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燕偶记(四)(1 / 1)
不速之客,是为意料之外,又不受欢迎的客人。
谢惜芳并不曾料到谢豫会再来棠园。苏城谢家,并不是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放低身段的人家,谢豫立在园门前,身后跟了两驾马车。谢惜芳直觉地瞥了一眼跟在后头的锦绣马车,心底微微有些不喜,她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谢豫要开口的说辞。
她回过头朝着飞燕温和地一笑,“燕姑娘,你先往秋棠馆去罢。”
飞燕低声应了,又好奇地瞧了谢豫一眼,见他面色有些古怪,不由担忧地看了一眼谢惜芳。
谢惜芳朝着飞燕安抚得一笑。
待飞燕走远了一些,谢惜芳转头淡淡瞧着谢豫。今日谢豫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他盯着谢惜芳,几次欲言又止。
谢惜芳心底虽则不耐,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静静地直视谢豫的眼睛,等他开口。
“我,”谢豫顿了顿,开口道,“我是为了悯蕊来的。”
谢惜芳有些失笑。
“我知晓你与她是没有情分的,悯蕊,她想要见你,我心底里是希望你去见一见她的。”
谢惜芳轻轻一笑,“谢公子是谢小姐的兄长,然而我并非谢小姐的姊妹,恕不远送。”
苏城谢家,谢悯蕊,谢惜芳摇摇头,谢豫是聪明人,如何会提出这种请求。
谢豫微微一僵,拦住了欲离去的谢惜芳,“你莫要。。。。。。”
甚少会有人这样顶撞他,谢豫下意识便黑了面孔,待见到谢惜芳面色有些冷,又不由放软了声音,恳切道,“悯蕊,她现在很不好过,你便是。。。。。。便是念在她幼时唤过你一声姐姐,去瞧一瞧她吧。”
谢惜芳心底一软,站住脚步,半晌回眸瞧着谢豫,眼底澄明而温悯,“她纵使有千万般不顺,亦有你这个大哥护着,万没有我这个外人去瞧她的道理。”
见到谢豫还想开口,谢惜芳毫不留情地截口道,“谢家嫡小姐,若非是你与谢家老太爷的安排,有谁能逼迫她如何,万望谢公子莫要再开这个口。”
说罢再不管身后的谢豫,拂袖往棠园里头走去。
谢豫一时哑口无言,怔愣愣地看着谢惜芳走远,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叹了口气。
“棠姑娘。”
才进门几步便听到有人唤道,谢惜芳转过去,见是顾趣知立在大门不远处的一处廊下,见谢惜芳面色安然,并无不妥,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顾先生,”谢惜芳微微笑道,“天色已晚,风大天凉,顾先生怎的不早些回书房歇息?”
顾趣知凝视着谢惜芳恬淡的笑容,仿佛不曾听到谢惜芳的客套,只正色道,“棠姑娘,顾某人虽为一介寻常,也必能护着棠园平安。”
谢惜芳微怔,心底陡然间掀起一阵波澜,她见到顾趣知站在廊下,便已经明白,他是担忧她,又不愿意在谢家人面前冒昧了她,平白让人看轻了去,才一直站在廊下看顾着她。她不知道谢豫是什么时候到了棠园,也不知道谢豫是否又一次对顾趣知疾言厉色,但是她知道,顾趣知定然从谢豫来时起,便一直站在廊下待她归来。
她抬起头打量着顾趣知,她以前便知道顾趣知生得俊逸,长身玉立,君子端方,而此刻立在他面前的顾趣知,面容肃然,眉头紧锁,他在担忧她,她知道。
他曾为她撑起天青色油伞,为她烹煮姜汤,为她温言开解,一幕幕皆是动情。那一日谢豫在棠园斥责她败坏家声,顾趣知毫不犹豫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便明白,不会有更多的人给予她这样琐碎却周全的关怀。
山有木兮木有枝,谢惜芳认真地看着顾趣知,忽而心底一叹,从前的谢棠,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顾趣知。
江南檀郎,苏城谢棠。
谢惜芳淡淡垂下眼睑,“棠,谢过顾先生。”
顾趣知怅然若失。
谢豫是当真十分疼爱谢悯蕊,让小厮将马车牵了去客馆,连着三日独自立在棠园门前,他知晓谢惜芳的脾性,并不踏进棠园,只等在门口。谢惜芳因了此,便索性不再出秋棠馆,倒是苦了飞燕,不能再去听说书,心心念念的模样让谢惜芳都有些不忍。
谢惜芳便托了阿九和阿九嫂子多多看顾她,允了她独自去听书。飞燕十分欢喜,回到小暖阁细细梳洗过一番,换下了那身银霓红细小袄,改穿了她原来的那件鹅黄轻软绸衣,还往发上簪了一只小巧的玉缀,清妍大方,十分可人。
“这几日便是入冬了,这怕是会着了风寒。”谢惜芳看着飞燕身上单薄的秋衣,忍不住蹙眉。
飞燕笑地热烈,“我觉得这几日似是反而暖和了呢!不要紧的棠姐姐!”
说罢便明快地一笑,跟着阿九嫂子一道出了秋棠馆,谢惜芳在后头摇摇头,只作一笑。
忽得又想起了顾趣知那一日认真的神情,谢惜芳心底一暖,复又起起落落,思绪良多。顾趣知,她在心底念了几回,似有些悠长韵味,几番回荡在心头。姻缘前定,红线鸳盟,皆是万般命数,谢惜芳想起那日孙山老儿的感叹,微微一笑,棠园,顾趣知。
门外传来一些响动,不多时便听见叩门之声,谢惜芳有些奇怪,待打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容长脸,面色冷淡,作侍女打扮。
“姑娘是棠园的主人家?”那侍女冷冷开口。
谢惜芳见她有些无礼,便淡淡回道,“正是。”
“我家主子遣我前来告知,请姑娘将小姐送往懿园。”
“恕谢棠不知你家小姐何在。”谢惜芳神色十分冷淡,“不知姑娘是如何一路进到秋棠馆来?”
那侍女打扮的女子抬眼瞥了谢惜芳一眼,道,“是平南欧阳将军府上,飞燕小姐。”
谢惜芳听得平南欧阳府,面色微变,霎时又泯然面上情绪,冷声道,“这位姑娘,秋棠馆乃谢棠宅邸,姑娘还是快些退出去吧,恕谢棠不相远送。”
那人神色凛然,从袖中递出一个物件,谢惜芳瞧过去,赫然是一朵宣纸花。
“我家主人说,多谢棠园的主人家照顾我家小姐这些时日,特意请了姑娘的三位友人一道去了懿园做客,还望姑娘今日傍晚之前,将我家小姐送回。”
说罢淡淡一礼,“告辞。”
谢惜芳任凭她走远,捏着手中的宣纸花,心中大乱,待去前头戏园寻了一遍,果然不见了顾趣知,连同门神谢豫,也一道不见了踪迹。
连璧玉郎都被捉住了行踪,那懿园之人,好灵通的手段。
棠园书房之内,一切井然,偏偏门口一地碎瓷,淌有几丝血迹。
顾趣知受伤了?
谢惜芳心绪跌宕,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飞燕早先出了门,那懿园主人想来是扑了个空,误以为她将飞燕藏匿起来,才掳走了顾趣知与谢豫相要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片甲不留,这人好霸道的手段。
谢惜芳定了定神,决定先去寻了飞燕,再待决议。
却不料才走出几步,就听见飞燕俏生生的唤道,“棠姐姐!”
谢惜芳一怔,就见飞燕从棠园大门前走进来,面色微红,身上裹着一件墨锦裘的披风,后头跟着一道进来的,恰是沈三郎。
“谢姑娘,”沈三郎微微颔首致意,“飞燕姑娘穿得单薄,我见她受凉,便将她送了回来。”
飞燕闻言低下头,“沈公子还借了我他的披风,真是给沈公子添麻烦了。”
沈三郎望着飞燕,面上浮起一些笑意,“沈某不胜荣幸。”
飞燕头愈发低了下去,倒是沈三郎发现谢惜芳神情有些虑色,询问道,“谢姑娘这是?”
飞燕亦是发现了端倪,轻声道,“棠姐姐?”
谢惜芳瞧着飞燕,皱眉道,“若有人来寻你,你可猜的是谁?”
飞燕面色一变,“有人来寻我了?”
谢惜芳的手心掐出几道月牙痕迹,“一个绛裙侍女,你可认得?”
“艳冬姐姐!”飞燕惊讶道,“大哥哥来了?”
谢惜芳眼底微冷,“他掳走了顾先生,璧玉郎也被他擒了。”
飞燕十分内疚,双手交错在一起狠狠绞着“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连累了棠姐姐,还累的顾先生与玉大哥,我那大哥哥,最是不讲理,这下可怎么办!”
沈三郎轻轻按住飞燕的肩头,劝慰道,“不必心急,谢姑娘,来人可有说何条件。”
“要燕姑娘去懿园换人。”
飞燕有些忿然道,“大哥哥太过分了,怎得做这些掳劫勾当,棠姐姐你莫急,我这便去将顾先生与玉大哥换回来。”
说罢便要往门外走,似是动了真气,沈三郎轻声劝住,“我与你一同前去。”
他回头看着谢惜芳,谢惜芳淡淡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一道跟了上去。
平南将军府,欧阳氏,谢惜芳瞧着飞燕在前头风风火火的背影,心底五味陈杂,莫非当真是宿命,大千世界,兜兜转转,竟在此处,教她皆一一遇见了。
欧阳家二公子崇简,竟便是飞燕口中的二哥哥,谢惜芳不由哂然,她原本便猜想到飞燕的来历大概是不凡,却不曾想到,她会是平南府的三小姐。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莫非是当得真的。
她想起生死不知的顾趣知,心头忍不住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