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燕偶记（五）（1 / 1）
那懿园原本只是临城大户的一座小别院，如今却是黑森森地围了好些兵刀守卫在外头，谢惜芳素来不喜冷铁之物，又因了心中牵念着顾趣知，忍不住蹙了眉。
飞燕径直立在一名领头的守卫面前，赌气一般的怒道，“去告诉大哥哥，我这便回来了！快些将玉大哥同顾先生都放了！”
那领头的守卫身材十分高大，面上带着常年杀戮之人的凶悍与血腥，对着飞燕的冷言冷语倒是恭敬，点点头道，“三小姐，大公子在园内，请三小姐与三小姐的朋友一见。”
说罢便让过了身，面容冷峻，肃然如一座岿然的大石。
沈三郎跟在她二人的后头，施施然也要进那懿园，被那领头的守卫横刀拦下，冷声道，“你是何人，擅闯懿园！”
飞燕一惊，连忙回过身张臂拦住那人的刀，又急又怒，“沈公子！沈公子是我的朋友！”
那横刀守卫皱了皱眉，收起刀，却仍是不肯放沈三郎进园，冷着脸一言不发。
两相僵持之下，沈三郎闲闲负手，沉声道，“那便劳烦通报一声，便说沈三郎来访。”
话音还未落，便见绛裙的艳冬已款款而来，朝着领头守卫微微点头示意，那守卫便无声息地让出了道路，只见她向着沈三郎行了一礼，十分规矩恭敬，
“请沈公子往园内一叙。”
沈三郎轻轻颔首。
谢惜芳侧目扫了沈三郎从容的神色一眼，隐约看出了些端倪。倒是飞燕闻言，面色欢喜了许多，沈三郎转过眼瞧着面前的飞燕，眼底神色间颇有默契灵犀，只微微一笑。
艳冬并不多话，转身便在前头引路，飞燕回过身向谢惜芳安慰道，“棠姐姐，我大哥哥虽然不讲道理，却不坏的，顾先生与玉大哥，定然会没事的。”
谢惜芳看着艳冬绛色的裙裾，不自觉想起大书房门前的血迹，紧了紧袖中的手指，片刻瞧着飞燕轻轻点头，一道进了懿园。
说起来江南的园子大多精巧，廊回百折，流水奇石俱为特色，然而这懿园却是江南园子里的异数，成大开大合之势，从园内一眼便能望到门前，兵刀守卫各据要点，站势开而不散，进退攻守之间自成规矩方圆，颇为严正。
谢惜芳心道这欧阳家大公子，恐怕并非如飞燕所言，只是好赌擅输的纨绔，璧玉郎被此人捉住行踪，想来并非偶然。
多行几步，便能瞧见一处大抱亭，有一神色冷倨的玄衣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亭内，虽则离得远，谢惜芳依然能够嗅到若有若无的煞气与血腥。这个男人，必是从千军万马的尸骸断骨里淬炼出来的杀将。
谢惜芳思及此，面色微沉，若依飞燕所言，顾趣知许是无碍，然而璧玉郎雅窃天下，又使计从将军府的人手里带走了飞燕，想来是惹了极大的麻烦。
飞燕远远地便皱起了眉头，面色有些不安，她从来最怕的便是她的大哥哥，冷面冷心的，没得吓坏了棠姐姐。
沈三郎却是耳目极好，听得飞燕轻声嘀咕了一句，俊朗的面上浮起几丝好笑，不由转目瞥了谢惜芳一眼，见她威势当前并无惧色，暗道谢惜芳此人，心性颇为坚韧。
待转过头凝神盯着身侧的飞燕，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意更深。
艳冬将人引至大抱亭，便低头退在一旁不语，飞燕有些畏惧地走上前，再没了在园门外时的胆气，只低低唤了一声，“大哥。”
那人一眼扫过飞燕，见到她身上还裹着一件墨锦裘的披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又转过眼打量了谢惜芳几眼，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沈三郎的身上。
沈三郎丝毫不惧，不在意地一笑，拱手道，“在下沈三郎。”
那人面色十分冷峻，对着艳冬吩咐道，“带三小姐下去吧。”
飞燕闻言顿时面露焦急，“大哥哥，沈公子与棠姐姐是我的朋友，你切莫伤人。”
那人并不出声，艳冬已是上前引路，飞燕担忧地瞧了一眼谢惜芳，又瞧了瞧沈三郎，见到他安抚地点头，便只好跟着艳冬一道离去。
谢惜芳立在亭内，便听得沈三郎笑道，“一门英豪杰，父子两将军，崇钧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崇钧站起身，看向沈三郎，“小国舅沈煌亦不遑多让，眼看是花间好手，那披风，想来是御赐之物罢。”
沈三郎哈哈一笑，大步上前攀上欧阳崇钧的肩膀，熟稔道，“崇钧，北地一别，多日未见。”
欧阳崇钧冷然的面容亦浮现些许笑意，虽则并无熟稔之举，却是知交之态。
谢惜芳念之飞燕前时曾说过老将军要将她嫁与北地的高门纨绔，这沈三郎既恰是北地皇亲，一路跟来又多有殷勤古怪，身份已然呼之欲出。那小酒楼的说书人必然也是沈三郎的手笔，细想来此人倒是颇有些鬼谋手段，飞燕率真娇憨，全无心机，遇上此人，不知是福是祸。
她抬眼瞧着沈煌，便道，“想来沈公子便是飞燕的未婚夫婿，莫怪那说书人孙山的故事这样有缘。”
沈煌当下一笑，并不否认，“谢姑娘蕙质兰心。”
谢惜芳微微垂睫，“飞燕姑娘想来还蒙在鼓里，沈公子好大的手段，莫非沈公子以为这般戏弄能令飞燕姑娘开怀。”
沈煌面色微变，且道，“沈某并非如你想得那样。。。。。。”
“沈三，”欧阳崇钧转眼看向谢惜芳，沉声道，“我想与这位谢姑娘一叙，书房备了酒，你且去一品如何。”
沈煌闻言轻轻颔首，对谢惜芳一笑致意，便施然离去，且留了他二人在原地。
谢惜芳轻轻拍了拍裙角，望向欧阳崇钧冷然的面孔，并不言语。
欧阳崇钧的视线霎时压迫而来，他并不疾言厉色，却另给人一种威势之感，“姑娘既姓谢，可是苏城谢家？”
谢惜芳心底一怔，并不作答，只问道，“飞燕姑娘既已回了懿园，不知小女子的几位友人何在？”
欧阳崇钧只继续问道，“我听闻苏城谢家府上还有一位三小姐，不知与姑娘是何渊源？”
“大公子错虑了，”谢惜芳顿了一顿，望向面前高大冷倨的男人，“小女子并非苏城谢家之人。”
“那你可知道，苏城谢家与我平南欧阳府有亲。”
虽则神色未动，只平淡讲起，却句句试探。谢惜芳轻轻压下眉头，此人言辞间寸步不让，实在是令人不喜，正思索间便听得那人话锋一转，
“飞燕这些时日得谢姑娘照顾，我自然不会为难谢姑娘的友人，自你三人踏进懿园之时起，顾谢二人已是平安回了棠园。”
谢惜芳听得此处，心头大定，却不防听他又道，“只是那顾姓花匠，执意去而复返，被我的人擒了，便不再是这样说法，懿园容不得有人冒犯。”
“璧玉郎又何在？”谢惜芳皱眉道。
欧阳崇钧似是冷笑了一声，“璧玉郎乃惯窃匪贼，又劫我幼妹，竟不想是谢姑娘的友人？”
谢惜芳亦是冷声道，“大公子好厉害的算计，谢豫与你将成姻亲，你自不会伤他，璧玉郎实非大恶，于飞燕小姐尚有救顾之恩，顾趣知不过区区花匠，何来闯园之说，阁下阳谋算计，颠倒黑白之力，谢棠望尘莫及。”
欧阳崇钧忽地一笑，“你既非谢家之人，如何知道谢豫与我干系。”
谢惜芳一时默然，半晌才淡淡开口，“谢家攀亲之意，不过是想要摆脱商贾身份罢了，平南欧阳府低娶之意，却是耐人寻味，莫非大公子当真做了好赌擅输之事，不惜以府上二公子换取谢家财力。”
眼前之人神色顿时一冷，隐隐煞气翻腾，只见他微微眯起眼，只幽幽道，“谢姑娘细算来对飞燕尚有恩情，那璧玉郎与顾花匠，我可允你带走一人，余下一人，便是生死皆由了我。”
谢惜芳神色十分平淡，“那便请大公子放顾先生回棠园罢。”
欧阳崇钧眼底微微有些诧异，他虽不知璧玉郎与顾趣知二人与谢惜芳的情义深浅，却也奇怪谢惜芳竟无丝毫犹豫之态。他素来是雷厉风行之人，并不管其中缘由，立时便吩咐了人放了顾趣知，转过头却是带着几分轻讽的意味瞧着谢惜芳，
“璧玉郎的生死，谢姑娘便从此不能再置喙了，谢姑娘果然是重情义之人。”
谢惜芳神情不变，只问道，“大公子行伍之人，想来最是军令如山，一诺千金。”
“正是。”
谢惜芳当下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艳冬前时交予她的宣纸花，在欧阳崇钧的面前轻轻展开，纤细的手指上下翩跹，不多时折法繁复的宣纸花便被拆开，平整地展现在他的面前，欧阳崇钧面色一变，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有几个大字，
——崇钧小儿，老子去也！
欧阳崇钧一掌拍在亭中石桌之上，冷声道，“璧玉郎何在？”
待遣人去查看，早已是人去楼空。
谢惜芳微微一笑，璧玉郎此人，十分奸猾。他平生最爱字画古玩，曾多次出入侯爵王府翻阅珍品馆藏无数，常备一小章，每每见到心爱字画古玩，便喜在上留章，来去无踪。虽则从不行偷窃之事，却因此常背偷窃之名，时有好事之人，冠以天下第一的雅贼之名，璧玉郎亦十分满意此雅号。欧阳崇钧想来手段确实不凡，竟捉住了璧玉郎的行踪，却可惜终究还是小看了璧玉郎此人。
欧阳崇钧面色更冷，屈了指节一声一声敲在石桌之上。
谢惜芳已是淡淡一礼，“谢棠告辞。”
“谢姑娘，”欧阳崇钧忽然出声道，“谢家二小姐已与我二弟崇简交换了庚帖，我听闻原先谢家老太爷有意许三小姐结亲，不知可有此事。”
谢惜芳心中一怔，脚步却未停，只作未觉。谢豫此次前来，言道谢悯蕊想见她，原来竟是为了此事，她不由生出几分讥讽之意，攀权结贵，谢家自然是肯的，远嫁平南，想来谢悯蕊定然是不肯罢。
身后的大抱亭内，欧阳崇钧望着谢惜芳渐渐行远的背影，轻轻拧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