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紫苏(二)(1 / 1)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
看到满门的鲜血时,尽管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薄凉冷血,但苏孜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轿子被扔在了地上,那些胆小的轿夫看到血流成河的东家时,就在第一时间将轿子扔了飞快地逃走了。没有人还记得轿子里有个弱女子——也是,嫁到东家的女子,若是东家都没了,那她还怎么活下去?
心里居然没有一丝胆怯,不知道是出于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类似于“早死早超生”这样的心理,苏孜慢慢的自己从轿子里爬了出来,站在大敞着仍由西风呼啸着吹过的大门口。心里是一片茫然和寂静。
接下来,她该去哪?
回到家里……不,她不能回去,被抛弃的孩子,已经没有家了。
就在这时,一袭月白色的衣角突然出现在门口。苏孜缓缓抬起头,就看到了单九遥。他带着一个黑色的抹额,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衣,外面裹着青色的貂裘,尽管如此,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嫌臃肿,反而是那淡青色的衣服衬得他面色呈现病态的苍白。
他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个羊绒的毡毯,由一个黑衣的人推了出来,神态安详宁静,一点也不像从一个死尸遍地的地方走出来——或者说,对身后的血流成河无动于衷。
明明是该害怕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死人……可是,她心里却一点也不怕。这个男子身上仿佛有种十分神奇的力量,只要看到他,所有的惊慌都会被慢慢抹平。
“你是谁?”
男子看到她的那一刹,眼底出现了一抹迷茫,“我记得东家是一百三十七个人口,方才细细点过了,确实是一百三十七具尸体……你不是东家的人,可你为何要站在这里?”
苏孜抿了抿唇,问:“我……我看到你杀人,你会杀了我吗?”
男子轻轻笑了笑,神态安详:“不会。”
苏孜稍稍诧异了下:“……你为何要杀人?”
“这里距离京都甚远,天高皇帝远,东家俨然以地头蛇自居,为祸百姓,方圆几个村镇都是民不聊生,”男子十分有耐心地解释,声音不缓不慢,却十分柔和,“我不过是为民除害罢。”
苏孜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她用力盯着男子,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谁?要去哪?”其实她还想问“你能收留我吗”,但到底面皮薄,没能说出口。
男子却仿佛看穿了她所想一般,轻笑着问:“你是想跟我走吗?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
此话一出,换来一阵沉默,男子像是思考了一会,许是在风中待得久了,他的面色愈发苍白,衬着那双如黑色玉石的眼眸,黑与白,以极其震撼的方式交汇在一起。
心里有一些冲动,苏孜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于是便咬着唇强忍着。在等待男子答案的过程中,她感觉心里十分忐忑,这是从没有过的忐忑,仿佛这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下她此生的命运。
而她,就在这里,此时此刻,等着对她的宣判。
“我留行山庄不收无用之人,”男子终于开了口,淡淡笑道,“你且上前一步,我瞧一瞧你的筋骨。”
苏孜依言走到男子面前,离得近了,她愈发现、男子的眼十分黑,也十分清澈,丝毫不像是个能在平静中杀一百三十多人而无动于衷的人……可是,事实告诉她,不能太过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
“唔,你很适合习武,”男子松开了她的手腕,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雨过晴空,纯净清澈,苏孜不由也被感染了,心里的沉闷一扫而空。
“你若是跟我回去,以后怕是少不得要杀人,你不怕?”
“我……我会让我自己习惯的。”
男子笑意渐深:“那好,你便跟我回留行山庄罢,对了,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谁……我叫单九遥,是留行山庄的庄主,亦是你今后的师父。”
起初,苏孜对单九遥做她的师父很是抱有怀疑——由不得她不怀疑,这样一个病怏怏的人,连走路都不能够,怎么能够教她武功?
“谁说不能走路的人就不能习武了?”单九遥看出了她眼底的怀疑,却也不恼,只是好笑着反问她。
苏孜一时哑口无言。
她发现,单九遥那双眼真的很神奇,不管想什么,只要与他的眼对上,便都会被他知晓。太过清澈澄明,所以能看清人心……吗?
“我擅长刺类的暗器。”
单九遥演示给苏孜看: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针,那针根根发着幽蓝的光芒,一看就是淬了剧毒的,针尾有个小却犀利的倒钩,看着十分迫人眼球。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手指轻扬,耳畔一阵弱到不可听闻的破风声,刷刷几下,远处的梅树上“簌簌”掉下几朵腊梅,苏孜蹬蹬跑过去,低头细看,发现每一朵梅花的花萼上都贯穿着一根银针,不偏不倚,丝毫的误差也没有。
十分讶异的惊叹完,苏孜伸手想将梅花捡起来,耳畔听到一声惊呼:“住手!”却已经来不及了,触到银针的那一刹,她察觉一股十分惊悸的酥麻从手指蔓延开来,刹那就传遍了全身……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有了知觉,鼻翼传来一股极淡的香味,像是雨打后的竹叶,清新澄澈。耳畔听到有人在对话——
“……你将内力传给她,也不想想自己身上还压着毒!”
“咳……毕竟是我徒弟,你也知道,我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都是我的疏忽,竟直接拿了‘银缕’作演示给她的暗器,忘了这上面的毒除了你再无人能解。若是我再不用内力护住她心脉,怕是根本等不到你来的时候。至于我自己身上的毒,总归拖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那个人不说话了,苏孜感到有个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细细查看了半晌,才松开了,“她无恙了,不过是个徒弟,你何必要自己亲力亲为地守着。”
“反正也没事干……我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的心里很孤单……若是放着她一个人,指不定要多难受。”
“你……你就是太、太……”那人像是想不到该说什么,便换了个话,“你的眼中一直都只有黑白两色,好的坏的分的清楚,但也就是这样,看到的比蒙上双眼的人多上太多,不累吗?”
“不累,”单九遥缓缓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渐渐的变得模糊,“我只要做好我能做的……”
苏孜没能听完他说的话,便又睡了过去。
只是这次,心里像是填了什么,满当当的,很……舒服。
醒来后,苏孜才知道那天替她解毒的人便是名满江湖的小神医缪曲云。在留行山庄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当然知道缪曲云的名号。她很惊讶单九遥居然与缪曲云有着这样的交情,单九遥倒是不隐瞒:“我自小身子不好,全仗着曲云替我调理才能活到今日。”
“师父……”苏孜纠结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我听说,你身体里压着毒?缪神医能解吗?”
单九遥愣了下,显然是困惑于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但末了只是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大碍,不需放在心上。”
单九遥对她的训练十分严格,平日课业繁多,苏孜于是便慢慢将这件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