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幕(1 / 1)
雁城,一座离金城不远,沿河建立的城镇。人们引河水入城并建了水道,水道两边满满的柳树,地处西北边缘却别有一番江南小镇之风情。城镇虽不大,确很是繁华,大街小巷,车水马龙。
花柳街,一条紧邻水道的街道。白天,这里的街铺都关着门,略显冷清;到了晚上,却是繁花似锦:茶馆里有唱小曲的、卖艺的,戏台上有唱戏曲的,街上小贩有卖小吃的、卖饰品的,来来往往的姑娘们花枝招展,小伙们潇洒风流。艺人,客人,路人,人人谈笑风生;曲声,琴声,笑声,声声余妙绕梁。
月馆,花柳街上最大的茶馆。大厅中央一座独立的方形舞台,舞台四周围着一条人工水渠,水渠中盛开着荷花且没有桥连着外围,使得舞台像一个孤岛坐落在大厅中央。茶馆分为三层环绕在舞台四周,第一层是供给客人欣赏舞台表演,提供茶水小点的地方,第二层为十八间精致的客房并由十八种花名命名,第三层为月馆艺人和戏子休息的卧房由专人管理。
月馆最当红的倡优是一位花名为“彋”的舞女。青丝红妆,一身红衣妖娆,每每起身舞蹈,红衣随风舞动,“彋”引自《汉书·扬雄传》“惟弸彋其拂汨兮,稍暗暗而靓深”,取其弸彋:风吹帷帐之声,寓意舞时袖袍跃动的声音。
“彋姑娘,客人们已等候多时,还请姑娘起身迎客。”婢女在门口轻声唤着。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可因为对着月亮的一扇大窗户开着,满满的月光泻了进来,照亮了夜里喧闹夜市当中略显得安静清凉的这间房。
“好的,我这就去。”这位彋姑娘对着铜镜,准备出门前最后一次检查,整理好长长的发丝,将手中一支金色的梅花钗仔细穿过发髻,又随手从妆台前拿起几件镶满宝石的发簪戴好,起身走向门外。身着一件大红色的霓裳,衣领处尽显华贵,并用各色丝线在裙摆处绣出百花齐放之艳。身披一件藕色的缎面长袍上也绣着百花之王盛开的模样。彋姑娘刚一出门,便引来楼下阵阵地吵闹声,月馆的氛围一下被引导了最高点,客人们纷纷探着脑袋,想要一睹这彋姑娘的风采。
“彋姑娘出场。”随着店家一声吆喝,月馆第三层围栏四周站着的婢女们抛下几条彩带,正落入中心的舞台上,这位彋姑娘如脚踏彩云般顺着彩带滑下舞台,四周一片叫好。几位打赏的客人把钱币抛入舞台四周的水渠之中,铜币在水中折射出一道道金光。
彋姑娘从天而降时,裙摆也随之摆动,绣着的百花仿若正在盛开般散发着阵阵幽香,随清风飘落。仔细一看,精致的妆容配以朱红色的额花,更显娇贵。嘴角那一抹带着些许妖媚的弧度,和那娇柔的身段,更是引得台下无数的赞叹。“面若桃花身如柳,彋若天女客如仙”这两句成了街头巷尾传唱的对于彋姑娘的赞美。
一旁的乐师们奏响宴乐,台上这位彋姑娘甩起长长的水袖,在空中画出一道虹光。转身腾空跃起,如蝴蝶飞舞般绚丽,魅惑的一笑,台下一片惊叫。正是妍姿妖艳,一顾倾城,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如太虚幻境般缥缈,仿若下凡于人间的飞天穿梭于彩带之间,如若群舞于天上的仙女游戏于客人之间。琴箫和鸣、钟鼓齐鸣,每一个旋转都如牡丹花开,每一次回眸都似桃花娇羞。彋姑娘一舞持续数时,其间起承转合、绵延不断。配以曲子起而又伏,优美动听,婉转流畅。婢女们从上空抛下刚刚采摘下来的花瓣,还带着阵阵香气飘落于舞台之上。曲终,彋姑娘弯腰拜谢之后,手握一条彩带,飞身上楼,只留下一群依然欢呼和惊叹的观众。
月馆第三层最大一间卧房名为“月间”,而主人便是这位刚刚表演完毕的彋姑娘。月间之内,一扇大大的窗户正对着月馆旁的河水,每当月色降临,彋姑娘总是倚靠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伊,为何又在发呆?”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彋姑娘并未惊讶,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关上窗户,避开窗外的嘈杂声。
可能因为没有月光的照射,屋内一下子变得暗了许多,唯一一盏烛火发着橙色的光,也只点亮了一角。彋姑娘坐在榻上,摆弄着几件客人们新供的宝贝,可这些个奇珍异宝似乎都如不了彋姑娘的眼,最终都被丢在一个木盒子中。屋内安静得有些吓人,一阵阴森的气息似乎越来越近。
“伊,城西传来一阵妖气,是邪气。”还是那个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这次彋姑娘却是一惊,转身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衣。回道:
“城西?对方几人?以我一人之力处之,何如?”彋姑娘瞬间似乎变了一个人,军人,不,更像一名战士。
“小妖一只,不成大器。大概是进城偷食夜行人的精气,近日多有人莫名晕倒于街头,极可能为此妖所为。”是的,这个声音的主人,正式寄宿在伊体内的梅花妖。
而彋姑娘,也就是伊,正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窗,确认四周无人瞩目后,便一跃而下,顺着小道往城西去。
伊,在被梅妖附身之后并没有回到原来的金城,而是选择到了几十里远的县城——雁城。在雁城街头流落之际,被经过的月馆的老板娘收留做了舞伎,地位虽低下,确是有了遮风避雨的住处,也有了赚取金钱的方式。伊为了避讳与熟人相遇,更怕被人听到了名字,没有告知老板娘真实的名字,推托说自己发生了意外伤了头部,失去了记忆。月馆的老板娘给她取了名,名为彋,又给了她上等的房间学习舞步。老板娘并不是随意施舍善心的人,她见伊生的貌美,流落街头被风吹日晒也遮盖不住那一身大红色衣装下不屈的眼神,虽然疑心为何是新娘子的妆容和装扮,怕是哪里大户人家逃婚出来的,可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在月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伊本来就是聪慧之人,加上天生身段就好,舞蹈很快就驾驭了不说,甚至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时间长了,就成了月馆的头牌,老板娘乐得其所,给伊换了最大的卧房,还赏了不少钱财。“彋姑娘”的名号是越传越响,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客人都是冲着“彋姑娘”来月馆,所以偶尔需要敬茶敬酒给贵客,赚取额外的“赏钱”,生活也算是惬意。
此时的伊沿着小路、寻着邪气,一路追到城西。远远看见一只小妖正将一人压在地上,吸食着对方的精气。
“何方小妖在此作孽?”伊一声大吼,震起一片尘土。
“滚开,不要打扰本大人进食。”这只小妖张牙舞爪的冲着伊威胁道。利齿透着血光,身后的尾巴似乎暴露了它蛇妖的身份,发出“嘶嘶”的声音。
多说无益,伊似乎下定了决心,拔出束发的梅花钗,头发瞬间披散开来,原本乌黑的长发却在月光下发着阵阵红光。梅花钗在伊的手中瞬间变成一把剑锋发出银色光芒且剑格和剑茎都刻有梅花纹路的宝剑。霎时间,夜幕下的小巷内,闪烁着刀光剑影,叮当的脆响声,飞溅的鲜血声。随着一声哀嚎,那小妖捂着伤口,消失在月光下。
“伊,为什么放了它?”梅妖问着,而伊手中的剑变回了梅花钗,上面还沾有鲜血。
“我并不想杀生,妖也有妖的生存法则。”伊转身,往月馆方向回去。
梅妖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轻声一笑,仿佛确认了什么。
月牙终于从乌云后面露出来,散发着皎洁的光芒。月光下,伊的红衣越发妖艳,而黑发中的梅花钗也越发耀眼。
伊来到月馆已有半年之久,“月馆彋姑娘”的名号不仅仅在雁城传播开来,更多其他州县的富贵子弟寻着“彋姑娘”来一睹芳容,每月的赏钱也渐渐多了起来。期间不缺乏一些年轻男子或是权贵人家向“彋姑娘”表露迎娶之心,可伊的心始终不愿托付给他人,老板娘也一再推托,不愿失了一棵摇钱树。拿的那些个赏钱,伊并未花掉,而是攒在一个小盒子中,半年来,已攒下不少钱财。老板娘劝说让她多去置购一些好的衣物或是饰品来装扮,可伊似乎不以为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红色的裙衫,倒也映了“彋姑娘”的名字。
这天,伊对梅妖说,她想回故乡看看,梅妖却阻拦道:“你的死讯兴许未传回城中,可若是已经被人知道你的死讯,定会出事,理应先打探一下再回。先做确认再作打算也未尝不可啊,伊。”
伊也是明事理的人,她知道梅妖的话并不是有意为难。“今晚我先去查探一下,若是可行,择日再回家看望父亲母亲。”
“也罢,你今晚要小心行事。你虽是还魂之身,容貌却未变,若被人认出,必是惹火上身。”
“我知道了。”
梅妖知道伊一直心系金城淳于老宅中的父亲母亲,更知道就算劝阻也不会让伊放弃回家的念头。反正不是要搬回淳于老宅,只是去看一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伊虽然意外梅妖这次如此宽容自己,也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真身,被视为妖物,一定会连累不少人。
趁着天黑,伊飞身越过城墙,回到许久不见的金城。许公子遵守了当时的诺言,“淳于宅”的主人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可惜庭院内的那株梅花树早已枯死,只剩一副干枯的躯干。
庭院内原先种满花草,现在变成一片菜地。几间厢房积满了灰尘,人来人往的画面已不在,只剩一对老人孤苦相依。伊心中奇怪,为何当时媒婆王妈说好的,找回来的下人们一个不见,想着父亲和母亲一定吃了不少的哭,不禁鼻子发酸。
正房里的烛火虽然暗,却能依稀分辨二老的身影。伊躲在窗外,偷听屋内淳于老爷和夫人的谈话。
“老爷,伊嫁走之后,一直没有消息,许公子也没有再联络了么?”淳于夫人边整理着几间有些破旧的衣服,边问着一旁捶着自己腰的淳于老爷。
“是啊,许公子当时派人接咱们回宅子之后,就再没消息了。哎,不知道伊过的好不好。”
“别太担心了,老爷。许公子不惜重金娶了伊,必定会善待她的。我只是担心这孩子的拗脾气,会不会吃亏。”
“是啊,这孩子从小就犟,执拗,不服输,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底。”
伊在门外偷听着两位老人的对话,双眼不禁泛出泪光。偷偷擦去眼角的泪痕,伊拿出一封信,上面写着“淳于老爷亲启”的字样,和一个小盒子包在一个包裹中,放在了大门内侧。对着大门跪拜了三次,就这样回到了月馆。
“伊,不和他们见面就回去,这样好么?”梅妖看着依然流泪的伊,问着。
“嗯,这样就好。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现在莫名回去探望二老,反被他们担心我是不是受了苦。”
第二天一早,淳于老爷发现了门口的信。展开来:
“致父亲,母亲:
还请允许我以淳于伊的身份给父亲母亲请安。
嫁入许家已经有半年之久,未能和二老报个平安是小女的疏忽。许公子以礼相待,还请二老放心。我虽已嫁入许家,心依然牵挂着淳于。得知二老现已回到宅中很是安心,还恳请二老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秋冬之时记得添衣。
包裹里有一小盒,里面是小女攒下的钱财,还请父亲母亲收下,以表小女的孝心。未能亲自拜访二老敬孝心,也还请见谅。小女会在千里之外祈求神灵保佑,保佑长卿早日归来,父亲母亲亲健康长寿。
不孝女
伊”
盒子里有黄金数两,铜钱数枚。淳于老爷看着信,不禁泪如雨下,使得墨水晕开,快要看不清字迹了。
“傻丫头。”淳于老爷握着信,小声嘀咕的这三个字,随着一阵秋风,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