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燕偶记(一)(1 / 1)
寒露过后便是霜降,天气越发冷了下来。
秋棠馆小书房靠案几的小窗却大开着,璧玉郎依然是一身单薄却倜傥的月白衣袍,斜斜坐在窗沿上,曲着腿枕着手臂,嘴里晃悠悠的叼着一朵宣纸折成的纸莲花,有一声没一声的哼着古怪的小调。
谢惜芳坐在案前,低头看阅着手里的书卷,半晌才淡淡回了璧玉郎的笑脸,“今日燕姑娘,明日怕是又要送来一个雀姑娘,棠园地小,藏不下这许多娇。”
璧玉郎扯下纸莲花,一脸正气地驳道,“惜芳丫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世叔我岂是这等登徒好色之辈!想这飞燕姑娘可是我路见不平,仗义援手之举!”
谢惜芳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卷,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将璧玉郎打量了一遍,抿唇不语,似笑非笑。
“你不信?”璧玉郎一掀月白色的衣袍,从窗沿上直起身,形容道,“我救下飞燕姑娘的时候,那可是凶险万分,几十个黑衣大汉围着一个小姑娘,只见我轻收手中扇,身如踏雪去,只消一眨眼,便突入阵中带走了可怜的飞燕姑娘。。。。。。”
“想来你逃跑的风姿甚是潇洒。”谢惜芳笑道。
“咳!”璧玉郎面色一红,“莫要拘泥小节!小丫头怎总喜欢这般作老学究姿态!”
谢惜芳叹口气,“你做了这样天大的好事,看来不消几日我便要吃你一桌酒了,你既然称我一声侄女,届时且记得将红包封的厚些吧。”
璧玉郎想来脸皮也是颇厚,听了也不羞不恼,贼兮兮地瞧了瞧秋棠馆门前的几盆海棠,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惜芳,“世叔我觉着,那前头戏园的花匠郎似乎很有些心思,倒是个不错的。”
谢惜芳神色一顿,霎时又泯去了眼底的情绪,“顾先生明矩守礼,你莫要平白坏了人家的德行。”
璧玉郎哈哈一笑,从袖中抖出一把折扇,忽的一下展开,打趣道,“惜芳丫头想到哪里去了,我方才是夸那花匠养花养的好呢!”
谢惜芳默然无语,只得闲闲地瞥他一眼,“上回那姑娘,你何时娶了回来?”
璧玉郎俊朗的五官顿时皱在一处,颇有些委屈的意味,“无暇竟然瞧不上我,像我这样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又知情识趣的男儿世上哪里去找,她竟然说我一眼瞧过去便是纨绔。”
“那无暇姑娘确实慧眼。”谢惜芳赞同道。
璧玉郎翩然从窗台上落下,微微仰首,月白色的衣袖轻轻摆动,带起一些风流洒拓,却听他幽幽道,“莫不是我生得太俊。。。。。。”
谢惜芳叹着气合上了小窗。
午后璧玉郎大摇大摆地翻墙出了棠园,谢惜芳寻了几件干净的衣衫,便去了秋棠馆的小暖阁见那飞燕姑娘,待进门时却不由一怔,那姑娘竟安静伏在小桌上,睡得十分沉静,秋日惨淡的日光照拂在她的身上,反而生出了几分明朗之意。
谢惜芳脚步微微顿住,返身轻轻地退了出去。
那姑娘似是听见响动,睁开眼醒了过来,一双明眸瞧着谢惜芳。见是来了人,她连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真是失礼!”
话音里犹带了几分甜糯的闽腔。
谢惜芳不在意地一笑,只见她虽一身风尘仆仆,面有倦容,却仍笑得十分明快,不觉颇为喜爱,便道,“不妨事,飞燕姑娘便歇在小暖阁这里罢,我寻了一些干净的衣衫,若不嫌弃便作权宜罢。”
“姐姐说的哪里话,飞燕谢过姐姐还来不及!”
谢惜芳将手中的干净衣衫轻轻放在桌案上,温和地应道,“我叫谢棠,虚长你一岁。”
飞燕欢快地一笑,“棠姐姐!”
谢惜芳轻轻点头,“璧玉郎托我照顾你一段时日,棠园冷清,只有我与顾先生住着,闲时少有人来,飞燕姑娘不必拘谨。”
“顾先生?”飞燕奇道,“顾先生也住秋棠馆吗?”
谢惜芳微笑道,“顾先生是棠园的花匠,住在前头的戏园。”
飞燕点点头,瞧见谢惜芳面容温和,不觉便道,“棠姐姐,你与玉大哥是好人。”
谢惜芳莞尔。
休憩了少许恢复过精神,飞燕换洗了一番出来已是神清气爽,谢惜芳眼见她生得较为高挑,手长脚长的样子十分利落,穿着谢惜芳的衣衫却是颇有些不合身,便道,“燕姑娘身形修长,改日寻了绣娘衣匠来为姑娘重置几件合身的衣衫罢,这几日且委屈姑娘了。”
飞燕明丽的面庞上浮现几丝郝然,“麻烦棠姐姐了,逃跑的路上将银子丢了,来日必定一应都还了姐姐!”
谢惜芳微微一笑,“燕姑娘不必客气。”
飞燕翻过摆在桌上的青瓷茶盏,为谢惜芳倒了一杯茶,自己亦捧起一盏热茶捂着在手中,“棠姐姐,你怎得一个人住在这个大园子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园子和绣床呢!”
谢惜芳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转而问道,“燕姑娘不是吴地人?”
“叫我飞燕就是了,我是浔州府来的。”
“浔州,”谢惜芳轻声念道,“浔州四时如春,少有天寒,燕姑娘想来受不住吴地的湿寒吧。”
飞燕闻言微微苦下脸,又生怕麻烦到谢惜芳,只强作遮掩道,“不冷的,姐姐的衣裳很暖和呢。”
谢惜芳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她初见到飞燕,见她衣衫虽沾有些尘土,用料却是不凡,便觉得她应当是有些来历的。后见她言语之间虽然欢快,却显有分寸礼数,虽样貌修长利落,性子却娇憨,便猜想大约是浔州府的高门小姐,不知寻常疾苦娇养出来的明珠,却没料到她颇有几分韧性,又是能够体贴人的,心底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小书房的旧箱笼里有一个铜质八角手炉,镂空雕刻了福禄纹样,看起来十分精巧别致。谢惜芳轻轻擦拭干净,从小厨房寻了些火炭放进去,融融暖意便浸了出来。
飞燕得了手炉十分欢喜,捧在手中便不肯放了,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又看,“棠姐姐,江南的东西真是精巧,我眼见玉大哥和棠姐姐都是生得秀秀美美的,难怪我那二哥哥要娶个江南的嫂嫂呢!”
谢惜芳弯起唇角,若是璧玉郎听得此言,不知是何光景。他素以翩翩佳公子自诩,又喜怀藏小酒瓶意以潇洒,却不想今日却得了秀美二字。
“唉,不知道二哥哥会不会被阿爹重罚。”飞燕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喃喃。
谢惜芳似是听得几分端倪,想了想,又觉不便询问。
顾趣知虽在前头戏园少有来秋棠馆,谢惜芳却也没有要瞒他的意思,又担忧会为棠园带来麻烦,便只说道来了一位远方的朋友,小住在秋棠馆。
顾趣知向来分寸极好,并不多问,只温和道,“天气越发寒凉,棠姑娘。。。。。。与棠姑娘的友人,多加件衣裳,仔细些才好。”
谢惜芳听得他话中的关怀之意,浅浅一笑,“多谢顾先生。”
顾趣知便也就笑了。
此时天色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笼罩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竟十分相宜。园里风过处,棠花斜影,顾趣知心底一片温柔隽永。
惜芳,他在心底轻轻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