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姑获鸟·疯妇(1 / 1)
安锦有脑海中一段记忆一直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在孤寂的四方山上,日复一日,而后下山开了一间药铺。
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孩子,看到这张倔强执拗的脸,才恍然惊悟往昔的自己。
秦桑帮自己渡劫,强行逆转天道,恐怕是有哪里出了差错,她消失之后,渐渐的,那个曾经不懂医术的安锦,带着那部分记忆,幻化出了实体,竟偷偷溜走,游荡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今日却被他在鬼市撞到了另一个自己,安锦看看小个子少年还稚嫩的眉眼,忽然又想起了秦桑。
想必还有另一个自己,那个恍然彻悟的自己,原来他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不知道此时此刻会在哪里。
“你是谁?”安锦的思绪飘的正远,小少年的声音清晰的从耳边传来。
“我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安锦转转眼珠笑了,漆黑的瞳仁里闪着星光。
“你怎么会知道师父?”小少年紧追不舍。
“因为她也是我的师父。”
“不可能,我从没有见过你。”打量他两眼,小少年确信的摇头。
“因为啊,我是在你之后才出现的。”安锦抬手拂上他的黑发,“严格来讲,我算是你的师弟呢。”
“我之后……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离开师父了…至于为什么会离开…我也不记得了……”少年低头喃喃道。
“记不起来那就不要记了,阿术,我们该走了。”
安锦朝目瞪口呆的白术招招手。
九祁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的看着安锦和小孩没有说话,牵着白术的手走到了前面。
安锦平静的和这个孩子道了别,转身朝鬼市大门的方向走去,小孩子疑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开始招揽起自己的生意。
原来曾经的自己,同现在的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好像是一个根本说不上话的陌生人,从幼稚到成长,是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安锦忍不住有些恍惚。
只是这个自己找到了,不知道另一部分丢掉的自己还在哪里。
回去的时候,鬼市里还热闹的紧,安锦穿梭在人群中追上九祁和白术的步子,回头已经看不到那个小孩的身影。
出了鬼市,依旧要跟着众鬼和引魂人的铃声离开旷野,回到城镇,在队伍中安锦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提着小小的诊包,很像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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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必须要在天亮之前进入酆都,等到了鹊仙镇的时候,引魂人的身后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鬼魂,安锦几人趁乱离开了队伍,天还没亮,依旧是蒙蒙一片灰白。
因为怕有恶鬼冤魂出没,几人急着往悬壶斋赶,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白术绊了一个趔趄,后头发现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分不清男女,被白术踩了一脚一动也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白术心里一惊,吓得直往安锦身后窜。
“我们先走。”安锦看那人一眼,意欲带着白术离开。
“他一个人在这里,万一碰到恶鬼怎么办?”白术有些放心不下。
“他不是人,不会有事的。”安锦拉着白术离开了,地上的人翻了个身。
*
又过了几天才知道,原来那日见到的人,是个女人,一个疯妇。
没人知道她是从哪来的,盂兰盆节的时候,她就市场在大街上游荡,只不过当时人们忙着料理亡人的事宜,没人把她放在心上,盂兰盆节一结束,便有不少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最主要的不是因为她是个乞丐,毕竟鹊仙镇这样的小镇子上乞丐并不少见,她尤其引人注目是因为被一众娘亲视为人贩子。
这个女人平日里就寄居在杂货东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就靠要饭过活,开始的时候大家看她可怜,都会施舍她点剩菜剩饭。
可是后来大家发现,这个女人喜欢把要来的铜板积攒起来,买些糖葫芦或小吃收起来,看到大街上有孩子路过,她就会笑嘻嘻的迎上去,把沾着泥土和草灰的糖果递给小孩,活像个拍花子。
所以时间久了,镇上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她,带着孩子出门时,父母会提醒玩耍的孩童离她远一点。
当孩子们尖叫着躲开她手里的糖果时,这个疯妇会落下眼泪来。
可是这并没有赢得大家的同情,反而被认为是人贩子拙劣的演技更加为镇民们所排斥,后来逐渐没有人再给她吃的和铜板,她就一家一家上门去讨要,夜里就坐在街角,幸亏夏夜里不算冷,否则这女人迟早冻死在街上。
*
赵家的小公子宝儿到昨日整整八岁,今晨前去道贺的宾客才散场,从赵府中走出时脸上犹带着微醺的醉意,踏上了归程的马车。
赵宝儿是赵老爷的一个小妾所生,当然这个小妾已经成了赵家的当家人,曾经的嫡妻已经被休掉了。
毕竟赵老爷已经四十有五却未得半个子嗣,他对正房早已有许多不满,直到小妾生了一个儿子,欣喜若狂的赵老爷休了妻子,小妾成了正房,春风得意到如今。
而赵宝儿更是赵老爷的心头肉,从小像姑娘一样被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丫鬟仆人伺候的体贴,养成了娇滴滴的大少爷。
欣喜若狂的赵老爷休了正房,让这个小妾风光到如今。
昨日赵宝儿刚过完生辰,今天央求母亲让自己出门玩,平日里赵老爷担心会出什么差错,都鲜少让赵宝儿出门去。
不过这次看在他刚过完生辰,允了奶娘带他出去一小会,天黑之前务必要带他回来。
奶娘满心欢喜的答应了,牵着赵宝儿涌上大街,时值盂兰盆节刚过,店铺纷纷开门,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热闹非常。
奶娘从赵宝儿出生后就一直在府中近身照顾他,赵宝儿没出过几次门,他也没有。
所以这次被允许带赵宝儿出去,奶娘心里也开心的紧,出了赵府大门就拉着赵宝儿去了人群熙攘的杂货东街,给自己添置些廉价的布料和胭脂水粉。
看到那些贱卖的胭脂,奶娘有些心动的挤进人群里拿了两盒放在手里看,后来又像店家询问价钱,不知不觉间就放开了手。
赵宝儿原本不欲和奶娘来这里看些女人家用的东西,难得出来一次,他很想尝一尝那个红彤彤的糖葫芦到底是怎样香甜。
发现奶娘放开了自己,赵宝儿没有回身去找他,而是自己摇摇晃晃往街对面卖糖葫芦的小摊而去。
可是因为没有钱,他买不到想要的糖葫芦,正当赵宝儿急的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颤颤巍巍的手伸到他面前,举着一串红得发亮的糖葫芦。
眼前这个女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乞丐,甚至比乞丐还要不修边幅,她身上甚至有恶臭传来,让她举在手里的那根糖葫芦也变的恶心起来。
一般人看到这样肮脏的她就会避之不及的躲开,但是赵宝儿轻轻的超她走了过去,他看到她的眼睛里一片柔光。
女人见他没有跑开,欣喜的将糖葫芦往他脸前凑了凑,又伸出另一只脏手将黏在一个糖球上的一棵杂草摘掉,希望他能别介意收下它。
赵宝儿端详那根糖葫芦许久,伸手拿了过来,没有吃,而是在女人身边蹲下。
许是第一次这样被孩子亲近,女人显得很是开心。她激动的挪了挪,让孩子往里靠一靠。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看街上人来人往。
这时奶娘忽然高呼着“小少爷!”出现在大街上,她惊慌的拨开人群,在其中寻找赵宝儿的身影。
直到发现和那个女人窝在角落里的他。
“少爷!”奶娘惊叫着跑过去,手上还提着刚买的胭脂水粉。
她惊慌的打量坐在赵宝儿身边的女人,眼珠飞转,似乎在将眼前的身影和记忆里听闻的那个人贩子相对应。
直到她真的确定,便一把拉过了赵宝儿,拍掉了赵宝儿手里的糖葫芦,抱起他来飞快的往赵府走去。
嘴里还嘟囔着,“希望老爷和夫人不会知道。”
赵宝儿安静的被奶娘抱在怀里,他攀着奶娘的脖子回头看那个藏在大街阴影里的女人。
看到她正举着糖葫芦,朝自己轻轻的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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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夜幕垂临,因为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奶娘遭到了夫人的询问,而后被责罚关了禁闭。夫人自然舍不得罚赵宝儿如何,只是催促仆人将他的衣服换掉,赶紧哄他去睡觉,随后便离开了。
可是她身为母亲,从来不帮不帮自己换衣服,也从来不哄自己入睡,窝在床上的赵宝儿睡梦中梦到一只生巨翼长尾的大鸟,长着女人的身子,她将自己温柔的护在心口,眼中满是一片柔软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