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幕（1 / 1）

金城，淳于宅前，刚成亲不久的淳于长卿和他的少夫人淳于梨花两人，正手挽手从府内走出来，两人甜蜜幸福的表情羡煞旁人。一旁树荫下，能看到藏身于树后的一件红衣的一角。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偷偷来看长卿和少夫人的伊，依然在角落独自神伤。伊不敢出声、不敢打扰，躲在角落里伸着脑袋望着，像极了小时候偷看长卿的模样。而梅妖的神情似乎隐藏了什么，它看那位梨花夫人的眼神，流露着不安和恐惧，却没有告诉一旁的伊。两人之间流动着的空气有些沉重，好似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伊在无意间听到了宅门口的下人们谈话的声音，得知长卿二人是出门给淳于老爷和夫人买补气血的药，这才发觉两位老人居住的屋内传来阵阵咳嗽声。伊不放心，避开闲杂人等，翻身进入老宅，躲在一旁偷听屋内的动静，本想打探一下二老的身体状况，不想却偶然间听到屋内正在谈论自己的对话：

“老爷和夫人都太过于客气了，”以前常伺候在夫人前后的侍女发嗔道：“既然早早回了淳于宅子，为何不通知我们几个下人回来伺候？当初说好的一回了老宅就叫我们回来伺候，却是老爷和夫人失了信。自己把身子都搞坏了不说，现在长卿少爷回来了还要怪罪我们不是？！”

“是，是，是我们不好。”夫人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附和着侍女，一边有些轻微的咳嗽。

“真是的，就是让人不放心。要不是长卿少爷通知，我还在城外找您二老呢。话说夫人，您是怎么搬回宅子的？”侍女的问题，让二老一惊。看来，伊出嫁的事情还并未告知所有人。“对了夫人，为何不让我们提起伊小姐的事情？伊小姐不是和您二老在一起吗，怎么没有一起搬回来？”

伊的心头一紧，不免想要探一探究竟为何一时间，自己在淳于宅子竟成了众人避讳的存在。熟悉自己的人本就不多，偶尔听到有人议论自己的时候，都会被旁人打断，然后被告知不许再提及有关自己的任何事情。

面对侍女无心的问话，老爷和夫人低下了头。侍女也似乎看出了些眉头，觉得自己问错了话，转开话题说道：“少夫人真是贤良淑德，本以为是为女将军会有些粗枝大叶，没想到刺绣的功力那么好，给少爷的香囊真好看。我去给老爷夫人换壶茶，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夫人摇了摇头，说没有。侍女应了一声，端起茶壶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侍女前脚刚一出门，夫人不禁哽咽起来，叹着气，嘴里念叨着伊的名字。“伊出嫁换来的聘礼，我怎么舍得用啊，像是把女儿卖了换来的钱，怎么花的出手。从伊出嫁之后，我每每看到那些摆在屋子里的银子，就觉得对不起这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啊，让我去花那些聘礼，还不如让我去死。”

夫人捂面痛哭。而老爷也只能叹口气，安慰夫人道：“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是我们不好，让孩子出嫁关外。可是我们也是好心，我们老了，苦点也就罢了，可孩子还小，不能让她跟着我们受苦。可谁知道这前脚伊出嫁走了，后脚长卿就回来了。现如今，我们也只能希望老天爷保佑她，让她在关外一切都好。如今长卿也回来了，日子也好了。想想真是不该答应那门亲事，一家人在一起，怎么也能咬咬牙挺过来的，再忍一忍就是长卿回来的日子了。”

“哎，若是伊留着，发现长卿回来却不认识她了，心里必定难过，更甭提带回来了一位梨花。”夫人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叹着气，满眼都是自责和担忧。

原来长卿真的忘记了伊。虽然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长卿忘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婚约者，可如今伊嫁作他人离开了淳于宅子，长卿带着一位新夫人回到了淳于宅子，这一走一来，谁也不好开口。伊在屋外虽然伤心，可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冲进去问个明白，更不能逼着长卿想起自己。

老爷看着夫人泪如雨下，也是心疼。轻轻握起夫人苍老的手，抚摸着手心满满的老茧。“想来也是我对不起你们，若不是我当年糊涂，得罪了人，咱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原本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鸳鸯，就这么被棒打各一头。想必，这都是孩子们的命啊。长卿在外面一定是受了不少苦，我向大夫打听过，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受了刺激或是撞击留下的后遗症。长卿毕竟刚成亲，短期还是不要提起伊的事情为好，对几个孩子都好。”

一旁的伊听着二老的对话，才感到一些安慰。原来，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原来，他们依然关心自己。看着曾经破旧的宅子换了新颜，来来往往的侍女和下人们也都在忙碌着，“富源米粮”的新招牌挂上了红段子彩球，摆好在院子里，准备过几日重新开业，伊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回到月馆之后，伊安慰自己。“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自己没有能力帮助长卿和淳于家，注定自己没有缘分能够嫁给长卿，注定长卿会找到他合适的人。真的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给现在的幸福添乱。”

“终于想通了？”很久都没有开口的梅妖终于说话了。

“嗯，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放手。长卿既已忘了我，定是我们缘分不够，我又何必强求。”

“那就好，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对你也有好处。”梅妖的话里似乎还有话。

“我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够亲眼看着‘富源米粮’的招牌再打起来，梅，你会答应我的，对么？”伊的语气似乎变了，变得轻快了许多。看来，她是真的想通了，要放手了。

而梅妖也发觉了这一点，无奈的摇摇头，默许了。因为梅妖也是知道的，以伊的性子，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梅妖阻拦，也会全力做下去。

几日之后，金城大街上又热闹了起来。街边人头攒动，口口相传说，淳于家少爷既然回来了，就要重操老业，重振当年的风采。“富源米粮”店铺前，挂着红色花球，放着鞭炮，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庆祝淳于家的粮铺重新开业。

长卿和少夫人站在店门口招呼着客人，而原来的老掌柜似乎也回来了，在店里忙前忙后。“富源米粮”这次重新开业，掌事的从长卿变成了梨花夫人。长卿从战场归来，还有大将军的职位要忙，淳于老爷年纪也大了，自然把店面交给年轻人掌管。

伊藏身于人群之中，既不想太显眼，又像伸着脑袋看个究竟。慌慌张张之中不免有些闪失，惹得周围的人目光渐渐聚集起来。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位有些慌张、带着帽子遮遮掩掩的姑娘，正是当年淳于家的养女，更是淳于长卿的订婚妻子。

老掌柜虽然年纪大了，眼神却依旧那么尖锐，似乎认出了藏身人群之中的伊，而伊似乎也发觉到和老掌柜的四目相交，转身打算离去。不想老掌柜一路追来，终于在一条小巷口追到了伊。

“伊小姐，是伊小姐没错吧。”老掌柜喘着气，一只手抓住伊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膝盖。

“你… …你认错人了… …”伊想要用帽子遮盖面貌，不想被人发现。手腕也被老掌柜死死握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得站在原地。

“这个声音，一定没错的。我和小姐相识那么久，怎么会听不出来小姐的声音？”老掌柜依旧不肯撒手，拼命拽着伊的胳膊不让她逃跑。“小姐，您和淳于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家里人都不许提起您的名字？”

面对老掌柜的疑问，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该从哪里解释才最恰当合理，又不被人怀疑。老掌柜看出了伊的犹豫不决，知道她必有隐瞒，紧紧盯着伊的双眼充满了探求真相的不懈。

“伊小姐，我求求您，您就跟我说句实话吧。老爷和夫人只字不言，家里留下的老人也都不多了，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实情。如今既然让我见到小姐您了，不能让您就这么再消失了。您原谅我的失礼，我是真的担心小姐您啊。”

老管家的一番话让伊心里很是难受，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护着自己长大的，担心是在所难免也更是人之常情。梅妖偷偷劝伊放弃隐藏，老掌柜已经非常确认伊的身份了。与其逃避，不如让这位老掌柜知道实情，也能帮忙隐瞒。

无奈之下，伊只得告知所有情况，包括自己出嫁关外却被杀，包括自己成妖回临县做舞伎，包括长卿归来不认得自己。

长久的对话之后，老掌柜理解了伊的处境，也同意帮忙隐瞒实情。“伊小姐，真是苦了你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我这个老头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自己在外面别委屈了自己，我会替小姐照顾好老爷夫人和少爷的。”老掌柜拍拍伊的肩膀，抽噎着无奈的叹着气，感慨人生多变。

“掌柜，你，不怕我吗？”伊有些小心的反问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妖，你真的不怕我吗？”

“怎么会，我的伊小姐。”老掌柜破涕为笑，摸着伊的头，笑着回复道，“不管你是人还是妖，骨子里都是我认识的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老掌柜行了礼、拜了别，转身回去了，伊一个人站在原地，想着刚刚老掌柜的话，不禁笑了出来。是啊，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小心翼翼，只知道追着长卿跑的小丫头啊。而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自己，还有多少人了解自己？

还没等伊回过神来，背后逼来一阵杀气让梅妖警觉起来。

“伊，有杀气。”

伊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那位梨花夫人正站在她背后。与往常不同的是，梨花并没有平日里那温和的表情，而是用十分犀利的眼神怒视着伊。伊心里直犯嘀咕，一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淳于少夫人，让她眼神里充满了愤恨；二是想不通是哪里露出的马脚，让这位女将军警觉了起来。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身边打转，是已经发现什么了，还是要打算做什么？”显而易见，梨花的语气并不友善。

“这位夫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伊自然也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杀气，和梨花并不友善的态度。

“别装了，哪里来的小妖，竟然敢坏我的大事。识相的话，滚得远远的，兴许还能多活个几百年。”梨花的样貌似乎有些变化，背后能看到一些白色的羽毛渐渐树立了起来，样子十分像是一只捍卫自己领地的狮子。

而伊惊讶于自己的身份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识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伊心里清楚，眼前的梨花夫人，并不是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那位站在长卿身边，一副温婉可人模样的人。至于为何以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瞪着自己，又是如何一眼看破自己妖的身份，伊想不出任何的缘由。梅妖偷偷告诉伊还是撤退的好，于是伊有些狼狈的逃离那条小巷，回到了月馆。万幸的是，梨花夫人并没有追来，像是王者赶走擅闯自己领地的小卒般，只是居高临下地冷笑着。

回到月馆之后，伊心悸不安了很久都没有缓过劲来。可对方似乎并没有给伊任何喘息的机会，一阵强大的杀气压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