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故旧来(1 / 1)
那份礼物送出去之后,襄王府并没传出任何回应,也不知道是魏家兄妹未提及此事,还是襄王只是装不知道。不过温端成说,也罢了,这条路走不通,就试试别的法子,祖宅的事儿还急不得。
温庄和虽然不悦,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静下心来帮着哥哥打点上下,为以后在梁国的生意做准备。这一上下打点,便又是无数的黄金白银流水般地送了出去。
而第一个到他们临时落脚的宅子里拜访的则是旧日里生意上颇有往来的‘兰膏阁’刘氏夫妇。
‘兰膏阁’顾名思义,起家的时候卖的就是胭脂水粉,其中又以口脂最为出名。成名之后,虽然也开始卖些首饰珠翠,但说到底这些玩意儿在他们的盈利里都不过是陪衬。刘氏兴起于如今当家的刘默言的祖父一辈,发展到刘默言,胭脂水粉进贡大内,在梁国宫廷也是颇有些面子的人物了,他妻子刘白氏更是常会被宣召入宫陪伴皇后说话闲谈的人,体面并不逊于许多命妇。
“多年不见庄和妹妹,妹妹还是那么灵秀,不像我老得不成样子了。”刘白氏被丫鬟带到后头去见温庄和,才一见面问过好,便亲亲热热地拉起温庄和的手来。温庄和抿嘴一笑,“夫人只是笑话我。我呢,就好比院子里架子上的黄瓜花儿,再好也比不上正经的牡丹国色。”
刘白氏一笑,轻轻拍了一下温庄和的手,“胡说什么呢?哪儿有人往黄瓜花儿上比自己呢?我的庄和妹妹少年倾城,今日便是倾国了。”她说着便从自家跟着的丫鬟手里拿过了一只锦盒,“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兰膏阁’新出的口脂,用了十四种香料制作[1],妹妹用着玩儿罢。”
温庄和笑着接过来,谢了,然后便交给焚琴拿去收起来,又让煮鹤拿来了自己的礼物,“久在外,没什么精细玩意儿,只是一对玉镯,看着颇有些野趣,夫人可别见笑。”
“哪儿能呢?温家豪富,庄和妹妹能说它有野趣,那想必非得是十分特别的了。”
温庄和微微一笑,并没再谦虚。她送给刘白氏的是一对儿青玉绞活环手镯,那玉怎么样倒是其次,关键是样子新颖,别说梁国人,就算是久居吴国中原之地的人大概也是从未见过的。
“庄和妹妹和温爷这趟回来就不走了罢?”刘白氏仿佛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毕竟做生意还是咱们吴国更好些。”
“我和夫人比不得,夫人是在皇后跟前儿都有体面的人,我这样儿的,身如浮萍,即使想留,那能不能呆得住,也都是得看别人脸色的。”温庄和听着这个话头儿起得古怪,便有心顺着刘白氏说,想要探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白氏本就年长于温庄和,又常年在宫闱之中打转儿,自然不会看不出温庄和的用意。刘白氏想了想,便道:“我算什么有体面?不过就是跟架子上的八哥儿一样,逗贵人们一个开心罢了。说到底,在人家那儿我不算什么人物儿。说句不怕庄和妹妹不高兴的话,咱们这些商家,在贵人们眼里啊,说好听了叫做半个朱门,说难听了还不就是个钱袋子、大仓库么?缺钱缺东西了,不都是从咱们这儿拿了再去补他们的窟窿么?而且到头来,还都成了咱们是活该孝敬人家的,一个好儿都落不着。”
温庄和闻言心中也就有数儿了,“嗨,您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要是嘴里再没个实在的,就是对不住您对我的好了。温家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当年说什么交通王侯,富可敌国?天威一怒,能报下性命来那都是菩萨开恩,祖宗庇护了。”温庄和摇头叹息,“打这么一回之后啊,我可是再不敢想什么了。仰人鼻息就仰人鼻息罢,像温家这种小人物,能活着就是好事儿了。还求什么别的呢?夫人,您说是不是?”
刘白氏听了她前半段话,本还觉得今日之事已经成了大半,但没想到她后半段就峰回路转,直接变成了要安本份。刘白氏心中不痛快,但面子上却不好表示,“庄和妹妹这话说得也太苦自己了。人生在世,哪儿能真就处处都听天由命了呢?那样儿的话,咱们活个什么劲儿呢?”
温庄和笑了笑,抿了口热茶,“夫人说得是。不过这也不算是听天命,这是识时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罢,咱们就算想不这样儿,也不可能啊,咱们除了银子,什么可以傍身的东西都没有啊。”
站在一边儿伺候的焚琴忍不住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温庄和,心里觉得奇怪。她正专心,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就在她看温庄和的那会儿工夫,刘白氏正好儿看了她一眼。
“有银子就不能叫没有傍身的东西了。”刘白氏怕被温庄和察觉,很快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继续跟温庄和说话。然而即使再快,温庄和也还是发现了,她不动声色,“老话儿里的确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夫人,这银子眼瞅着是咱们的,但说到底其实不过是人家寄放在咱们这儿的。真到了人家发话的时候,管你愿不愿意,还不都得双手奉上么?”
“咱们需要的那样儿傍身的东西,就正是能让咱们免于成为这样的钱袋子啊。”刘白氏说得一点儿也不含蓄。
焚琴从旁听着,心中忍不住嘲笑,区区商贩罢了,也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你们若不做钱袋子,那也就什么用都没有了,要什么傍身的东西都没用。
温庄和听着只是笑笑,“夫人说话高深精妙,我着实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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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刘氏夫妇,温庄和便对哥哥道:“那刘默言是不是也跟你说了什么不想再做人家的钱袋子这样的话了?”
温端成一愣,“你说什么钱袋子?”
温庄和这才知道这夫妻俩心思似乎不同,她心中不解,就将刘白氏的话说了一遍。温端成听后哼了一声儿,“你别忘了刘白氏的娘家是什么人。她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锦绣阁白氏近百年来三代人以布料、刺绣兴家旺族,但与刘氏不同,白氏因为据传与前朝王庭相关,所以在吴国王公贵族之间始终是一个受避讳的家族。直到刘白氏的父亲眼看着生意衰落,无法可施之下在吴、梁两国这次的战争中,付出了数十万两白银乐捐报国……
“白家就是因为死心眼子才落得这么个倒霉下场。数十万两白银啊,我扔进海里还能看见个浪花儿呢,他们扔给那些王公,说是做了军费,但我看啊,不定最后是贴到哪个舞女歌姬的身上去,化作了金粟宝钿呢。”温庄和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心疼那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是真的为白家不平。
“不过就是为了表态罢了,至于是花在战场上还是花在风月场上,就不是市井小民能关心、该关心的了。将心比心,当初如果不是有抄家这样的事儿,我也不愿意离开祖宗呆惯了的地方,去梁国重头再来。”温端成倒是理解白氏一族的心思,家大业大,不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亲戚朋友无一不是牵挂,自己跑了,那些人万一被国君迁怒……那岂不是造孽么?
温庄和看了看哥哥,“你是觉得那刘白氏心疼自己娘家的数十万两银子,所以来这儿撺掇我陪着白家捣乱?可是仔细想想,白家肯掏那笔钱,本就是个息事宁人的意思,现在钱都扔出去,还搞这些有的没有的,有什么意思呢?干脆就老实到底,大家都省心。”
温端成明白温庄和的意思。她是觉得白家本来觉得没希望了,所以破财免灾,但如今看着温家依靠着梁国回来了,大概心思就又活络起来,想着转转运,别再只能撒银子了。
温端成看看站在一边儿的喝道和啜茶,话到口边还是只是说道:“罢了,别去想他们了。咱们老老实实地做咱们的生意,吴国这些王公贵族也不会轻易再来找咱们的麻烦了……毕竟……”
毕竟我们如今是靠着梁国回来的。
温庄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刚才刘白氏看焚琴的那一眼,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猜想,竟至于心中猛地一跳。
如果刘白氏是代表着自己娘家来的,而且她又真的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儿去,那她会不会回去就把这个心思告诉给白家?白家又会不会按着这个想法行事?
如果真是那样儿……那就说明他们兄妹俩之前都猜错了。然而碍于喝道和啜茶还在,温庄和也不敢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你说,刘白氏的心思,刘家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呢?”温庄和斟酌了半晌,才换了个说法儿问温端成。
温端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和妹妹想的一样,但温庄和只见他手上一抖,杯子里的热茶便泼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