年,哪里还记得下山玩乐是要给钱的……灰溜溜地被人从茶色楼里赶出来,苏孜一只手还捏着那朵茶花,垂头丧气地问单九遥:“回山庄吗?”
“等等,”单九遥举手示意她停下,指着街道对面一处铺子问苏孜,“你可知道那里在做什么?”
苏孜看了看,懵然道:“是在布施。”
“没错,那里是城东的古老爷摆的布施处,”单九遥又问,“依你看,这古老爷是好是坏?”
她想也不想:“当然是好的。”
单九遥弯了弯唇角,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狡黠:“若我告诉你,就在三个月前,他曾强抢过一个护院的结发妻子为妾呢。”
“唔……那他便是坏人了。”
单九遥笑意渐深:“可是他这布施的摊子,摆了可是有年头的,附近的百姓都是受过照料的。”
苏孜沉默了下去。
“那个护院恨古老爷霸占他的妻子,就在前不久求上了我们山庄,你说,这个生意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我……我不知道……”苏孜陷入了深深的纠结,“若是接了,是不是这些布施的摊子就没了。”
单九遥无奈地笑了笑:“是呀。”
“……山庄接下这笔生意了吗?”
单九遥没有回答她,却见他眸中漆黑澄澈,也不见怎么动作,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芒闪过,布施处后面坐着的一个大腹便便的老人双目一瞪,当场绝气——
这是……接了。
“庄主……”
苏孜咬着嘴唇,有些难安。
“苏苏,”单九遥声音远远的传来,一字一字清晰地敲进苏孜的耳膜,落在心上,“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只有黑白两色,白色上一旦染了黑色,那么涂再多的白色也无法使之再变回白色。”
苏孜静立在他的身后,半晌,轻声道:“我知道了。”
单九遥欣慰地笑了笑:“去罢。”
苏孜便施展轻功离开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双手依旧搭在单九遥身后的轮椅柄手上,双目是从未有过的澄澈清明,微微一笑:“那兵部侍郎的交易,可以结了。”
原来,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好的与坏的,就像黑的与白的。
泾渭分明。
苏孜出任务再也没有出过差错,毕竟是跟着单九遥勤练过六年的武,毕竟是天资杰出,很快的,江湖上已经无人不知她的名号。
就这样又过了八年,日子如流水般平静,一日,留行山庄迎来了一个人。
是个个儿高挑的女子,穿着一件火红的长裙,腰间别着一对峨眉刺,给人的感觉十分热烈。
见到苏孜的第一眼,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苏孜身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被人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
“像,真像!”
女子这样评价苏孜。
单九遥猝然皱了眉,吩咐有些愕然的苏孜:“你先出去候着。”
苏孜听话地走出了房门……后来,在离开了留行山庄之后无数的岁月里,她不止一次想过,若是那一次,没有趴在门口偷听便好了,若是那样,所有的变故便不会发生,她可以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以徒弟与手下的身份陪在单九遥的身边,如此一生。
但这个世上从来容不下一个“若是”。
“你是将她当做玉儿师妹留在身边的吗?”
接下来是单九遥冷淡的声音:“莫要胡说。”
“哈……我知道了,你定是决定了……她就是要替玉儿师妹的那个宿主吗?你知道师妹并不曾死,不然你体内的蛊毒早就发作了,根本容不得你活到今日。师妹在最后能为了你自断心脉只是为了护住那只蛊,若是换了宿主,或许还能有办法救活师妹……”
“不要说了……”单九遥的声音有些痛苦,回响在空荡荡的书房内,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苏孜只觉手脚冰凉,如处寒冬,恍恍惚惚地走开了……她想起十四年前,也是这样被爹娘无情地抛弃,那时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可是又不一样,这种感觉要更冷更难受……
——像是,失去了全部的世界。
所以她没听到单九遥后面的话。
“……她,和玉儿不一样,苏苏和我,才是同类人。”
三日后,单九遥接到了一封紧急书信,面如金纸地从书房内滚动轮椅冲了出来。在半途见到迎面而来的苏孜,急声唤住她:“苏苏,送我去栖霞谷!”
苏孜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手下推着他的轮椅,却不由问道:“发生何事了?”
单九遥没有顾得上回她,两人匆匆赶到九峰山最隐秘的山谷,却见里面一片狼藉,而一处山壁上竟有个两尺见宽的大洞,洞里空无一物。
单九遥笔挺的身子突然弯了下去,十分颓然地窝在轮椅里,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疲倦:“师姐她……还是将人带走了……”
“人?是谁?”
“……是我们的师妹,她的遗体一直被封在这里,她叫做……高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