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血痕示警(1 / 1)
独孤敬烈指着信笺凝血,向方文述沉声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方文述听他语气有异,便也凑上来细瞧。他是文人,且帐中昏暗,一时却瞧不出血痕与墨迹差别,便道:“大约是用笔不慎……”独孤敬烈瞧他一眼,知他没瞧出端倪。便拿起信来,令侍卫掌烛,到灯下细细观看。
那血痕细小凌乱,似血滴而微有出锋,但出锋之处各不相同,看上去横七竖八的很是杂乱。但是看在武德将军眼里,却清楚的就象写在白纸上的黑色字迹一般:食指藏锋,中指暗挑,无名指与小指交换借力,同使连发——
连珠箭法!
三十年前北平王的连珠箭法天下闻名,三十年后滦川公将门虎子一脉相承,凌家这门绝技威镇北疆,天下军旅皆有听闻。但是世人却不知晓:世上还有一个人,也会这门独步天下的箭术!
武德将军,独孤敬烈。
当年独孤敬烈在北疆时,北平王欣赏他的才能,看重他品行坚韧刚正,待他亦如亲子一般,因此也曾将这箭法传授与他。后来独孤家与凌家交恶,独孤敬烈黯然返回长安,愧疚于自己家族有负恩师,因此上阵杀敌,从不使这门绝技。世上除了北平王和滦川公,再无人知晓他亦精通这路箭法。
而世上只有滦川公,才会坚信他一眼就会认出自己的执箭手法,自己的血痕。才会用自己的指印,来向他示警。
独孤敬烈将信笺凑至鼻端,不出所料地嗅到了那股隐幽的可怖暗香。
他将信笺握在手中,闭目待了一会儿。又抽出温郁渎的信来,慢慢读完。重在帅案之后坐下,对方文述淡淡道:“先生自管放心,我必然能令北戎王称心如意。先生如此高才,我也会将先生荐与我父亲。”方文述见状,心中绝望,苦笑道:“我是天下第一愚蠢的人,哪里敢称‘高才’二字?”他亦不欲与通敌卖国的独孤家族多打交道,便退了出去。瞧着远方幽暗阴沉,水枯泥裂,荒草连绵的河谷,心中一片茫然。
独孤敬烈见方文述离帐,便重又展开那信笺来瞧,苦苦思索凌琛真意。想着温郁渎要自己将北平府军拖在特律河谷之中,从战略上来讲,确也是个好主意,北平府军与自己所率禁军都已经开始面临粮草不继之苦,若再拖一刻,自己与北平王便不得不撤兵回国。
但是这不足以令凌琛示警!北平王对北戎国内远交近攻,分化各部的战略,凌琛知道得很清楚。他没有必要为他父王一惯以来的策略突发担忧。胜也好,败也好,北平王都不能在大战前夕朝令夕改,凌琛主政宣化府的时候,也是一直在贯彻北平王的战略,当不会有所异议。
独孤敬烈盯着那张信笺,凌琛的血,滴在自己父亲那一笔工秀小楷之上,自己人生中最深沉的爱恋和最无奈的仇恨在这张小小的信纸上汇聚在了一处……他叫来侍卫,令道:“将此番出征的禁军校尉以上名册,拿来给我。”
他翻阅着大部的名册,一项项地瞧了过去:枪械营某,斥侯尉某,军牢营三司,偏将某与某……这些人都是从军多年,自己一手挑选提拔~出来的禁军将领,皆是忠勇正直之士。又与北疆没有交通,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在军中造乱……
他的眼睛,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定住了!
粮营都管使陈留默!
独孤敬烈依稀记得:陈留默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将领,但前些年却与河南道军府府帅孙东白成了儿女亲家。父亲虽插手不得自己军中人事,但是亦曾为陈留默的女婿,孙东白的儿子推荐行卷,令他高中进士……孙东白被北平王弹劾之后,正在河南道待罪。陈留默此时,又刚好要在河南道转运粮草入北平府……
独孤敬烈一把展开信笺,去寻凌琛的拇指指印。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四指指印皆为点血,血滴完整,惟拇指指印半残!连珠箭法四指夹箭,惟拇指乃是承重所在,凌琛岂能轻忽?拇指半残……凌琛是在担心在北平府的王妃么?
独孤敬烈跳起身来,喝命侍卫带马。驰出禁军大营,向北平王中军帐飞驰而去。
凌毅听见他一日之间二度参见,倒吃了一惊。本是开帐迎接,不料独孤敬烈独自进了中军大帐,道有机密事与北平王相商。凌毅挥挥手,众将辞出,若大的帐中只剩二人,帐外侍卫立时将中军帐守御的铜墙铁壁一般。
独孤敬烈拿出父亲密信,深深吸了口气,将信呈与北平王。把来龙去脉与自己的推断,一一与凌毅说了。凌毅听得亦是大惊,细瞧纸上血迹,点头道:“确是连珠箭法!”看着爱子鲜血指印,忽地一阵心悸,回身坐在帅椅中,抚胸不语。
独孤敬烈惊道:“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凌毅深深吸气,止住想传军医的独孤敬烈,道:“一时儿有些心跳,不妨事。”说着,从腰下解下小酒壶,抿了一口。独孤敬烈嗅到苏合香酒气息,问道:“王爷,可是心脉不和?”
他说的婉转,实是在问是否有心疾。凌毅瞧他一眼,点头道:“上了年纪便有些心跳,也没什么。这是阿妍配的保养方子,很有效用的……”忽地收住了话头,心道自己怎会突然在外人面前说起妻子闺名?
但面前的青年却也不是“外人”,他在自己帐下学习兵法武艺,在自己的家中如子侄一般度过了十年的时光……而自家的捣蛋鬼,又是如此的信任他,了解他,冒着危险传递出晦涩难解的讯息,坚信他终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他也确实没有辜负他。
凌毅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余事,他知此时间不容发,万不能有一丝错漏,因此当机立断,亦飞鸽传书回北平府,下令北平府军府诸卫:无论何时,禁军诸卫入城,都要严加小心。不能令他们接触北平府城防!独孤敬烈亦下手令与北平军府,要禁军见武德将军手令,必奉令而行,不得有违。
两人安排妥当,见天色已晚,凌毅便邀独孤敬烈在营□□进晚膳。独孤敬烈谢了北平王美意,应承下来。两人便到了北平王后帐之中,就着那张信笺,再议军务。
凌毅翻来覆去地瞧那封信,又是心疼,又是担忧,道:“这信当是私密得紧,琛儿如何能有机会看到,还能滴血示警?”独孤敬烈看着那血迹,亦是心如刀割,低声道:“末将也猜想不透……若是弄脏了别的信纸,再写一封便是。这张信上有皇帝私印,温郁渎无法更换,才送过来的。想来滦川公在印血之前,便已知有这么一封信了。”凌毅点头道:“不错,他是早就打好了主意的。但是他如何能哄得温郁渎让他瞧了这封私信?”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自己儿子鬼主意层出不穷,且临机应变之才无人能及。但此时温郁渎是赌国运之战,最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凌琛怎能取得他如此的信任?他皱眉沉思,道:“琛儿便是与他虚与委蛇,花言巧语骗他结盟等事,但双方也定是猜疑不断。温郁渎那等多疑,当会留有后手,怎能将这样重要的私信也拿出来与琛儿瞧?”
独孤敬烈默然不语,他倒是猜想出了一个可能,但是诸多不便,如何能讲出来与北平王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