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探（1 / 1）
众人因为纷纷有银子可拿，都喜气洋洋有如过节。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我的丫鬟等级虽低，却不缺银子花，因为，我毕竟是“小姐”嘛！就我娘来说，官中的月钱虽只有一两，我爹给的又岂止以两计，暗地里给的除了银子，别的金银宝贝也不少。除了不能给名分，我爹对娘是大方得很。
如此，我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可放于脸上。转身正要离开，沈兰华突然叫住了我：“洛悦儿，你可还记得我曾吩咐了你什么事？”
什么事？我转过头看着她，还真有点疑惑。
“哼，这个多月来，我知道你劳苦功高。琛儿一再跟我说你服侍九爷十分尽心，九爷十、分、满、意。”
我望着她，并不说话。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当时可是她一力撺掇九爷往我屋里住。
“我倒是小看了你。模样不怎么样，手段倒不小，小小年纪的，你娘那套倒学了个十足十。”
我静静地看着她，答到：“娘亲年轻时对侍奉之人尽心尽力，忠心不二，这一点想必夫人也知道，自小娘亲也是这样教导悦儿的。既然夫人决定让我伏侍九爷，我自然要做到最好，才不枉费夫人的一番苦心。”心中却是怒气翻滚，她在暗示什么，我以色侍人么？一个身为当家主母的人，这样的话对一个未满十五的女孩子也能说出口。将心比心，我跟她的倩儿同一天出生，同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就算想想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如此说！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一点可不太象你娘亲，只是不知道你的记忆力是不是也同样好？”
记忆力？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忘记了吗？
“呵呵。”沈兰华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你娘绣的一百副绣品呢？”
我恍然大悟，心中不由暗暗叫苦，那一百副绣品的事，自九爷来到念初院后，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哪想她今日却偏偏提起。
“我想你娘已经完成了吧，今天在院子里，我看她很是悠闲啊。”
“额，夫人…”
“明天让人送到明珠阁来，我好让小五送到九爷府中去。”
“夫人，我娘并没有绣好。”终于，我说了出来，心中反而镇静下来，且看你要拿我怎么办吧。打已经打过了，你想是打过了我的右脸还想打我左脸？
“恩？没有绣？想是我的话在这个洛府已经算不得数了？”
我不说话，刚刚才有一个人被你一句话就送到了妓院，怎么做不得数？
“夫人的话，奴婢等自是不敢忘记。”琴儿在旁恭恭敬敬地回答。
洛琴儿，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你是在火上浇油还是在和你主子一唱一合？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有人敢不放在心上呢？”沈兰华状甚感兴趣地问到。
“这个奴婢不清楚，想是她心中没有夫人。”琴儿面不改色的说到。
“那下人心中没有主子，主子吩咐的事没有做好，依洛府的规矩该怎么办呢？
“主子吩咐的事情没有做好，按情节轻重，或革半个月的月钱，打十板子，或革一个月钱，打二十板子，最严重者可逐出府去，永不录用。”琴儿条理清楚，娓娓道来。不愧是沈兰华身边的大丫鬟，确有几分本事，更难得的是，很明白沈兰华的心思，知道什么是她想听的，句句说到点子上。主子奴才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
评论完毕，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看这个样子，确实是要打我板子了？赶我出府，谅沈兰华还不敢！
“那好吧”，沈兰华站起来说到，“我看就这么办…”
“我看这事兰华不宜惩处。”突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插话到。
我们不约抬头看去：爹爹。林大娘站在他身后，默默垂手站立。娘亲看到他，眼中含着泪花，向前跨出一步，又顿住。
沈兰华脸上还是挂着笑，盈盈走过去，搀着老爷的手到：“老爷怎么有空来了。”
“我想兰华审府中奸细很是辛苦，特来看看。”爹爹答到。
“呵呵，老爷真是体谅妾身。”沈兰华笑到。
“我想兰华辛苦，让人今晚特在明珠阁天颐堂准备了一桌家常小菜，犒劳你这一个月的辛苦。还望夫人不要推迟。”爹爹的话礼貌有余却亲热不足，跟我偶尔见到他跟娘亲说话的语气神态大不相同。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我突然同情起沈兰华来。她嫁与这个男人几十年，连孩子都有了两个。这个男人对她却不过表面上的尊敬，一点真情也无，怎不让人觉得悲哀？
“至于绣品的事情，悦儿忘了兰华的吩咐固是不对，但我想是悦儿侍奉九爷十分辛苦才忘了。九爷是我们洛府的贵客，他对悦儿赞不绝口，我看此功可抵此过。”爹爹话锋一转，求情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这个洛府，没有人是省油的灯啊！
沈兰华越发笑得雍容高贵，“老爷是一家之主，老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兰华没有意见。今晚兰华定要与老爷一醉方休！请老爷先回，兰华处理完这里的事儿就来。”
爹爹回过头来，看到我肿起的脸颊，眼神闪烁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离开了。
沈兰华目送爹爹远去，脸色渐渐沉下来，再看我时，已是一脸漠然。她站起身来，正要走，身旁的李平儿却说话了：“夫人，说到这一个月来最该犒赏之人，还有林大娘。自九爷住进念初院，她可没省心。在洛府几个院里来回的跑，要人要物，尽心尽力地为九爷的日常生活安排。刚才我送大小姐出来，还见她老人家从麒麟堂老爷那儿出来呢！”
话落，沈兰华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我说林大娘怎么来得这么晚，原来是见我挨了打，沈兰华又没有要罢休的样子，偷偷跑去麒麟堂找老爷去了。却偏偏被送洛茗倩的李平儿撞到。
“赏，自然要赏。就按第一等赏二两白银。“沈兰华说到，“不过，洛府是个赏罚分明的地方，做得好要赏，做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夫人方才召见，老奴来迟了，甘愿受罚。”林大娘不待别人说话，自己抢先认到。
“好！吩咐下去，责打林大娘十板。”沈兰华见她乖觉也不多说。
“是。”一个小丫头应声带着林大娘走了出去。
我和娘内疚地看着林大娘被带下去，她这是在为我们而被沈兰华撒气啊！
晚饭过后，我带着娘亲给的棒伤药去看林大娘，算是感谢她对我们娘俩的维护，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这场打挨得冤。临走时娘叫住我，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翠玉手镯给我，吩咐我送给她，表示我们的一点心意。
“可是，这是爹爹不久前才给你的。”我有些犹疑地问道。
“唉，你爹爹给我东西不就是希望我们娘俩过得好吗？现在，这个翠玉镯放在林大娘那里比戴在我手上更能让我们过得好，也算物有所值了。”
我想想，也觉有理，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一点娘亲比我明白得透彻。
来到林大娘房中，她正躺在床上呻吟，我把来意一说，她不胜感激。
“唉，白姐姐的事儿，我们这一辈人都是知道的。当年她很得大少爷你爹的宠爱，我们这些小丫头还很羡慕她，都说她将来是要做主子的人。可惜碰到沈兰华这么个厉害角色。若是其他人，我们洛府自不放在心上，你爹要收谁原也无人干涉得，可她却是成王爷的女儿，皇上赐的婚。新婚伊始就为你娘的事跟老爷闹了一场，还跑回娘家，甚至惊动了圣上。据说，她从小在王府里就是个泼辣厉害的主儿，又跟当年的丽妃娘娘从小儿玩到大，连丽妃都要让她三分。所以，你娘的事儿就被挡下来了。不仅如此，那沈兰华年轻的时候还公然放话说不准老爷纳任何一位妾室，真是不守妇道啊！”
一夫一妻么？我了然地点点头，这个沈兰华不管是醋劲大也好，占有欲强也罢，这一点到是和我投契的。
“唉，你娘命苦啊！”林大娘叹到。
“幸好还有你这位一直以来的好姐妹多方照顾啊。”我拿出那个镯子，对林大娘谢到：“不然我娘会苦很多。”
“哎呀，这怎么行！”林大娘眼前一亮，却百般推迟。我好说歹说她才收下，口里犹说太贵重，受之有愧之类。
“说到我与你娘，那也是缘分。”林大娘眯着眼说到，似是陷入了回忆。
“我本是服侍老夫人的丫头，说实话，并不怎么入她老人家的眼的。那时你娘就跟我要好，她是老爷，老夫人身边的红人，最讨他们娘俩喜欢的。她生活上很是照顾我，我感激她。夫人嫁过来，说是缺人手，就把我拨了过去。因为是老夫人的人，夫人也不敢怠慢我，就在明珠阁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儿。大小姐出生那天我也在——也是你出生那天。知道吗，当时你娘生下你，痛得昏了过去，老爷急坏了，一直守在念初院不肯走，夫人生孩子他都没有过来。自此夫人恨毒了你娘。之后老爷把我拨到了你娘身边，让我掌管整个念初院，实际上我知道，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们。所以，今天的事，原是我份内之事，不管是因为老爷的吩咐，还是你娘素日待我的情分。”林大娘看着我，满脸的真诚。
“唉，只是红儿那个孩子，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林大娘把镯子放在枕头下，复又叹到。
我心中一动，问到：“可知红儿现在怎样？”
“我听人说是给关到柴房里了，明天天一亮就给倚月楼送去。”林大娘说到。
又坐了一会，我见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起身准备回房。刚站起来，林大娘突然咳嗽起来。
“怎么了，林大娘。”我扶住她问到。
“没什么，没什么，老毛病了。今天挨了打，又受了点寒，估计是又犯了，没事儿的。姑娘你帮我倒杯水过来把。”
闻言我返回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咳咳…哎呀！对不住。”林大娘正要接过却猛地一阵大咳，手一抖那杯水就洒到了我手臂上。
“哎呀！”我叫一声，连忙卷起袖子。
“对不住对不住。”林大娘连连道歉，看到我卷起袖子，她突然住了口，直直地盯着我的手臂瞧。久久，直瞧得我毛骨悚然。
“怎么了？林大娘？”我问到。有什么不对吗？我的手臂内侧不就有一块红色的暗斑嘛，自小就有的，没什么大不了啊！难道这个年代也有癌变什么的？我把手臂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没有什么不对啊？
“那天，夫人生大小姐并不顺利，生下了就昏睡了过去，新生孩子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她的贴身丫鬟见久请老爷不到就自己跑去请。是我帮产婆包的孩子…”林大娘象着魔似的，越说越小声。
“恩。然后呢？”我应着，查看着自己的衣袖，没怎么湿，不用换。
“然后，然后…不，没什么。”林大娘象是突然从一个梦境中惊醒，声音又恢复了正常：“姑娘快回吧，这么晚了，白姐姐该急了。”
“哦。好。”我站起来，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不是早就要走了嘛！
出得门来，我长长出了口气。这个林大娘啊，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你说一句，她可以说上一车。送个东西，折腾了这么大半天。我摇摇头，正准备回去，突然想起了林大娘关于红儿的话。十六岁，倚月楼。想了想，我转身望柴房走去。
柴房在念初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破败、昏暗。屋外堆放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几次都差点被拌倒。站在柴扉前，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一个黑糊糊的影子被靠在一垛柴火上，一动不动。
“红儿？”我不敢确定的叫到。
那影子动了动，半晌，一个不感相信的声音：“悦儿，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明天…”我住了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吗？对一个要被送那个地方的女子我能说什么？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么？
“呵呵，想不到，唯一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九爷的人。怎么，你不恨我么？我可是要致你的九爷于死地的人啊。”
“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深知你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你本不愿意做的事？”
“不愿意？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我愿意得很！”她喊着，顿了顿，“算了，你不会明白。看吧，这就是从小和你做伴的人。我们相处的时间最长，却从来没有彼此相信过。你恨沈兰华，背地里做了多少手脚从不跟我说，我受命于他人，潜伏在这个洛府里六年你也从不知道。呵呵，不过洛悦儿，你真的很嫩，很不会掩饰自己，我看了这些年，沈兰华你是斗不过的。跟着你娘，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吧！”
我咬着嘴唇，这个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来提醒我？就冲这一点，她的心地也不会太坏！而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要被送到妓院，从此此生再无希望？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决定。我走上前去，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你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听命于人，不要再受制于人，去过自己的生活！”
红儿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要放我？沈兰华那里怎么办？你还想被打吗？”
“沈兰华从来就看不惯我，这一点不会因为放不放你而改变。而你却会因为被放或没有被放过上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冲这一点，我赌了。”我冷静地说。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林芷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决断？
“我不会谢你。”红儿说到。
“不需要。”
“你，保重。”红儿走到门口，终是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眼睛突然模糊了，洛悦儿的记忆中，红儿虽不是知心，却是寂寞的童年唯一的玩伴了。而现在，我送走了她，也送走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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