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倩兮女·烟月(1 / 1)
今天是江城太守荣秉堂来四方城巡访的最后一天。
东离国常有这样的事,两城之间的官员互相做客玩乐,美其名曰巡访,其实不过是整日花天酒地,及时行乐一番。
荣秉堂最爱来四方城,一来四方城太守是他的知己好友(不过是臭味相投),二来烟月楼里的姑娘最合他的心意。以往他没去江城做太守的时候就爱去烟月楼喝口小酒,但后来,唉,扫兴事,不提也罢。
荣太守一路这样想着,一路慢慢悠悠的从河边往住处走,今天他喝了不少酒,晚上非要去芦苇荡里看星星,说是兴之所至,要赋诗一首,高歌一曲,还不许人跟着。硬着头皮随行的几个侍卫被耍了酒疯的荣秉堂骂了半路,也乖乖回去了。
他一个人顺着湖边溜达,只觉得心情尤其舒畅,正待吟些什么,忽闻远处传来一阵笑声。荣秉堂没太在意,继续搜肠刮肚思量着合辙押韵的诗句,可是笑声却缓缓进了一些,继而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正是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大半夜的河边,风吹起芦苇荡吁吁作响,方才的如诗如画刹那间变得惊恐诡异,荣秉堂后背一亮,不禁打了个哆嗦,扔了手中酒壶。
可是他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荣秉堂静静心神,只当是自己又想多了,可是背后却忽然冷不丁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声音就贴在自己背后,近到让人不寒而栗,荣秉堂一悚,猛地回头,只见一颗硕大的头颅悬在半空。她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浓妆艳抹,头发缭乱,大张着鲜红的嘴唇,却发出女子嬉笑的声音。
荣秉堂见此一幕,几乎要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他张了张嘴巴,赶紧回身跑了出去。初夏的夜里凉风习习,荣秉堂却跑的满身是汗,可是那笑声依旧紧紧追逐着他,直到荣秉堂被一样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竟是方才的酒壶……他竟然一直在原地奔跑!
意识到这一点,荣秉堂简直要吓得哭出来。他坐在地上,看着那张面孔慢慢朝自己而来,脸色煞白,涕泗横流,正当这时,却忽然传来另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
荣秉堂回头,只见一大一小两人站在他的身后,一位白衣公子提着灯笼,身边跟着一个小孩。
他们看见那女鬼,面无惧色,公子对那小孩道:“接着笑。”
小孩一脸无奈又便秘的挤出几个“哈”字,公子接着说:“大声点笑。”小孩瞪了公子一眼,抻长了脖子对着那女鬼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才面无表情的住口,荣秉堂回头时,却见那女鬼早已不知踪影了。
“多谢公子相救,多谢相救。”荣秉堂顾不得站起来,坐在地上连声道谢。安锦走上前去,替荣秉堂捡起酒壶递给他,“公子应是遇到了倩兮女。这种鬼只会吓人,不会有性命之虞。荒郊野岭里难免会有鬼怪作祟,以后再听到莫名的声音,公子只管埋头尽快离开便是了。”
“好的好的,在下一定谨记。”荣秉堂惊魂甫定,还不敢四处张望,只能跟着安锦白术步步往镇上走。
原本荣秉堂在四方城的住处是在郊外的一片竹林里的,风景也美,可是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随着安锦走到了鹊仙镇。安锦将灯笼借给他回去,可是荣秉堂抱拳道:“在下深夜出门突遭此事,实在心有余悸,想在客栈将就一晚,明天天亮再返回,实在惭愧。”
安锦表示理解,带着荣秉堂一路往镇子里走,可是当时天色已晚,客栈早已关门,看着荣秉堂一副想回又不敢回的样子,安锦适时开口,“如果公子不嫌弃,可到寒舍暂留一晚。”
荣秉堂连连摆手推脱,可他又着实不敢回去,只能一路道谢跟安锦去了悬壶斋。到了屋里,荣秉堂没提自己的太守身份,只说是出去游玩,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说话还是要留一嘴。
安锦也没多问。今天他和白术去四方城看一批新药材,回来的有些晚了,正巧遇到他。收留一晚对他来说没什么,明天一早便各回各家,他权当为自己的天劫积点善德。
原本悬壶斋铺面就小,但好在白术睡觉不占地方,一直是安锦睡内堂,阿九到了晚上搭个小床铺睡在外堂,白术的花盆摆在门口,倒也不挤。但是荣秉堂一来,就彻底没了睡觉的地方。只是荣秉堂今晚被女鬼一吓,实在是毫无睡意,便自己要求在太师椅上将就一晚,于是安锦也不赘多言。
*
月上中天,风消散了,河边的芦苇荡终于恢复了宁静,花盏随手拔了几根芦苇挥来挥去,口中念念有词:“居然把荣秉堂放跑了,真是混蛋,混蛋混蛋!”
看到远处的黑色身影有要靠近的趋势,花盏一个眼刀扫过去:“不许过来啊你!”话音未落,黑影就迅速退散。
花盏心里正憋屈,这时又远远过来了几个人,嘴里喊着“荣大人”一路寻找过来。花盏望见他们,丢掉手里的芦苇,一晃身,没了踪影。
远处的黑色身影看她不见了,也跟着消失无踪。
张宁等人在住处等太守大人等不到,只能出来寻人。当他们寻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了太守大人的酒壶。几人正焦虑的搜寻线索,不知何处传来轻脆的笑声,而后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身后。
张宁大喊一声:“何人作祟!”抽出剑来猛地回头一劈,却劈了个空,只见眼前悬着个硕大的头颅,香气刺鼻的脂粉涂了满脸,好不骇人。
女子头颅嘻嘻的笑着,张宁大喊一声“妈呀”,几人便拔腿狂奔起来,不过花盏此刻没心情陪他们玩,便放他们跑了。待那几个人鬼哭狼嚎的跑远,一道黑色身影忽然急速掠过,然后几人便软到在地。
“你一个鬼差,还负责杀人?”花盏揶揄道。
“我只是拿掉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三人成虎,知道的人越多反而不好。”
“你怕他们找那些臭道士来抓我?”花盏用芦苇戳戳他虚无的肩膀,笑出声来。
黑色身影没有说话,悄悄敛去了身形,消失在夜色里。
“真没劲。”花盏撇撇嘴,挥着芦苇跑开了。
*
三年前,花盏十五岁,是烟月楼里负责照顾姑娘的小奴婢。不,很久之前,她当然还是不在青楼里的。
花盏的爹爹四方城里的富户,可是发家的却是爷爷,等到花盏这一辈,家里的钱只够衣食所需,可是花盏的爹爹从小娇养惯了,不肯出去做活,于是便把花盏卖到了青楼里。可是花盏相貌一般,卖不出好价钱,只能当个扫洒丫头,后来鸨母看她利索,才将她调到花魁云妆的房里做事。
后来花盏听说,爹爹嫌自己换的钱不够多,又将家里的几个仆人卖了。先卖闺女,后卖伺候自己的仆人,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笑话。
可是花盏难过的是,爹爹为了多赚钱,把仆人里几个面容姣好的男孩子卖去做了娈童,有一个因为誓死不愿,自己撞了墙的。花盏想起那个陪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少年,只愿那个不是他才好。
后来花盏在云妆身边,虽然知道烟月楼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鸨母不叫她接客,也便还有心情高兴,拿着每月的一点点钱,想要给自己赎身。
直到后来她遇见荣秉堂。
当时的荣秉堂虽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秀才,但想要见到烟月楼的花魁还是有很大难度的。可是他却借助花盏认识了云妆。
云妆不但人长得漂亮,也是个才女,更能歌善舞,惹得王公贵族日掷千金。荣秉堂早就倾慕云妆许久,只是他当时只是一个穷酸秀才,根本没有见她的资格。
后来荣秉堂趁花盏出门置办脂粉时假装偶遇认识了花盏,并通过花盏将自己的一首情诗送到了云妆面前。
他偷偷告诉花盏,云妆是他的妹妹,辗转多处才找到她,想让花盏代为送家书一封,以报平安。就这样,荣秉堂和云妆的情诗在花盏的手下流转起来,后来他们见面,游船泛舟,花盏在岸上放风。
这期间,荣秉堂求花盏将钱借给他,为云妆赎身,并说等她给云妆赎身时,一定托鸨母将她一起送出来。
青楼里,当红的女子赎身时想要带一个贴身的丫头比她这种签了长契的丫鬟自己赎身要容易的多。丫头留在楼里,可以干一辈子活,赎身的那几两银子还不够鸨母一条腰带。所以丫鬟赎身时多半鸨母会翻脸不认帐,尤其是花盏这种手脚利索的。
花盏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荣秉堂,荣秉堂信誓旦旦的应承下,转脸便拿去贿赂考官,或给云妆买簪花。
到了开春,荣秉堂虽然没中三元,但也买了个不错的名次,被封了江城太守。
那天夜里,荣秉堂骑着高头大马将云妆赎了出去,却半句没有提花盏的事,她追出去质问,与荣秉堂和云妆二人争执了起来,最后云妆一把推出,竟将花盏推入了小河中。吓傻了的两人没有救她,便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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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盏死后,引来了引渡的鬼差。
她从没想到鬼差还有长得这般人模人样的,眼前这个男子,一袭黑衣,头上戴着尖尖的高帽子,手里拿着一面引魂幡,不知道为什么,花盏总觉得他很眼熟。
花盏绝不甘心就这样轮回,可她还没来得及求这位鬼差小哥通融一下,他便淡淡开口道:“我来帮你毁了荣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