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长欢（二）（1 / 1）

说到江湖，必会提起悬壶山庄，而说到悬壶山庄，则无人不知缪曲云。

没有人知道缪曲云多大了。

江湖上最迟暮的前辈，在他们出生前，缪曲云就已经声名远扬。

十年前，他收了两个徒弟，十年后，大徒弟缪不语接手悬壶山庄的大小事务，小徒弟缪清寐则替代了他的医术行走江湖，缪曲云就渐渐的淡出了江湖。

“宿长欢——”

从小徒弟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缪曲云莫名长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看着十分年轻，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只是那头如霜似雪的白发，彰显了人生的沧桑。看着面前惊魂不定的小徒弟，缪曲云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放空，唇畔勾出一抹悲凉的追忆——

“我见过她，很久以前，那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若那时便有美人榜，宿长欢定然是高居榜首无人能匹。

宿长欢以前真的很美——

不然，又怎会让江湖第一剑客宿云开爱上她？

那是一段快被江湖彻底忘记的往事，除了缪曲云，怕是再无人记得，这个武林——

也曾风流过。

穹云山脚的“浮生”河水冰融时节，十二卫中的繁缕领回一个小女孩。

女孩在山庄外已经跪了三天三夜。

“是你要见我？”

那是宿长欢第一次见到宿云开，江湖上只需十招便斩第一剑客顾晋于剑下的剑客——当然，顾晋只是前第一剑客，现如今夺得这个独领风骚称号的，便是宿云开。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准确来说，和想象中没有一处是一样的：青衣男子坐在辛夷花下，呷一口茶，清隽的一张脸被春风吹的温润，眼里是如云如风的温柔。

“你是宿云开？”

许是实在难以相信，她问得十分突兀，但那男子并不因她的无礼而介怀，只是微微一笑，普通的面容霎时生动起来，眸光像潋滟的山水，有着狡黠的光芒。他反问道：“你何以见得我不是宿云开？”

和预想了无数次的开场有些出入，她第一次觉得有些局促：“呃，应该是穿着一袭白衣，佩着一把剑……当然，也许用不到剑，整个人就像一把剑，犀利而展露锋芒……但不管怎么说，天下第一剑总归是不该，这么，嗯……”想了半天，她才想出一个词来形容他，“柔和的……”

女孩磕磕巴巴地说着，窘迫到脸都发红。

宿云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问她：“你要留下来？”

这是她来的初衷，这一次，她回答得很快、很坚定：“是。”

这个字说出口，她有些紧张，身子都绷着，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男子。她想宿云开大概会问她为什么，然后她就可以将自己早已编好的凄惨的身世说出口，再表示一下自己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场所，这个小小的愿望。

这样可怜的经历，这样微弱的恳求，宿云开没有理由拒绝，他毕竟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剑侠，所谓剑侠，但凡都是有些扶贫济弱的侠气的。

短短一瞬，她想了很多。

然后她看见宿云开开了口——

“好，那你就留下吧。”

什、什么？

煞费苦心准备的答案就这样戛然而止，她瞪着眼睛盯着宿云开，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若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宿云开又重复了一遍，面上是繁华落尽的温柔。

他没有问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要来，他只是告诉她，你若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一切从这里开始。

在开得灼灼的辛夷花树下，他坐着，呷一口茶，她跪着，逆着光看他。

因着这苦心设计的缘分，他们的命运就此纠缠在了一起。

是致命的缘，薄凉的分。

“我没有姓名，”他不问，她只好自己介绍自己，“昨天刚满十二，没有亲人。”

“你既没有姓名，那便随我姓罢。”

宿云开放下茶盏，立起身，她这才发现他很高大，将面前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他的影子将她完全包围起来，像他的人一样温柔。

“但凡名字，总要别具一些意义，”宿云开笑着沉吟，“我的母亲期望我能一直怀抱希望，人生在世，总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若是能安安静静地熬过去，见到希望，便算胜了，于是从‘守得云开见月明’中取了两个字作我的名字。”

她看着那双温柔的眼，喃喃念着，“宿云开——”

“是啊，所以我叫宿云开，”宿云开蹲在她面前，目光和她齐平，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如此，我唤你长欢，宿长欢，你看如何？”

惟愿平生卿长欢，具不见，恨与愁。

——长欢。

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重重点了头，应道：“好。”

其实她明白，这个名字，最与她不相配。

转过身，她咬着牙，眼里是沉重的冷酷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