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浮绿记(三)(1 / 1)
自此谢惜芳总是会备下一些膳食留在小厨房,顾趣知却甚少会再见到她。谢惜芳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少言了一些,终日呆在秋棠馆之中。从前顾趣知会见到谢惜芳在后园的院子里晒一些书画,如今谢惜芳却把那些字画皆收了起来,后园原本就僻静,少有花木,如今更是冷清了不少。
直到一日艳阳高照,顾趣知打开棠园大门,瞧见一辆富贵轩昂的马车,冷冰冰地停在园门之前。
阿九正躲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瞧着热闹,见到顾趣知连忙凑过去,小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物,顾儿郎你知道么?”
顾趣知微微疑惑,摇头道,“某也是不知。”
“棠姑娘呢,”阿九有些担忧道,“我瞧着像是不善。”
顾趣知微微压下眉头,就见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品竹色长袍的青年男人,年纪并不大,却老成的板着一张脸,待走到顾趣知面前,微微不豫地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顾趣知着实一愣,“某姓顾,是棠园的一名花匠。”
“荒唐,”那人脸色有些不善,转头又问阿九,“你又是何人?”
阿九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顾不上答话便慌慌张张地推着自己的小车跑远了,待转过一个角,犹悄悄探着脑袋往回瞧。那青年男人推开顾趣知便自顾自进了棠园的大门,一路径直往后园的秋棠馆走去。
顾趣知跟上去,在秋棠馆门前拦住他,神情郑重道,“这位兄台,这是主人家的居馆,莫要失了礼数。”
那人哼了一声,待见到顾趣知一脸认真,大有不让之意,便一甩袖子,转过身立在门前只作不言。
谢惜芳听见响动,打开了秋棠馆的大门。她原本在书房内练字,只以木簪随意绾了发,衣衫也是寻常的袄裙,素面朝天。
那人回过头来,见此形容浮现几丝怒气,“荒唐!”
“谢家何曾教会你在园子里做下这等与男子私会之事,真是家门不幸!”
顾趣知面色一变,隐隐浮现怒气,他站在谢惜芳前头,冷眼瞧着眼前的男人,“棠姑娘一身高洁,顾某虽是花匠,也是谨守礼数,不曾有所逾越,倒是兄台一路闯进秋棠馆,才是教人觉得不知廉耻礼教为何物!”
“放肆!”那人怒气更甚,“好一个巧言令色的花匠,谢惜芳!这便是你离府的倚仗?”
顾趣知心底一怔。
谢惜芳已是从顾趣知的身后走出来,平静地瞧着来人,只是淡淡一笑,“竟麻烦你费心来寻了,倒是受宠若惊。”
说罢回过身对着顾趣知盈盈一礼,“这是家中的兄长,来寻棠不过是一些家中琐事,有劳顾先生了。”
顾趣知原本有许多担心,待瞧见谢惜芳平静的神色,又将担忧之意压下,点了点头。
待顾趣知走得远了一些,谢惜芳才转眼扫了一眼面前的人,“谢豫。”
谢豫板着面孔,“我是你的长兄。”
“长兄?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谢豫神色稍稍缓和,“祖父发了话,只要你回谢家,从前一切都可以不作计较。”
“平南氏族的事情,待你回了谢家,总有转圜的余地,你莫要做了玉石俱焚的念头,终归你身上流着的是谢家的血脉,一个人在外头成什么规矩。”
谢惜芳一笑,“我不曾在谢氏宗祠留名,何谈谢家血脉,谢公子回吧,闯入棠园一事,我不作计较,只是,没有下一次了。”
谢豫脸色一变,“谢惜芳,你不要太不给谢家脸面,便是这棠园,也是谢家的产业!”
谢惜芳早有准备,从袖中甩出一张薄薄的纸张,赫然是棠园的地契,上面分明是谢棠二字。
“你明知。。。。。。”
谢惜芳冷笑着打断他,“谢公子莫非忘了我亦名谢棠,你此刻脚下的方寸之地,皆为我有。”
谢豫顿时无言,忽然一转眼看向园门,不悦道,“悯蕊,怎么擅自下了马车。”
谢惜芳转过视线,瞧见一袭苏绣团锦衫裙的身影缓缓走到自己面前,眼含讥色,俏丽的面上尽是不屑,
“我来瞧瞧三妹妹过得如何,听说还养着一二俏郎君,真是同样风流的很。”
谢豫皱起眉头,“悯蕊,莫要胡闹!”
谢惜芳浑不在意的一笑,“谢公子,请回吧。”说罢连瞧都不瞧谢悯蕊一眼,转身便往秋棠馆里走去。谢悯蕊此人,她也是见惯了的。
谢悯蕊面色颇有怨毒,她甩开身旁的谢豫,一把抢上前扯下谢惜芳发上的黑檀木簪,扬在半空中刻薄道,“谢惜芳,你瞧瞧你是什么样的下贱胚子,也配这只簪子!”
谢惜芳回过头,发丝散乱,冷冷地瞧着趾高气扬的谢悯蕊,“谢悯蕊,你自重。”
谢悯蕊得意地一笑,狠狠将木簪掷在院中的石桌上,谢惜芳神色一变,就见那木簪断作了两截,应声落在地上。
“谢惜芳,”谢悯蕊冷笑道,“你同你那个下贱的娘亲,什么都得不到!”
谢惜芳扬手就打在了谢悯蕊的脸上,神色冷冷,瞧也不瞧地关上了秋棠馆的大门。
谢悯蕊顿时又气又急,红着眼圈僵在原地,谢豫微微沉下脸,“都成了什么样子!”
谢悯蕊委屈极了,“大哥。”
谢豫心疼地瞧了一眼谢悯蕊微微红肿的脸颊,“莫要胡闹,回吧。”
谢悯蕊跺了跺脚,只得跟着谢豫一道回了苏城谢家。
华丽的马车一路踩起了飞扬的尘土,顾趣知担忧地皱了皱眉头,往后园走去,待瞧见秋棠馆门口,又放轻了脚步,最后停在了远处。
谢惜芳打开了秋棠馆的大门,正发丝散乱地立在小院,蹲下身子拾起了两截木簪,瞧了半晌,忽然将脸埋在了臂弯里,一声不吭,不言不语。
顾趣知心底只觉得怜惜,却不敢再走近,只好站在一重园门之后,默然静立了许久。
傍晚的时候小厨房里冷冷清清,谢惜芳没有来。顾趣知便外出了一趟,从外头的杏花楼带了一些清甜的糕点回棠园,路过一间铺子的时候,就听得有人欣喜地唤了一声顾先生,顾趣知停住脚步,回头瞧见是小丫头香儿。
“香儿姑娘。”顾趣知温和的一笑。
香儿脸一红,就见旁边走出来一个黛蓝衫裙的女子,瞧见顾趣知,微微一笑。
“小姐,这是谢姑娘家的顾先生。”
顾趣知拱拱手,纠正道,“顾某是棠园的花匠。”
绿浮瞥了一眼顾趣知手上的糕点,轻轻蹙眉,“谢姑娘她?”
顾趣知看了一眼绿浮,沉声道,“绿浮姑娘,谢姑娘敬重你,还望绿浮姑娘莫要负了这份心意。”
绿浮脸色微微发白,“顾先生此话何解?”
顾趣知依然是温和的笑容,轻声道,“糕点要凉了,某先告辞。”
绿浮瞧着顾趣知护着糕点远去的身影,眼有哀色。
顾趣知回了棠园,谢惜芳已经重新梳洗过,发上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原本碧玉温润,配墨发十分相宜,顾趣知却觉得反而失了许多颜色。
谢惜芳在小厨房收拾了一些膳食,摆在桌上,瞧见顾趣知回来,平静地一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顾趣知摸了摸怀里的糕点,温和一笑,亦不曾再拿出来。
“顾先生,今日一事是家中兄长多有得罪。”
“不妨事,”顾趣知言语温和,心底却是有些发闷,“棠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谢惜芳望进顾趣知的眼睛,“顾先生喜饮茶或是品酒?”
“顾某清寒,常饮清茶。”
谢惜芳淡淡一笑,从柜中取出一套茶具,紫砂小盏,摩挲光滑,看起来十分精美。纤细手指拿起茶壶小盏,娴熟地烫过一滚热水,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来,翻滚浮动,韵律十分优美。
谢惜芳温过杯,将碧色的茶水细细注入杯盏之中,递到顾趣知面前,“顾先生,请。”
顾趣知接过杯盏轻嗅,碧茶微涩,却气味清冽,低头啜饮一口,顿时口鼻生香,回有余甘,不由赞道,“好茶!”
“聊以赔罪尔,”谢惜芳将茶壶放在一旁,又摆了一副碗筷在桌上,微微一礼,“顾先生慢用。”
清冽的茶香淡淡缭绕在鼻息,顾趣知端着手中的茶盏,瞧着谢惜芳的纤瘦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没入两重园门,他心想棠园的花木还是太冷清了些,一入深秋,竟教人徒添萧瑟之感。
棠园从前的主人,大概便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萧瑟中消磨了所有的生机。顾趣知心底一颤,忽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想护着谢惜芳,似乎不仅是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