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鸩心·毒物(1 / 1)
南方春日短,转眼就到了暮春,江南莺飞,杂花生树,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一派翠色。
日子暖和了,白术的小棉衣就不能穿了,安锦只能领他去成衣店买了身锦缎直襟的小单衣。但他毛病多,不是嫌这件颜色不好看,就是嫌那个花色太土,难伺候的很。
跟他一比,阿九的乖巧就更凸显出来,安锦在他身上施了障眼法,外人看他的头发便如常人一般是黑色,于是安锦便也安心带着他出去置办衣服。
阿九更加省心,量好尺码,便可以回去了。因为店里做什么样式颜色的他都没有异议,更何况他眉目清秀,穿什么都好看,还喜欢安安静静的在店里学认字读书,安锦看诊时用的那几本偏方大全他尤其喜欢,安锦便越发觉得这个伙计招的值得。
相比之下,白术则三天两头往店外跑,买些糖块糯米糕回来,在小镇里玩的不亦乐乎。
当初买下悬壶斋的时候,安锦就是看中了这里偏僻,离镇上的大路很远,来来往往的车马声少,也没有小贩们的扯着嗓子从早吆喝到晚,很是安静。
但也因为偏僻,这条巷子里店铺也少,只有悬壶斋和对面的一间杂货肆。不过前两天那家店也关门了,安锦见了很是欣慰,他一人独占一条巷子,静谧无人,舒坦的很。
安锦原本以为,这种地方,除了自己这个闲人,恐怕再也没人会来开店了,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才过了没两天,对面的那间杂货肆就敲敲打打的装修了起来。
安锦差了阿九去问,那些干活的工人却神色古怪,不肯多言,只是一直摇头。
十来天后,店铺的装修终于完工了,工人们把新做好的牌子挂上,便急忙离开了,好像屁股后面追着吃人的老虎。
安锦难得出了店门,遥遥朝长街对面望去,只见那家店装饰的倒是雅致,不像是做生意的,更像是文人骚客泼墨题书的地方,只不过挂在店前的牌子实在是太破坏气氛,朱砂红的手书大字,写的行云流水,像泼在木板上的两滴血。
鸩心。
单是这两个字,实在让人猜不透这家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鸩是一种传说中的猛禽,大如雕,紫绿色,长颈赤喙,鸣声大而凄厉。鸩食蝮蛇之头,其羽毛有剧毒,用它的羽毛在酒中浸一下,酒就成了鸩酒,毒性很大,几乎不可解救。
而这家店竟用鸩来取名,不知该作何解释。
不过卖什么都与他无关,只要别太吵。
阖上门,安锦又隔窗看那奇怪的店铺一眼,便回房温酒去了。
一夜细雨,安锦一大早就醒了。若是放在往日,白术定要直呼天外奇观,但是今天,他表示很理解。
巷口聚集了不少镇民,探头探脑的挤成一锅粥,絮絮叨叨不可罢休。
白术一大早就被吵醒也很不开心,蹙起两道小浓眉推门出了悬壶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围在巷口的镇民一看他出来了,脸上纷纷露出惊慌之色。
经常来悬壶斋取药的老张头赶紧唤道:“阿术娃娃,快到爷爷这来。快过来。”连连朝白术挥手,那神情好像他身边站着索命恶鬼。
白术听话的走过去,老张头连忙把他揽到怀里,镇民们也纷纷对他嘘寒问暖。
因为白术在外人面前一贯乖巧有礼,长得又漂亮,便很招镇上人的喜欢。他去买瓜子糖之类的小玩意,基本都能饶上一些回来。
此时他安安静静的窝在老张头怀里,探出脑袋来问:“张爷爷,你们在看什么呢?”
老张头顿时惊恐起来,探头看那新装修的店面一眼:“悬壶斋对面啊,来了个大妖怪!”
“……啊?”白术惊异。
“真的,娃娃你要信爷爷。前几天啊,对面街的李木匠接了一个活,做一副牌匾,字样刚拓好,那客人又送来一瓶染料,血红血红的,跟人血似的!晚上李木匠将染料填涂进字窝里,哎呦!你们是没想到啊!”
老张头此话一说,有些不知内情的镇民纷纷聚拢过来,伸长了脖子等着听他的话。
*
老张头看自己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得意起来,清了清嗓子,像说书先生一般拿捏起腔调:“没想到啊!那染料进了字窝之后,就像是陷进木头里一样,瞬间就干透了。
李木匠把那块牌子放在院子里,没想到夜里竟吸引了好些乌鸦来!半夜三更的,哇哇地围着那块牌匾叫,吓得李木匠整晚没敢出门,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到院子里一看,那些乌鸦啊,全都死啦!眼珠圆瞪,你们是没见啊,当时的场面多骇人!”
老张头绘声绘色的说着,一众人也都听的入迷,白术扒着他的脖子,揪他衣领上的线头玩的不亦乐乎,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等这妖怪的故事讲完,大家都热烈讨论起来,老张头得意洋洋道:“你们说,这不就是妖——”
他话没说完,鸩心的店门忽然开了,哗地一声泼出一盆什么东西来,门紧接着又关了。老张头定睛一看,鲜红鲜红的,还带着几块碎骨。
“妖怪——吃人啦!!!”老张头扯着脖子喊起来。人群中也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众好事的镇民四处逃窜,白术趁乱从老张头的怀里跳下来,避开那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溜烟跑回悬壶斋去了。
回到店里,白术也学着那老张头的样子,呲牙咧嘴的冲着安锦就是一通比划。听完之后,安锦笑着把白术赶回内堂去收拾药材,靠窗又状似无意的打量起这家新开的铺子。
“公子,里面真的有妖怪吗?”阿九抱着药筐站在他身后问道。经过一个多月的生活,阿九现在已经能自如的与人交流了,只是嗓音还有些沙哑。
“店里是不是妖怪我不知道,但镇里传闻的牌匾一事,多半并不是妖怪作祟。”
“那公子觉得呢?”
“鸩酒是剧毒之物,色泽鲜红如同血液,那颜色,就和鸩心牌匾上的一样。”
“公子你是说,对面店铺送去的那瓶染料是鸩毒?”
“鸩鸟靠气味迷惑鸟类,制成鸩毒的酒液里也一样有迷幻的香气,至于引来的为什么是乌鸦,只是因为李木匠家背后便是一片枯木林。而受到迷惑飞来的乌鸦,琢食了木头上的毒液,当然会死亡。”
“可是那家人为什么要用鸩毒来做店牌?”
安锦拿下窗撑,关上小窗,随时摸了一本杂集,又挪回他心爱的软塌上去,冲他笑笑:“这我便无从得知了。”
*
虽然安锦并不在乎对面的这家店开得如何,但是白术不开心了。
因为鸩心里有妖怪的事传的人心惶惶,所以连累来悬壶斋看病的人也急剧减少,很是影响了自家的生意。
而且因为客人不来悬壶斋了,隔壁街华佗老李家的医馆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他嘚瑟地很,逢人便贬低公子的医术,抬高自己,拉拢客人。
在药铺的事上,白术一向是很有责任感的。这种事公子不管,但他很是气不过,这天晚上终于一个忍不住,雄纠纠气昂昂的冲出了悬壶斋,敲响了鸩心的门。
白术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攥着小拳头准备等门一打开,就劈头盖脸的教训他们一顿,结果门开后,白术刚提起一口气,接着就呛住了。
扒着门框露出半个脑袋的,是个粉琢玉砌的小姑娘。她头上用红色的缎带扎着两个包包,眉心贴着小小的梅花花钿,一双大眼睛透着鬼灵精怪,穿一条广袖红色锦裙,活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白术看见她,一瞬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先前在脑袋里默念了十万八千遍的长篇大论,也早就没了踪影。
他小嘴微张,一副呆样,那小姑娘见了,笑盈盈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孩?长得真是可爱!”
白术听她叫自己小孩,还说自己一个男人可爱,顿时来了怒气,一时间却想不出该说什么是好。
他正梗着,这时屋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绯色,是谁来了?”
“没什么姑娘,来了个又蠢又呆的小男孩!”说完自己嘻嘻笑起来,“长得还很好看呢!”然后踮起脚尖,伸出一只小手,在白术软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白术没有想到,这个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居然敢摸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活了这些月来的脸面都丢尽了!比上次被那老道士抱了一把还丢脸!
而且!还从来没有女孩子摸过自己的脸呢!(╯‵□′)╯︵┻━┻
白术小脸腾的一下涨红,掉头就朝悬壶斋跑,身后还传来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一路跑回悬壶斋,白术羞愤欲死,一脸委屈的朝屋里奔去:“公子!有人欺负我!”
安锦拿开脸上小憩时用来遮光的书册,揶揄他:“我从不知竟还有人能欺负到你?”
白术挤出两滴泪来,愤愤道:“鸩心里有个小姑娘,居然摸我的脸!”
安锦兴致盎然的坐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他端过手头的茶饮尽,瞥他一眼,“让人摸一把怎么了。”