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长欢(三)(1 / 1)
宿长欢留在了穹云山庄。
她住在长生阁,阁名是宿云开取的,连那字,都是宿云开亲手所提。
长欢、长生——宿云开大概是希望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能长久,这个名动江湖的剑客,却有着一颗最温柔的心,可,那是多么不切实际?
连她都知道。
宿云开教她认字,教她品茶,教她丹青,教她书法……然而,唯一不教的,是他那名扬天下的剑法——月影乾坤。
月影破浮沉,一剑斩乾坤。
这一套剑法,曾经惊艳了多少武林中的豪杰,颠覆了多少遥远的传说,然而自他成名后,却悄然匿迹,只安隐于穹云山庄之中,不问江湖事。
她有心想问,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便一拖再拖,转眼三年已逝。
时光温柔,岁月轻擦,然而不管怎样的过隙白马,都磨灭不了宿长欢留在记忆里的初衷。
“我是来夺取穹云山庄的。”
每夜,曾经窘迫的生活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父亲无情的背影,母亲惨死的面容,每一次,她都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月华永远是那样惨白,照在她单薄瘦削的背脊上,嘲笑着她的颤抖,讥讽着她的懦弱。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苍白的少女,咬着唇,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我要夺得这武林第一庄,只有握在手中的财富,才是最忠诚的。
拥有金钱,才不会有背叛,才不会被嘲笑。
是残酷的生活,告诉了她这个鲜血淋漓的真相。
转眼又是一个艳阳天,长欢脸上全然不见夜间的苍白。
“长欢,来,我教你制香。”
宿云开笑着唤她,手掌上托着一个银色的香龛,雕镂精致,镶嵌着纯色无暇的祖母绿,纵使她再不识货,也知道这样一个香龛价值几何。
宿云开从不在生活上为难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房间时,她还惊叹他屋里陈设的简陋,后来才明白,那一桌一椅,看着低调,却具是金钱也买不到的珍品。
那软榻是百年难见的阴沉木所制,桌椅是龙胆楠,就连桌上放着的一个木质茶壶,都是只闻不见的花梨瘿制成。
长欢抿着唇,不去接那个银质的香龛。
“怎么了?”
“我不要学这些没用的,”宿长欢一咬牙,“我要学你的剑法。”
宿云开的手顿在了空中,他脸上的笑像朦了一层水雾,变得模糊渺远,“其他的我都可以教你,唯月影乾坤不行。”
为何唯剑法不行?!
若是不能习得剑法,她要凭什么,来夺得这穹云山庄?
难不成,是宿云开对她依旧还有防备?三年的相处,也无法信任于她?
心思百转千回,许是她面部的表情太过惊惶孤绝,终是宿云开先妥协,他轻轻一叹,松了口:“等你何时将我的调香学到十成十,我便教你剑法。”
她且惊且喜地抬起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宿云开擅琴,擅棋,擅书,擅画,然而他最擅长亦是最喜爱的,却是调香。
一个大男人,却爱这香艳之技,说起来未免太过不堪,只是放在宿云开身上,却全然没有这种不适。
他研汁,他碾粉,他细细品闻香料间细小的差别,动作优雅,神情悠然而温柔。
他的那双手,丝毫也不像是个习武之人的手,手指白皙修长,指节灵活,不论做什么都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赏心悦目,像是专门为制香而生。
“这是繁缕,这是苏合,这是泽泻。”宿云开领着她辨认院子里种的花草,那全是可以入香的香草,她这才明白,穹云山庄誓死护主的十二卫名字从何而来。
宿云开脚步在一株树下停了下来,目光温和悠长,“这是辛夷。”
这株树长欢记得,第一次见到宿云开时就是在这树下,树上开了大朵大朵莹白的花,如冰似玉,像是脱俗于这红尘间最美的颜色,不染尘埃。
那一幕她永远记得,不管时隔多少年,都像是才发生过一样清晰——纯白的花,温柔的宿云开,朝她笑一笑,那笑容便仿佛盛满了所有的岁月。
“我最爱的醉魂付,便是以此花为主香所制。”
醉魂付,宿云开房里常燃的一种香,比月季淡,比梅香雅,淡淡雅雅,还有种洗尽铅华的温柔,像他的人一样。
长欢开始认真跟着宿云开学习制香。
她投入了十二分的努力,然而四年过去,她已习得制香要点,能很熟练地调制出各种熏香,唯独那“醉魂付”,她总只能制出九分像。
宿云开笑着说她:“你这香,没有魂。”
笑话,香便是香,但非活物,岂能有魂?
宿长欢嗤之以鼻。
习剑的事,却也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然而,命运总是在你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你开辟新的道路,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就是如此。
很偶然的一次机会,长欢在宿云开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个圆底的玉瓶,挨着玉瓶放的,是一卷泛黄的书卷——
月影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